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不算特別壞。
但人數差距還是太懸殊。
苟七面色凝重。
陸雲停和他關心的點不太一樣,隻是盤腿坐在石墩上,側過眸子。
“你們師門呢?”他託住腮,“圍剿這麼大個城,不可能隻派你們這幾個人過來吧?你們師門的增援呢?”
那少年似乎在猜疑什麼。
孤身行走江湖的散修,思慮總是比其他人多一些的,沒那麼好糊弄。
柳緲笑了笑,沒有隱瞞:“我們的師門便是悲歡樓。”
樹葉縫隙間的一柱柱陽光灑落,垂在她身上,也垂在滿園眾多女修身上,袁婆婆、掌櫃的、大家,恍若溫柔中最剛硬的寶石。
“我們也都是想要推翻‘母親’的——”柳緲抬起眼,恨聲道,“母親。”
***
“別看‘姐姐’溫柔,其實她是個非常果決強硬的人。”掌櫃的說。
戰前最後一日,柳緲將少年們算入了己方戰力。
在沒有絕對實力的情況下想要打勝仗,不靠點腦筋不行,得分析戰場情況、敵人分布、功法優勢。
柳緲似乎非常信任他們,大大方方請他們來聽作戰計劃。
話說回來,商討作戰計劃這種事讓啾啾來參與最好,她總是能最快得出最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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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啾啾顯然是沒法參與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一切都進入了虛空,茫茫然然,好像有記重錘砸在了她的腦子裡,轟的一聲,讓所有思緒都化為了碎片。
她不想去思考了,烏黑的瞳孔映著一點冷光。
她隻知道,長久以來,她想要的東西都會飛向別人。
她想要的,從來沒有真正屬於她過。
那壓抑許久的陰暗突然爆發,瘋狂流轉,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
有人碰了她的東西。
她要把她的東西藏起來。
或者把那些碰她東西的人都消滅。
她對少年伸出手,略顯稚嫩的臉上表情空洞,不住摩挲他的後頸,仿佛一隻伺機而發的花豹幼崽。
小姑娘手指冰涼,被碰到時,鍾棘便會顫一下,那是身體對於寒冷的正常反應。
啾啾看著他,眼神是死的。
少年野獸似的直覺卻嗅到了一種又要將他關起來拴住的危險味道。
鍾啾啾這幾日格外黏他,也格外具有侵略性。
他倒是一點不排斥她黏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隻是,有時候會有點麻煩。
比如說現在。他自己睡覺都不會蓋好被子,明明困得要死,卻不得不強打精神把被子提起來,蓋住她,再把她涼飕飕的手捉住,壓到自己胸口,惡狠狠地威脅:“我給你咬手指,你給我正常點。”
正常是不可能正常的。
啾啾摸不到他的腺體,不管她怎麼試探,他後頸也沒有那一塊供她標記的地方,這讓她煩躁急切。
急需宣泄。
渾身血流得越來越快,就等著決堤的那一天。
然後那一天來了。
柳緲鏗鏘有力地發表了一大段戰前演講,啾啾的大腦將它自動轉變成了一段可用信息——“去左邊,可以把碰她東西的人都消滅。”
沒等眾人行動,她便先轉過了身。
城中騷亂已經開始了。
火光染了半片天空,吵吵嚷嚷,兵荒馬亂。
塔中眾人也嗅到了這股不尋常,短短半刻鍾便做好了應戰準備,塔上塔下腳步湧動,層層把守。
吱呀——
眼見著黑銅重門被一點點推開,火光映入塔內,有人逆著光走進來,左塔女修們紛紛握緊了劍,嚴陣以待。
然而等看清了身影時,卻又一愣。
一個看起來很好欺負的小個子姑娘,微微低著頭。
白衣,短發,腰上別著太初宗外門弟子的令牌,隻有築基中期修為,連把劍都沒有。
就這?
打頭陣的好歹要個金丹期吧,拿個弱唧唧的築基期做什麼?簡直讓人連精神都提不起——
最靠近的女修,突然瞳孔一縮!
塵煙驟起。
眨眼間,那小姑娘已經掠到了她眼前,依然微垂著腦袋,眼睛沉在陰影中,一雙手卻屈指為爪,以最狠絕的方式探向她脖子。
指間纏著厲風。
!!!
這不是想掐她脖子,是想直接給她捅出血窟窿!
女修心裡一驚,下意識舉劍應對,可小姑娘半分怯意也沒有,表情不變,靈活到根本捉不住,爪攻毒辣急促,隻想置她於死地。
女修幾乎是立刻敗下陣來。
要後退,卻沒想到側後方猙獰的木刺已經在等著她了。
好不容易險險躲開,沒來得及從木刺落地後揚起的塵灰之中慶幸一下,更重的東西伴著疾風猛地襲來,從下往上,一拳砸至她的肚子!
