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棠鵲皺了皺眉。
她下意識要反駁,可片刻後臉色一白。她不是傻子,被提醒一番,頓時能窺出其中端倪,身子一震。
隱隱約約的,有對峙的緊張感在其中流淌,女修們不自覺握上了自己的劍。
柳緲也慢慢收回放在棠鵲發頂上的手。
“是。”回答的是掌櫃的,她的腿依然站不起來,隻能蜷坐在牆邊,也不笑了,“過些時候,我便會將我的棋兒接回來。”
看來,那假棋兒便該是她的孩子了。
她說的如此平淡,還隱約帶了想念。
喬曉曉震驚:“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孩子,真正的棋兒卻死了?”
掌櫃的低頭看看自己手心,半日才抬起頭,望向柳緲:“是我的錯。當時情況緊急,有長老在跟蹤我,我一時慌亂,將那孩子,放進了鳥窩。”
她搖搖頭:“我本想著,那孩子應該會哭會鬧,到時候張府人自然會救他下來……”
“不是那個問題!”喬曉曉一聲怒喝,從小懷揣英雄夢的少女在此爆發,“你們就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沒有。
她們的表情何其理所當然,仿佛要全世界理解她們苦衷。
喬曉曉怒不可遏。
“你們,自詡為母親,自詡為了骨肉而戰,可你們卻調換了別人的孩子,害別人母子分離,甚至家破人亡!”
“口口聲聲說著自己可憐,你們可有考慮過那些被調換的孩子?你們的心肝寶貝偷走了別人的錦衣玉食、父母親情,被調換的孩子卻餐風露宿、孤苦伶仃,到底誰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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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看得見自己,隻會心疼自己,還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我呸!”
市井裡的小野貓這時已經憤怒到用上了她所有最粗俗的詞:“你們就是一群極度自私不自知的畜生!”
棠鵲驚呆了。
她沒想到喬曉曉會這樣罵人,罵得她心驚肉跳。
——她罵的那些人裡面,也包含她的母親。
她知道母親的行為確實不太好,可人都有私心的,她想維護她好不容易得來的這團溫暖:“曉曉,你、你冷靜些。”
“別讓我冷靜!我對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冷靜不了!”
場上女修都怒目圓睜,憤憤然,蠢蠢欲動。
啾啾適時開口打斷劍拔弩張:“那柘陽城棠家呢?”
她頓了頓:“我是說,我和棠鵲,也是被你們算計好調換的孩子嗎?”
!!!
喬曉曉突然沒了聲音,震驚地看過去。
場上隻有她與陸雲停不曾了解過棠家往事,這會兒也就他倆最為驚愕,視線在她們當中打轉。
是了,早該想到的,之前她倆眼睛那麼相似,宛若親生姐妹……
棠鵲也身子一僵。
柳緲卻搖搖頭:“不是。”
這個回答讓棠鵲安心了點。
柳緲握住她的手,給她依靠的力量。棠鵲不自覺重新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將臉埋起來,不願再聽,不願再看。
柳緲接著又道:“我隻是聽說棠府走丟了個孩子,這才將小鵲送了過去,你不必責怪小鵲,並非我害你離開父母。”
可也因為棠鵲的到來,棠家放棄了尋找女兒,讓啾啾在黑風寨摸爬滾打了十年。
吃不飽,穿不暖。
不知道這些年來,還有多少未曾浮出水面的悲劇。
啾啾點了點頭,風輕雲淡:“那來談談刻相大師吧。”
怎麼又聊到刻相了?
母親身上清淡的香味縈繞著,棠鵲愣愣的。
啾啾說:“你剛才給棠鵲用的,應該是刻相大師的丹藥。也就是說,棠鵲的眼睛,也是出自刻相大師之手的作品。所以我做了個猜測。”
她不緊不慢,聲音清晰。
“十四年前,你決心將棠鵲送入棠家後,求了刻相大師替她雕刻容貌,使她與棠夫人看起來更相像。不知道你是否有所隱瞞,又或是刻相動了惻隱之心,總之,她答應了下來。”
“月前,刻相大師來太初宗參與門派小較,見到了我與棠鵲之間的矛盾,也知曉了我的遭遇,極為悔恨,心魔叢生。”
啾啾不悲不喜。
陸雲停說,門派小較那日,刻相並未身纏心魔。
再根據刻相在太初宗地盤上逗留的時間推算一下。
“她決心挽回過錯,於是來到悲歡樓,想要同你們商量,把真相告知那些家庭,不再讓世上多出另一個鍾啾啾。”
“你們為了自己孩子,自是不肯答應。”
“刻相隻好自行解決。她去了東洮張府,想要把假棋兒的臉換回來。卻不曾想到,你們不願事情敗露,甚至不惜殺了她。”
