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之前,我肯定會很有骨氣地拒絕,不僅如此還會苦苦哀求他別離開我。
可如今閻王殿裡走了一遭,我終歸是釋懷了。
他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可沒了他,我還是得活著,日子還是得過。
一個人,也不會死。
一個人,也可以新生。
我抬頭坦然地看著他,不在意地答應。
「好,我答應你,現在可以讓開了嗎?」
周嘉安一噎,神情有些錯愕,似乎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來說服我,最後卻一句都沒派上用場。
我辭了咖啡店的工作,在青青家住了兩天。
她很高興我重新振作起來,同時又為我憤憤不平。
「你為周嘉安付出那麼多,這麼多年的感情,說變心就變心,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我卻絲毫不在意,內心甚至再無波瀾。
周家對我有再造之恩,而我為周嘉安死過一次。
就當是兩清了吧,以後各不相欠。
我思索著接下來該去哪裡,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先回大山,看看長眠在那裡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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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發那天,周嘉安給我發來一條消息。
是一封電子婚禮邀請帖,照片裡兩個人笑靨如花。
下一秒,消息被撤回。
對話框顯示著正在輸入,磨磨蹭蹭幾分鍾後,發來了一句。
【抱歉,發錯了。】
這明顯不是周嘉安的作風,想來是喬知儀拿了他的手機,故意向我宣示主權。
我懶得搭理這種小把戲,利落地關掉對話框,順手將他所有的聯系方式統統拉入了黑名單。
5
周嘉安和喬知儀的婚禮辦得很隆重,喬家財大氣粗,送嫁的豪車堵了一條街。
路過的市民紛紛拍了許多視頻,推上熱搜後,褒貶不一。
有人羨慕:【投胎是門技術活,這姑娘投得一手好胎!】
有人嫉妒:【先天不足,後天來補,娶個有錢的老婆,這輩子吃喝不愁。】
也有人翻出些舊賬:【聽說這新郎原本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為了攀高枝給踹了。】
【!!!】
【這要是真的,這男的可真不是個東西!】
【……】
在山裡趕車趕得七葷八素的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網友們同情的對象。
從小巴車上下來,入眼是連綿的青山。
我孤身一人從這裡走出去,又孤身一人回到這裡。
走出半生,歸於來路。
周嘉安工作後,我曾跟他提過想回大山看看。
他說忙,一直沒有時間。
我等了又等,最後不了了之。
眼前的青山早就變了模樣,縣城到山腳小鎮之間鋪上了水泥路。
小巴到了這裡就是終點站,再往上就沒車去了。
我出生的那個村子,在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山頭上。
從前山區裡的人都活得很不容易,吃水和栽種都很艱難。
整片山區隻有鎮上一所學校,小時候為了上學,我天不亮就得起來。
爺爺背著我,翻過一座山,淌過一條河,才能到山腳小鎮。
此刻我拎著行李箱,走在記憶中的小路上。
不由得膽怯起來,近鄉情怯的感覺油然而生。
「救命啊!」
耳邊傳來呼救聲,我連忙回頭去看。
鎮口的石板橋周圍人煙稀少,橋下的小河中央,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掙扎。
眼看著撲騰的動靜越來越小,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就跳下了河。
山裡的河水冷得刺骨,我咬著牙,奮力向中央遊去。
從背後圈住小孩的胸口,就掉頭往回遊。
這邊的動靜終於引來了小鎮的居民,有人找來長長的竹竿,伸了過來。
在眾人的幫助下,成功將人救了上來。
「這不是楊老師家的孩子嗎?」
有人認出了小孩的身份,一把將已經臉色發青的孩子背到背上,往衛生所跑去。
我松了一口氣,擰了擰湿噠噠的衣服,在鎮上的旅社落了腳。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上了山,爬到山頭的時候,太陽冒出了頭。
倚靠著爺爺的墓碑,隱藏多時的委屈頓時宣泄而出,眼淚沾著晨光,瞬間泣不成聲。
「爺爺,我想你了。」
6
從前的山區都很窮,貧困帶給我們的除了苦難,還有疾病。
記憶中爸媽的臉已經看不清了。
他們去世的那一年,下了好大一場雪。
大雪封山,山裡缺醫少糧,病死了很多人。
電視臺報道了這次雪災,社會上很多人紛紛慷慨解囊,捐錢捐物資。
甚至還發起了定點幫扶,我和周家的緣分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那時的我面黃肌瘦,比同齡人矮上一截,在一群孩子中毫不起眼。
而被周母牽著的周嘉安,穿著幹淨整潔的小禮服,在耀眼的閃光燈下毫不怯場。
在所有人注視下的幫扶儀式,對被捐助的人來說,無異於是對自尊心的再次凌遲。
我年紀小,還不知道自尊心是什麼意思,但眾人憐憫的目光,仍看得我直想逃。
可我不能逃。
爸媽去世後,家中沒了勞動力,爺爺上了年紀,腿腳也不好。
家裡一貧如洗,叔伯親戚家自身都難保,也顧不上我們爺孫二人。
若生存都成了問題,自尊心要來又有何用?
