李沐自然什麼都沒同我講,隻是稍微仔細想想,也不難猜出。就算不是,詐一詐也無妨。
瞧,被詐了個幹淨。
我答非所問:「趙煜,我記得幼時,你最想當的就是大將軍。」
我笑著回憶,目光滿是懷念。
「你習武認真,也從不懈怠讀書。你說,你要做個文武雙全,世人都稱贊的好將軍。」
趙煜撐著腦袋,神色淡淡,「是嗎?」
「可是為別人打江山,總歸不痛快吧。」
「老皇帝快死了。太子整日沉迷歌舞美色,二皇子是個懦弱撐不起事的廢物,四皇子年齡尚幼。唯一聰慧賢能的三皇子早年死於心疾。」
「清瑕,我也不想這麼做,可我這不也是為了百姓著想嗎。國內朝政混亂,免不得外敵虎視眈眈,我最終的想法,不過天下太平而已。」
趙煜一臉疲態。
我沒說話。
我懵了。
滿腦子都混亂不堪,整理著剛傳來的驚人信息。
我再怎麼想,也想不到趙煜竟是想謀反。
是了,在外培養兵馬,還能躲著皇帝的眼線,如今回來又裝失憶,能減輕皇帝的戒備心。那李沐也是……
「李沐怎麼會答應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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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眉,壓著心慌,不解地詢問。
「確實。他向來自私自利,這種一不小心就掉腦袋的事……」
趙宇嘴角揚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他沒告訴你?他這樣的人,本就不願為官的,他和我合作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讓我與你和離。」
「這人還真是死心眼。我拿良田美玉官位權勢換,他不要,他隻要你。」
25
「你不用說這些。」我垂眼,打斷了趙煜的滔滔不絕,「文雯知道嗎?」
「什麼?」
趙煜一愣,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麼問。
他很快反應過來,笑意淡淡,「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不知道啊。」我頓了頓,「那你今後該把她放在何種位置?」
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對文雯來說都不是個好事。
她哪是經得住深宮的性子。
趙煜像是猜到我在想什麼,眸色微閃。
「她——」
「夫人!」
門被冒失地推開,文雯眼眶通紅。
我明顯感到身旁的趙煜僵了僵身子,文雯像是全然沒注意到他,衝過來抱著我,力道大得令我生疼。
「你終於醒了。」
「我還去獵了個兔子,準備烤些兔肉給你吃的。」
她語氣委屈得不像話:「剛捉住,他們就說你出事了。」
文雯吸了吸鼻涕。
她為了捉住那隻兔子,一路尾隨至兔子窩,冰天雪地裡守了好久,才抓住了個睡迷糊跑不快的小兔子。
文雯絲毫不在意地用手擦了擦一直提溜著的小籠子,打開籠門。
兔子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頭,紅色玻璃般的眼,傻愣愣地看著四周。
它通體雪白,巴掌大小,看著乖巧得緊。似乎是害怕,兔子又縮回了角落。
「可有讓大夫抓些驅寒暖身的藥?」我用帕子擦了擦她的鼻子,見人羞怯地笑著,才皺眉,看向被冷落的趙煜,「將軍可是讓大夫全浪費在我這了?」
趙煜自從文雯進來後就顯得尤為不自在。
冷不防被提及,他啊了一聲,隨後視線移向文雯,「你受寒了,怎麼不告訴我?」
文雯笑了笑,「小病而已,不用勞煩大夫。」
「既是小病,更要去治。你去,讓翠兒帶你去尋王大夫。」
