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終說動了他。
三日後他冒著大雪跪於太後宮前,換來董恬兒以良娣之身伴在太子身邊。
……
董恬兒對我囂張無禮,那自然是故意的。我倆通過遞帕子暗地裡交流,在一些事情上,心照不宣。
譬如我說,新人遲早都會入宮的,趁你受寵非常,趕緊先選一撥進來。
董恬兒娟秀的字跡回我:好啊,我會認真搗亂的。
選秀那日,我臉沉得像個炸藥,袖子底下卻對著董恬兒比大拇指。董恬兒眉飛色舞,衝我拋了個媚眼。
萱草不敢吱聲,她怕一張嘴就會笑出聲來。
……
玉皎入宮那天,董恬兒遞消息給我:明兒請安我早去,要哭給你看,你作好準備。
我斜睨一眼,遞消息回去:我會斥責你,別擱這兒哭哭啼啼的,我不吃這一套。有本事,去把太子拉回來。
董恬兒回我:那我就說,娘娘說得是,嫔妾告退。
……
羅容訾訓斥我:「孤成親多時,妻妾不少,仍沒有一子半女。太子妃,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我嚇得趕緊把玉皎的涼藥停了,換成滋補的藥。我保證要讓董恬兒的孩子做長子,宮中一應妃嫔,早都供著藥了。她們誰都不知道。
但如今,不能操之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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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皎恐怕不日會有孕,早作打算。我留給董恬兒這句話。
……
董恬兒的手段可真夠狠的。一轉眼工夫,玉皎的孩子沒了。
「是不是你?」我裝模作樣地咬著牙問。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她嬌俏一笑,「關鍵是殿下說了不是我做的,誰又敢說什麼?」
我一掌拍在手邊的案幾上:「那是殿下的第一個孩子。」
「那我便賠他一個孩子好了。」董恬兒笑著轉了半圈,「姐姐您不知道,我也已有身孕了。在我這個孩子面前,旁人的孩子又有什麼要緊呢?」
我驚喜,滿座也皆盡哗然。董恬兒笑著走到我面前,壓低了嗓子,音調婉轉:「姐姐要做什麼,可得早作準備哦。」
「這可是姐姐的孩子,我負責生,怎麼接到姐姐身邊去,可還得姐姐想辦法哦。」她笑得眸子彎彎,真像個小狐狸精。
……
太後的喪儀上,董恬兒跪在我右後方,告訴我說,太後終於沒了,羅容訾藥封她為側妃。在我的左後方,盧側妃恨得雙眼要滴出血來。
董恬兒碰了碰我的袖子,塞過來一張字條:她要對盧側妃動手了,因為這個女人心懷鬼胎。
我沉默以對。玉皎在董恬兒生產那日被放出,確實是盧側妃的手筆。董恬兒也曾警告我說,這位出身高貴的側妃,目標是我的位置。
同是高門貴女,同是守著活寡,我很難不對盧側妃有些惻隱之心。不過,這宮裡的鬥爭,向來容不得惻隱。
罷了,由著董恬兒去吧。
……
我沒想到我步了盧側妃的後塵。
被緊閉那天,我看到董恬兒站在宮道的拐角,臉色慘白:她顯然被嚇壞了。
我無奈地苦笑。以後沒有我護著她,她得自己一個人在這宮裡存活下去了。好在,她現在處境不算差。應該說,極好。
我在宮門被闔上的最後一刻,用口型向她比了一個「救我」。
……
她終於來救我了。
我看著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宮裝,面色威嚴,倒頗有幾分母儀天下的樣子了。不錯,看來我死後,她能坐穩太子妃之位了。
「董恬兒,我孩子就託付給你了。」我朝著她託孤,「我要死了,你就把她當作你的女兒,就像我對福慶那樣。」
董恬兒緊攥著拳頭:「你做夢呢。」
「求你,給她一口飯吃。」我依舊笑著,逐漸看不清了,「對不起啊,董恬兒……太子妃的位置,我不是故意的……」
董恬兒抿著嘴唇,冷冷地看著我。她眼中射出寒光,一字一字地說:
「阮卿瑤,從前是你護著我;現在,該我護著你了。」
……
說什麼護著我呢,把我的福安養成這個樣子。
我看著瘦得像小貓一般的福安直嘆氣。還真就隻給她一口飯吃啊。
董恬兒理直氣壯地解釋,如果不這樣,福慶就回不到我身邊。
我有些猶豫:「其實福慶在你跟前養著也挺好,我這皇後也沒什麼用了,你畢竟是親娘……」
「別胡扯,我還想讓福慶混個嫡長子呢。」董恬兒說話越來越不客氣了。
那好吧。我嘆了口氣,抱著福安去見太後。
……
「叫你不要總是這麼囂張,瞧,吃虧了吧。」董恬兒第一次失寵後,我借訓斥之名去看她。
「我是故意的,」她頭戴月子帶,毫不在意地逗弄著孩子,「得把鳳印還給你啊,這麼多的權力,我根本控制不了。沒人教過我怎樣執掌後權,隻有在你手裡,才拿得安穩。」
唉,好吧。我輕撫新生的皇三子。
「但總歸這宮裡的權力和孩子,都得在我們二人手中。」
……
我不該說那句話的,董恬兒把後宮把持得如鐵桶一般,一個孩子都生不下來。但如今,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羅容訾心尖上的恬兒了。
桐妃這麼一鬧,她可跌了大跤了。
我提著點心去疏解羅容訾的鬱氣,從溫暖的書房出來,看董恬兒跪在高高的石階之下,不禁來氣:
「下回,不要做這麼絕了。」
她凍得慘白,卻笑得明媚:
「下回,誰也抓不住我的把柄。」
嘴上挺狠,怎麼下一秒就凍暈了呢?