我不但不能逃,還要想辦法獲得捐贈者的喜歡。
這樣才有希望,和爺爺一起活下去。
看準了周嘉安落單的時機,我抬頭看著眼前精致的小人。
「選我吧,以後我永遠陪著你,絕不離開你。」
……
這幾日,青青時不時會給我打電話,偶爾會提到周嘉安。
「你剛走的那幾天,我總看見他的車停在小區外面。後來可能是發現不對,他堵住我問你去哪了。我哪能出賣你啊!不但沒說,還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相對於青青的義憤填膺,我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我和周嘉安已經劃清界限,他也有了新的家人陪伴他。
從前他總是嫌我鬧得難堪,可如今我不再執著,他反而好像放不下了。
年幼時的許諾,我在心裡記了一輩子。
上輩子直到死,我都沒有想過離開他。
可如今重活一世,我不欠他的了。
7
下山的路上意外碰見堂叔一家人,在他們的盛情邀請下,我答應第二天去他家做客。
隨著時代的發展,山裡的年輕人都逐漸外出打工了。
日子好起來後,他們就將家裡人都接了出去。
而那些沒有出去的人家,大多也都從山上搬到了山腳小鎮。
吃飯的時候,堂嬸一直往我碗裡夾菜。
「好多年沒見,都成這麼大的姑娘了。」
「現在還住在當年收養你的人家裡嗎?結婚了沒呀?」
得知我還是一個人以後,堂嬸豪爽地拍拍胸脯。
「這事嬸子替你張羅張羅,村裡有幾戶人家的兒子都不錯,改天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嬸子這說風就是雨的性子,熱情得讓我有些招架不住,連忙擺手。
「不用不用……」
她卻不由分說地按住我的話頭。
「小芋啊,不是嬸子非要管闲事,家裡像你這麼大的姑娘,娃都抱倆了。你爺爺要是還在,看著你一個人沒人照顧,不知道得多難受。」
說到爺爺,我鼻子一酸。
農村裡像我這樣早早輟學的女孩,大多早婚。
到了我這個年紀,又沒學歷又沒結婚的確實少見,也怪不得嬸子著急。
就當我不知如何拒絕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請問田芋在這嗎?」
一個穿著整潔,皮膚有些黝黑,笑起來一口大白牙,見牙不見眼的青年,頓時出現在眼前。
他一上來就將兩筐子雞蛋放在我面前,搞得我一臉蒙。
「我是前天落水那孩子的舅舅,要不是你及時救人,我外甥可能就出事了,我是特意來道謝的。」
楊澍語氣誠懇,嬸子驚訝地看了看我倆,一拍大腿激動道。
「喲嚯,這不是巧了嗎!」
轉頭側過身子,悄悄跟我嘀咕。
「楊老師是城裡人,人品好長得也好,聽說還是名牌大學畢業的。村裡許多人家都想跟他搭線,都被他拒絕了。你和他有這個緣分,可千萬要把握好機會啊!」
看著八卦的嬸子,我滿腦門的黑線,連忙告辭。
楊澍跟著我一塊出來,我有些疑惑他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笑著解釋:「這還不簡單,小鎮上大多都是熟人,生面孔一般都住在旅社。我去問了旅社老板,前天入住的隻有你一個女孩子,不是你還能有誰?」
似乎許久沒有穿得這麼正式,襯衣崩得緊,他扯了扯領口。
「你是回來探親的吧?我就住在鎮上的學校裡,你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都可以來找我。」
楊澍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得知我打算在小鎮短住一段時間後,立刻跟著我去了旅社。
他似乎跟老板很熟,商量了一會後,老板給了我一個小院的地址和一把鑰匙。
「這是我家的私宅,你既然是楊老師的朋友,就便宜租給你吧。」
我一陣大喜,連連道謝。
雖然周嘉安送了我一套房,但骨子裡的節省一時半會改不了。
好在小鎮上也花不了什麼錢,我的積蓄倒也夠我生活一段時間。
堂叔跟我說,前段時間有一塊山體滑坡,正好在我爺爺的墓地附近。
幸好那一帶沒有人煙,並沒有造成傷亡,但誰也說不好後面會不會繼續出現這樣的事故。
我和堂叔商量了一番,決定替爺爺換一塊新的墓地。
這也是我決定留下來短住一段時間的原因。
8
楊澍得知此事,十分熱心地忙前忙後。
他私底下的模樣,倒是讓人挺意外的。
白色的老漢背心掛在身上,外面套了件格子襯衫,寬大的短褲配著人字拖。
與傳統的為人師表形象相差甚遠,幹起活來卻相當利索。
小鎮已經與我兒時印象中的模樣相差甚遠,我對墓地選址一事還沒有頭緒的時候。
楊澍已經拿著地圖來找我了,圈出好幾個地方讓我選。
這事在堂叔和楊澍的張羅下,圓圓滿滿地辦完了。
楊澍的外甥小元寶整天跟在我們屁股後面轉,時不時就把自己玩得跟個大花貓一樣。
他長得皮實,五官跟楊澍有些像,但是皮膚比他白得多。
整天在鎮上亂跑闖禍,時常讓楊澍頭疼不已。
我有些好奇:「他爸媽呢?怎麼是你在帶孩子?」
「我姐他們工作忙,沒空帶孩子,正好我在這裡教書,就扔給我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