我語氣不善,帶著點不可否決的意味。
「噢。」文雯精神萎靡地應了一聲,隨後把籠子關上,將它放在桌前。
觸及到我的視線,文雯眨眨眼。
「這本來就是給夫人的兔子。」
「雯兒,這物來自山野,清瑕身子不好,怕它不幹不淨,過了病。」趙煜沒忍住開口,想將那籠子提開。
文雯淡了眼中的笑意。
她偏過頭,看向趙煜,「以往你我院中圈養了不少這種野物,怎麼不見把我傳染了?」
文雯語氣平靜,眼底無波無瀾。
「還是在你眼中,我與它無二,何來染病一說?」
她的話陡然尖利,刺得趙煜說不出話。
趙煜懵了,沒等他回過神,文雯已出了門,沒了影。
過了會,才嘟囔著。
「真是愈發奇怪。」
我伸手,轉而將籠子打開,把兔子提著放在懷裡,有一搭沒一搭摸著兔耳朵。
兔子剛開始還怕生,被摸得舒服了,就又懶洋洋地攤成一攤,半眯著眼。
是啊。
世人都奇怪。
兔子比人真誠。
26
對於我這走兩步咳一次的身子,翠兒緊張到了極點。
她也顧不上文雯那邊了,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貼著我。
我覺得好笑,但對上她憂心忡忡的眼,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文姑娘今日約夫人吃茶,為何選了個這麼偏僻的地兒?」
翠兒皺眉,看著這清冷的茶樓,扶著我手臂的手不由收緊了些。
「天寒,自然人少。」我安撫道。
翠兒依舊沒放下心,但見我不準備說什麼,也就不再多言。
店內小二將我們引入二樓雅間。
一開門,就見文雯撐著腦袋,出神地望著窗外。
聽見聲響,她轉過頭,露出抹笑來。
「夫人。」
文雯道,站起身過來扶著我坐下。
「我還沒那麼嬌貴。」
我頓覺好笑。
「夫人,你不看看自己的模樣,我真怕一會刮風,把您吹跑了。」
文雯說著,轉頭看向翠兒,「翠姐姐,你先出去吧。」
翠兒下意識地看著我,見我頷首,才慢慢退出去,將門帶上。
我道:「怎麼想著出來談?」
「我在趙府,一舉一動都被看著呢。」文雯將茶壺內的茶倒在杯裡,往前推,「不知道你喜歡喝嗎,我不懂茶。」
我象徵性地抿了一口,又放下。
嗯,又澀又苦。
「夫人,你同我說實話,你真不喜歡趙煜嗎?你們真的會和離嗎?」
文雯小聲問著,語氣充滿了不確定。
她雙手捧著身前的茶杯,指甲無意識地刮蹭著杯壁。
沒等我開口,文雯又接著說:「做妾也行的,夫人,我做妾也行。一生一世一雙人什麼的,誰都知道不可能,我不強求的,我隻想要一個能正大光明待在趙煜身邊的名分。」
「如果,如果你也喜歡趙煜——」
「文雯,我不喜歡他。」
我打斷了她的話,一字一句,認真地回答:「我們並非因為喜歡才結親,到如今,你同他相處的時間遠甚於我。」
「可你們從小就認識,不是嗎?」
文雯有些抑制不住情緒地開口,見我怔愣著不說話,才顫著眼睫,低下頭,「我聽下人說的,你們青梅竹馬,才是天生一對。」
「她們還說了什麼?」
我皺眉。
文雯垂著腦袋,看不清神色,聲音悶悶的:「她們還說,趙煜對我不過是一時興起,怎麼比得過您。」
其實不止這些。
下人見勢見慣了,一開始還客客氣氣的,可如今過去這麼久了,文雯還沒名沒分的,便覺得趙煜隻是一時貪圖個新鮮。
除了翠兒,大多數家僕都散漫下來,甚至還瞧不起。私下說得難聽的,文雯沒說出口。
「夫人,我知道,我怎麼也不可能攀上正妻的位置,可我一開始就不曾肖想。我隻是想和小天有個安穩去處而已。」
我抿唇,「如果你要和趙煜待在一起,才是最不安全的。」
文雯一愣。
「什麼意思?」
她抬頭,聲音沙啞,我這才看見她眼底的青黑和疲態。
「文雯,我聽你的選擇。和趙煜在一起,你注定不會安穩,如果稍有錯環,你,小天,都難逃一死。這樣你也要和他在一起嗎?」