我命人把她搬回去,不準怠慢。回頭還得琢磨復位,真是麻煩。
那就隻好輪到我囂張一點了。
……
羅容訾越發喜怒無常了。
他越來越多疑,就意味著我與董恬兒的布局越來越不穩。他發現了不少我們的人手,但所幸,並沒有懷疑我們。
太後的逝世成為最後一根稻草。我常在太後身邊走動,太後身體如何,我能不知道嗎?病得如此突然,又走得如此之快,羅容訾實在是——罪無可恕。
太後於我有恩,我不能不報答。
「大娘娘,您安心去吧,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會替您教訓的。」太後彌留之際,我氣紅了眼,不顧一切地說。
她忽然微笑了:「皇後,你不必念我的恩情。有件事情,我從未對你說過。
「當年我幫了你是不假。但是在那之前,是董貴妃跪在我面前,將你被禁閉的慘狀一一說來,哭求我救你。
「所以我才放心把福慶交給你。原來你們這兩個孩子,從來都是一條心。真好啊,真好……」
太後溘然長逝了。
……
我們決定讓羅容訾嘗嘗他下給太後那味藥的味道。
真是個蠢貨,他不知道無論是我還是董恬兒侍疾,都會喂給他摻了毒藥的湯水。我們一步步地,做出一副慢性疾病的假象,讓他自己從未懷疑。
福慶十六歲的秋天,董恬兒知會我說,準備齊了。董氏一族已重振勢力,福慶即位已是萬無一失。
很好,我哥哥也快要回來了。
反正本來也是萬無一失。羅容訾三個兒子都是董恬兒所生,除了我倆的孩子,僅有低位妃嫔所生的兩個小公主。雖然他從不立太子,但有什麼要緊?福慶是嫡長子。
倒是董恬兒出身並不太好:她自幼父母雙亡,父親生前僅是一介員外郎,護駕有功才追授了禮部尚書。父親死後繼母改嫁,無人教養的董恬兒這才承恩養於太妃宮中。
「那麼,你也沒什麼用了。我也是時候,給我枉死的母親、嫂嫂、侄兒,報個仇了。
15
立冬那日,皇上崩逝。太子羅合禎登基,尊嫡母阮皇後為東宮太後,生母董貴妃為西宮太後。
朝野皆知,新皇僅有十六歲,屬於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若太後堅持,垂簾聽政都是少不了的。更何況新皇身份頗為特殊,有養母與生母,還尊立了兩宮太後。
這情況,不掀起一波腥風血雨都難啊。
萬萬沒想到兩宮太後相處極為和睦。聽聞,兩位太後親如姐妹,不僅沒有政見分歧,還住在一個宮中,整日拉著福安公主和萱草女官打麻將, 從早到晚,不亦樂乎。
唯獨苦了新皇。新皇初登大寶, 政務不熟,聽聞曾跪求兩宮太後垂簾聽政。哪知太後沉迷麻將牌與小人書, 竟不許,可苦了十五歲的馨蘅公主, 身為公主卻整日輔佐皇兄批閱奏折, 處理俗務, 竟沒有一毫自己的空闲。
還好到底還有外戚輔佐。如今的丞相姓董,是西宮太後不知道哪位族兄。為人勤懇, 清白廉潔,如今已封了伯爵。但可惜不是太後娘娘親兄長,這外戚, 到底還隔著一層。
不過東宮太後的兄長也回朝了。阮國公一門平反, 太後的兄長也承襲了國公爺的位置。可惜他經了抄家大難, 身邊又無一個親人, 精神氣都垮了下去, 再不復紈绔的樣子了。上次太後要給他賜婚, 也被推了,說是思念發妻。誰不知這位公爺曾經是煙花酒巷的常客?這會兒也不知哪門子深情, 抱著父母妻兒的牌位,看著要過一輩子了。太後也就由著他了。
皇上也到了大婚的年紀了。兩宮太後發話, 說萬歲爺必得娶一位合心意的皇後, 一生一世對她好。嚇得皇上都不敢納妃了, 直道不知太後是不是話本子看多了,要拿他這兒子試一試好呢。
皇上到底還是立後了,娶的是名不見經傳的一位蔣家姑娘。別說,大婚以後帝後倒真是琴瑟相諧, 真不納妃了。沒兩年抱了個皇子,真把太後們樂得,嘴都笑歪了。
不過太後說什麼也不願幫忙撫養。可憐蔣皇後,如今親自撫養孩子,累胖了一圈。說來阮太後曾經也是由太後養育的,她怎麼不願意幫嫂嫂分擔一點呢?哎,真是……
「福安, 你又在寫什麼鬼東西?」我身前的宣紙被一隻手提了起來,「什麼叫累胖了一圈?你嫂嫂帶著孩子不累,而且幸福得很!何況她一點也不胖, 你怎麼瞎寫?」
「皇上哥哥, 錯了錯了, 再也不敢了。」我熟練地連連告饒,「再不寫了。」
馨蘅姐姐也來了, 揪起宣紙,來回看了兩遍:「你說不寫就不寫?罰你寫完, 看你這回怎麼胡謅。」
我在哥哥姐姐的凝視下, 冷汗津津地提筆:哎, 真是各有各的快樂!我們全家都很幸福,幸福得不得不了。
所以其實,沒有父皇也沒什麼大不了。我暗自嘀咕, 或者說,沒有了他,我們才更像一家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