“咕呃——”
身體飛上半空時,周圍流動的一切都變得緩慢。
女修睜大眼睛,感覺唾液從胃裡被擠得幹咳出來,隻嘔了一聲,劇烈的疼痛便從後腦勺傳來。
有什麼被她撞碎,或是撞碎了她的顱骨。
劇痛和腥甜鋪天蓋地,瞬間淹沒她。
世界變成了黑色。
那位悲歡樓的小師妹,腦袋陷入了天花板,粉色衫裙飄來蕩去,一如既往的嫵媚動人,衣裙下一隻鞋子卻掉了下來。
赤|裸的、白皙的腳抽搐幾下,永遠不會再動了。
死了。
廊中諸位女修都面色一變,心中驚駭不已,握緊了劍,盯著四周搖晃擺動的東西,頭皮發麻。
這小姑娘一上場就不管不顧放了個大殺器。密密麻麻觸須觸手,看起來有種讓人不適的狂暴邪惡感,眨眼間就解決了她們一個隊友。
而那罪魁禍首絲毫沒有要珍惜靈氣收斂回去的意思,繼續放著滿長廊的觸手與她們對峙。
仿佛想要,一次性滅掉她們所有人。
咕咚。
有人咽下一口唾液。
啾啾靜靜地從觸手間穿梭而過,經過的地方花草不住搖曳,靈氣迅速被抽空。
“不好!”有女修叫了一聲。
眾人心裡都突突直跳。
那小姑娘走到了懸蕩的屍體邊,俯下身,撿起那柄掉落的長劍。
劍身一正,被她握緊對向眾人,搖曳的觸手們也跟著一停,做出了攻擊姿勢,宛如一隻隻巨大的眼睛居高臨下盯向她們,蓄勢待發。
這到底是個什麼怪物啊!
“莫師姐?”有人顫聲喊了喊領頭的女弟子。
“……怕、怕什麼。”
那女修咬了咬後槽牙,不、不就是,這些觸手看起來,視覺效果太嚇人了嗎?
她們這一層樓是主要用來消耗敵人靈氣的,因而蹲防在這裡的大抵都是低級築基期弟子,不過,也有兩個金丹期的,再加上這麼多人,不信打不贏這小怪物。
領頭女修提起聲音,厲聲喝道:“上!殺了她!”
世界安靜了一瞬。
片刻後,一道道妙曼身姿齊齊躍起。
與此同時,觸手們也獵獵作響,從四面八方迅猛襲來。
第47章 她靈力撐不住了。
鍾棘晚了一步。
鍾啾啾上樓了, 一個活人都沒給他留。
棠鵲和溫素雪晚了兩步,趕到的時候,塔樓長廊已經一片狼藉。
到處都是屍體, 空氣中有著新鮮的血液的味道。第一層的人幾乎都是被重物襲擊致死, 牆上被砸出許多凹陷和破碎紋路,地面也裂開深深的縫隙。
第二層後半段, 有了銳利兵刃的加入。
給人的直觀感受不是更慘, 反而是松了口氣——那些人總算死得輕松了些。
之前千奇百怪的死狀, 讓棠鵲幹嘔了好幾次, 這會兒臉色還是蒼白的。
第三層樓, 鈍器和銳器造成的傷亡對半。
打鬥聲正在第四層激響,動靜聽起來不小, 想來不是什麼輕松的戰鬥, 兵刃相撞的每一次箏鳴, 都讓人腦中弦繃緊了, 一柄劍懸在上方搖來晃去。
“不知道啾啾現在怎麼樣了?”棠鵲攥著袖子, 看看樓上。
雖然鍾棘說了, 不需要任何人跟著他們。但棠鵲到底放心不下妹妹, 心一橫, 就算是害怕也咬牙追了過來。
溫素雪更是想都不想, 直接奔赴左塔。
明明按照一開始的作戰計劃,他倆都應該去右塔的。但他現在方寸大亂,沒法冷靜地遵循指示。
溫素雪也有不守規矩的這一天。
天花板隔絕了視線,血跡在上方蔓延。
少年一言不發,抿緊了唇,腳步冷肅穿過屍體。背影宛如沾了髒血決絕奔赴汙穢之地的清蓮。
他走遠了。
棠鵲突然愣了愣,眨眼間, 溫素雪已經到了長廊的盡頭,她也急忙追上去。
第四層。
戰鬥才進行一小半。
領頭的女修在不住喘息,美豔的臉龐上冷汗涔涔,向來魅惑人心的瞳孔這會兒倒映著刀光劍影、四方觸手,寫滿了震撼和警惕。
左塔攻陷速度太快了,她們臨時被撥來增援這邊,二十多個金丹期,還以為會面臨什麼千軍萬馬,卻沒想到,這裡隻有兩個築基期。
不過,這兩個築基期也足以抵得上千軍萬馬。
眨眼功夫,她們已有七人折損在了他倆手上。而其餘人也陷入苦戰,一時半會兒竟然隱隱有了落於下風之勢。
冷不丁與那少年妖異的眸子對上,女修心中突然一跳,腦袋中警鍾敲到了最響,振聾發聩,她疾疾往後退出一丈,呼吸急促,抬手一擦冷汗。
偏偏這時候,又有兩串腳步接近。
所有人都面色一變,難看地盯著那邊。
門一開一合,新人加入。
女修的心直直沉下——來的人,又是敵人!
……
棠鵲二人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景。
扭曲的觸手映滿眼簾,糾纏、揮舞、猛砸,一段帶刺的藤莖遊過來,蛇一般繞著他們觀察。數量過多,給心靈造成極大的陰影。
棠鵲差點叫出聲。
這下總算知道樓下開裂的地面是怎麼回事,也知道那些人都死在誰手上了。
雖然上次門派小較上就已經見識過啾啾的觸手了,但……上次不過把陸雲停甩來甩去玩了一把,哪有這次瘋狂可怕。
棠鵲幾乎不敢相信。
更不敢相信,啾啾強到了一個她無法匹及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