見她不說話,我又接著道,帶著點安撫的意味:「如果你隻是想和小天好好過日子,我會替你們安排一個好去處,銀兩不用擔憂,或者你想開個小鋪子,也可行。」
「你之前不是同我說,你原隻想做點小生意,不溫不火地過日子嗎?」
「我可以幫你。」
「什麼叫稍有錯環,難逃一死?」文雯顫著嗓子,抓住了重點。
我垂眸,避開了這個話題。
「我說了,你可以選。留下,我不日便安排和離一事;離開,我保你衣食無憂。」
「可你為什麼要幫我?」文雯不解地皺起眉,眸色不安。
我啊了一聲,看著因為方才情緒激動,而眼眶通紅、鼻尖紅紅的文雯,微微勾起唇角。
「你送了我一隻兔子啊。」
「啊?」
文雯一怔,像是沒反應過來。
「你不覺得嗎,它真的很可愛。」
我笑著,視線落在還沒緩過神的文雯臉上,「眼睛紅紅,鼻子也紅紅,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兔子。」
……
小兔子恹恹的,即使是精心伺候著,也完全提不起精神。於是我就同翠兒一起,將它又帶回了野外,剛屁股著地,兔子就撒了歡似的朝林中奔去。
若是剛出生便飼養的家寵,自然受得這四四方方的天。
可要是見識過外邊天地的野物,哪能忍受日日復日日地過活。
我能替兔子做選擇,卻不能替文雯做抉擇。
這是她自己要走的路。
27
「什麼?」
趙煜微瞪大眼,「你讓我休了你,還要寫什麼……」他語塞,盯著我,說不出詞來。
我於是再重復了一遍。
「善妒,無子,重疾。這幾樣,你任寫。」
趙煜神色復雜。
「你同李沐商議的?為什麼不和離,這對你的名聲不好。」
我被逗笑了。
「趙煜,你看看我,覺得我還能活多久。」
趙煜皺眉,沒說話。
我於是又接著開口,帶著點散漫:「我要名聲做甚,大抵能活到……」
我抬起手。
看著上面猙獰凸起的青筋,和皮包骨般的指節,怔愣了一瞬,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我現下,是不是很醜啊?」
我喃喃道。
自從發現身子一日日不可控地消瘦下去,我便好長時間未曾照過鏡子。
我不敢。
就連夜間躺在床上,都會被自己的骨頭硌得生疼。夜夜難寐。
趙煜聞言一頓,隨後看著我的眼睛,認認真真道:「一點也不醜。」
他扯起唇角,露出虎牙,「當初我娶你,就是貪圖你的美貌。」
「沒想到吧寧清瑕,我不是個好人。」
我笑著贊同:「你確實不是個好人。」
「但那又如何呢。」
我看著他瞳孔內倒映著的臉龐瘦削蒼白,眼窩微凹,看不出半分美態的女人,笑了笑。
「至少你還會騙騙我。」
……
我搬了出去。
一處偏僻院子,沒回寧府。我猜想寧老夫人大概不會歡迎我,又難免少不得一陣數落,便在城郊隨意購置了個院落。
翠兒也跟著來了。
即使我囑咐了許多遍遠離京城,去個安穩地,給了她銀兩和賣身契,這丫頭還是偷摸著過來了。
她把其他我臨時找的僕從趕走,握著湯勺,卷起袖子,義正詞嚴道。
「夫人,你沒了奴婢不行的。」
我瞧見趕不走,沒了法子,便由著她去了。
文雯來過一次,不過走的不是正門。我發現她的時候,她正坐在牆頭,猶豫地看著下方。
我本是在午睡。
見來人,嚇得一激靈,差點從躺椅上摔下來。
「別動。」
我著急,喊了一聲。文雯接著抖了抖身子,一時受了驚,啪的一下就摔了下來。
我這才看見,她懷裡還抱了個小不點。
圍牆不高,我撐起身子,慌張地想走過去察看二人有沒有事。
「我沒事!」
文雯爬起來,松開還處於驚嚇狀態的小天,灰頭土臉地笑著。
我愣了愣,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那個,小天,小天想見你。」
文雯有些局促地解釋道。
見我還盯著她,文雯才噢了一聲,「你家院子外面守了一堆人,不讓進,沒辦法,我隻能試著翻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