悲歡樓戰鬥力不高,同樣,沒有劍陣加持、單打獨鬥的青蓮弟子戰鬥力也弱得很。
菜雞互啄。
“恰逢張府婢女玲瓏縱火假死,逃離張府。你們便將刻相的屍體扔進了火中。一石二鳥。”
這後面的事都是啾啾等人經歷過的了。
刻相的心魔引得張府魔氣浩蕩,真棋兒也因此顯形,告訴了他們真相。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最終還是讓假棋兒暴露身份,送出張府。
“當然,這些都是我的猜測。”啾啾說,“我也不知道對不對。”
——對,全對。
刻相被她們哄騙著幫了她們,卻在看見傳說中“消失的孩子” 啾啾時,恍然大悟,試圖彌補,然後丟了性命。
棠鵲已經連呼吸都停住,隻覺得殿上有什麼快要一觸而發。
柳緲笑了,輕輕的:“你很聰明。”
可是聰明的人都不會活得太久。
她眯起眼。
女人便是到了這時候,也如同一個悲憫的母親,輕輕撫慰著懷中已經迷惘的女兒。
在棠鵲看不見的上方,華光如同太陽,鋒芒畢露,刺得人眼睛疼。
金劍緩緩旋開,轉動。
眾人都心中一驚,做出迎戰的姿態,雖然悲歡樓武力值不高,但柳緲好歹是個元嬰期,要殺他們,輕而易舉。
他們對準了金劍,女修們則對準了他們。
螳螂捕蟬。
柳緲那雙朦朧溫柔的眼睛,溢出了些許冰冷。
她輕輕嘆了口氣:“若非迫不得已,我們又怎會這般。”
“你們不會懂的。”
她手指輕輕一垂。
棠鵲聽見,有什麼東西從頭頂破空射下,直朝啾啾的方向,幾乎能夠想象穿破血肉的撲哧一聲。
然而不等她勸阻,那東西卻鐺的一聲被撞開。
緊接著——
“撲哧。”
近在咫尺。
近得讓她覺得,耳朵上的血管都汩汩爆開了,否則,又怎會有溫熱濺在耳朵上、眼角邊。
懷抱著她的那具身體猛地一僵。
棠鵲惶恐到渾身發抖,好不容易填滿的靈魂,迅速幹枯空虛下去,她不敢面對。
她呆呆地、緩慢地抬起頭。
隻見星辰般閃耀的刀插在柳緲胸口,少年指骨堅硬有力,將那柄刀插得極深。鮮血如同涓流,迅速溢出,染紅了整片錦裙。
少年眼尾有著薄銳絕豔的殺意。
“唧唧歪歪的煩死了。”
他說。
第51章 你是不是玩不起?
“娘——”
世界在某個瞬間沒有聲音了。
萬籟俱寂。
棠鵲知道自己在尖叫, 可她什麼也聽不見。袁婆婆的,掌櫃的,一切一切的聲音都消失殆盡, 連同世界都變成黑白, 隻有淋漓的血液如此鮮豔。
脈分線懸,淌在在地面上。
一滴兩滴, 濺起漣漪。
柳緲的眼睛顏色很淺, 以至於在豔陽之下眼珠的邊緣與眼白有些模糊不清, 總有種琉璃般的溫和與疏離。
現在豔陽照不到這裡, 她眼睛依然模糊——因為視線已經潰散, 灰白在侵蝕瞳孔。
少年的刀抽出來。
她渾身一顫,表情痛到扭曲。
宛如瀕死的魚, 唇瓣開開合合, 血水不斷溢出。
“娘!”
棠鵲撲上去, 隻有將耳朵貼近婦人的唇邊, 才聽見了世界的聲音。
柳緲說:“乖乖, 別怕。”
她斷斷續續, 每個字都帶著血, 艱難無比。
“我會、回來。我……說過了, 要一直, 陪著你,別怕,等娘——!”
話沒說完,少年又是一刀。
刺進丹田。
在棠鵲驚愕痛苦的求饒聲中,毫不留情逼出女人的元嬰,一把捏碎。
做完這些,鍾棘才咧開個笑:“她恐怕回不來了。”
他表情朝氣又惡劣, 還有些挑釁。
“你娘的元嬰和魂魄全被我捏碎了。”
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
棠鵲覺得自己心頭肉被一刀一刀凌遲,那種痛苦大山似的壓在她身上,讓她恨不得趴在地上苟延殘喘。
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
最可悲的不是從來沒有得到,而是得到了又失去。
她的母親隻與她擁抱了短短半刻鍾,她的心隻填滿了半刻鍾。
然後,死在了她身畔。被她抱著,在她眼皮子下。
她的靈魂又迅速被撕開,被掏出一個洞,往裡面呼呼灌著刺骨的寒風。
棠鵲痛苦不堪。
“你憑什麼……憑什麼?!”她舌尖抵著牙關,血腥味在整個口腔中膨脹,說話都帶著刺痛,“你想為那些人報仇?”
“真可笑!你裝什麼正義?……鍾棘,別忘了,你濫殺無辜、草菅人命,你就是個怪物!你算什麼好人?”
話沒說完,她突然“咕”了一聲,眨眼間,少年的手已經伸到了她面前。
漂亮的手,修長勻稱,無可挑剔。
可那掌心的陰影卻如蜘蛛網似的,一層一層蓋下來,嚇得她如驚弓之鳥,隻從少年手心看到了一個“死”字,宛如地獄。
鍾棘捏著她腦袋將她提了起來。
棠鵲喉嚨裡咕咕咯咯響個不停,那是驚恐至極時不自覺泄露的聲音,十分滑稽。
棠鵲卻顧不得形象,隻覺得痛苦。
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