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盛老師曾經說的那樣,這不是害怕什麼風言風語,而是為了能更有效地保護自己。
所以換個角度想,付嵐的確是提醒了我。
但是她這種帶著偏見和惡意的提醒方式,我永遠不會接受!
假使她同時批評指責了程昱白,我自然坦蕩承認自己的錯誤,因為程昱白是個大人了,他應當負有更多的責任。但付嵐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在了我的身上,卻對程昱白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憑什麼呢?我不服!
這場交談不歡而散,從那天起,我和付嵐的關系開始急劇惡化,但彼此都默契地沒有把矛盾挑明。
人際關系是一張復雜的大網。
付嵐的爸爸和宋清遠家裡關系很是不錯,不然不會投資這個剛起步的小公司,還允許付嵐待在這裡。付嵐是一個工作能力很強的會計,即便我不喜歡她,但這一點無可指摘。
我們之間的不愉快屬於私人問題,我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會再像小時候一樣哭哭啼啼地和程昱白告狀,說某某某欺負了我。
沒有必要因為我的情緒,讓他和宋清遠難做。
但付嵐對我的惡意確實來得過於莫名其妙,以前的我並不知道原因,但在那一次爭執後我終於意識到:她喜歡程昱白。
因為喜歡程昱白,所以自然而然地討厭給程昱白帶去麻煩的我。
一切變得合理起來。
怎麼說呢,付嵐喜歡程昱白,我表示尊重,那是她的自由。
我不會無聊到扮演從中作梗的角色,但讓我主動去撮合他們兩個,更是異想天開——和自己討厭的人成為家人,我神經病啊!
但如果是程昱白喜歡付嵐……我抿了抿唇,賭氣地想道,那我就連他一起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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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我沒想太多。
但現在,它變成真的了。
時針轉動,快進到三年後,此時此刻,餐桌上的面條已經冷透。客廳靜得人發慌,空氣中似乎還盤旋著那句冷冰冰的「我討厭你」。椅子上枯坐半晌的人影動了動,隨後拿起筷子,動作僵滯地吃完了剩下的面條。
天氣分明已經開始炎熱起來,我和程昱白之間卻像是迎來了凜冽寒冬。
但真正讓關系降至冰點的,是後來發生的事——
吵完架的第二天,程昱白在沒有經過我同意的情況下,聯系班主任取消了我的住讀,逼得我不得不搬回了家裡。
23
上了高三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過雙休了,往往都是一個月放一次假,周五下午上完課回家,等到了星期天下午,又得回學校準備上晚自習。
剛開學時決定住校,誠然大部分是和程昱白賭氣的原因,但我並不是沒有自己的考量。
一來離教學樓近,節省很多時間。二來馬上就要畢業了,大家見一面少一面,彼此都很舍不得,幾個關系要好的同學在知道我有住讀的想法後,都極力邀請我去和她們一起住。
同學三年,我當然知道大家都是很好的女孩子。
但因為沒有住過寢室的經歷,我一直在猶豫,害怕給她們添麻煩。
「不會的!」
女孩子們圍住我,嘰嘰喳喳地勸,「別擔心嘛,我們會幫你適應的!」
「就是啊,漫漫,你就來和我們一起住吧!」
架不住大家的熱情,報名時我終究是在住讀那一欄打了勾。風風火火地收拾好行李,我瞞著在外地出差的程昱白,把自己打包送進了六人寢。
我沒想到自己會適應得非常好。
這幾年程昱白忙得像個陀螺,不是參加各種培訓學習,就是去外地出差,他不在的時候,每每下晚自習回到家,我都覺得房子裡空得嚇人,覺得害怕了,也隻能開著燈睡。
是的,我還是那麼沒出息——
小時候怕神仙老爺,長大了不僅怕黑,還老是忍不住懷疑四周有鬼。
但住進學校後的我,和大家一起吃飯,一起學習,住在一個房間裡,彼此打打鬧鬧,晚上說悄悄話。不想一個人睡的時候,我就抱著枕頭爬上唐錚的床,笑嘻嘻地去和她擠,而不是像以前一樣蒙著頭縮進被子裡。
等程昱白出完差,我已經在學校住了快一周了。
他回到家裡,抱著和好的念頭做了一大桌子菜,左等右等,卻始終沒等到我回來,電話打到班主任那裡,才知道我自己給自己辦了住校——在第一次爭吵發生後。
那時候他什麼都沒說,任由我住進學校。
兩個月後,我們再度大吵一架,這一次他同樣是什麼都沒說,卻在第二天強制我搬回家裡。然後他像那些決意回歸家庭的職場女性一樣,推掉了所有工作,開始洗手作羹湯。
「都是我不好,不該總是讓你一個人留在家裡。」
來接我的時候,他目色誠懇地道了歉,「以後我天天都陪著你,所以不要再生氣了,漫漫,原諒我好嗎?」
他說得很好聽,但我知道是快要高考的緣故。
就像付嵐說的,她不想當罪人,程昱白多麼懂得感恩的一個人,自然也是一樣的想法。
不想和他說話,我默默加快步伐,自顧自地埋著頭往前衝。
「漫漫!」
程昱白追了上來,我卻越走越快,完全一副拒絕交流的樣子。回到家後,我把鑰匙往玄關一扔,快步走進臥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世界安靜了。
心裡憋著氣,我換了睡衣打開書包,連做了三張數學卷子,才勉強平靜下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我重復默念著這兩句必背詩詞,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躺進了被窩裡。
萬籟俱寂的夜裡,積攢多日的委屈像一個一個的小泡泡,從心底「咕嚕咕嚕」地冒了出來。
小聲地哭了一場後,我抹掉眼淚,暗暗告誡自己:要是不想被人當成球踢來踢去,就好好學習,考上大學離開這裡。
此刻的我無比難過,但也無比清醒。
我深知沒有誰會一直陪著誰,除了我自己,誰都不能依靠。
要是爹在就好了。
有他在,我就永遠不會是一個人。
但爹早就已經不在了,我也不再是那個有冰激凌吃就可以開心好幾天的小孩。
想到這裡,我又想哭了。
夏天了。
怎麼辦啊,爹,我又想你了。
24
或許是出於內心的小小報復,也抱著長痛不如短痛的想法,我決心不再和程昱白說一句話。
剛回家那幾天,我寧可啃面包喝礦泉水,也不肯吃他早早起床做的早餐,中午和晚上回到家,也總是對桌子上用心做的菜視若無睹,隻大口大口倔強地吃碗裡的白米飯。
程昱白和我說話,我不理他,給我夾菜,我順手就刨到一邊,隨即便放下筷子回房間。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連著幾天的白米飯,吃得我嘴裡發酸,胃也餓得抽痛。
我知道這個行為既愚蠢又幼稚,為了他人傷害自己的身體非常不值得,但我忍不住就想這麼做。
再者……程昱白也確實有被報復到。
這些天我看著他忍了又忍,手臂上的青筋鼓起又消散,卻拿我毫無辦法,隻能自己默默承受下來,心裡的鬱氣總算發泄了一點。
隻有我一個人難受,多不公平。
但這樣的情形隻持續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飯桌上隻剩下我一個人,程昱白則端著碗,擠在狹小的廚房裡沉默寡言地吃飯。
他低著頭,高大的身體局促地坐在一個小小的凳子上,額頭上的汗珠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手臂上被滾油濺出的那些傷口和水泡,顯得他心酸又可憐,看得我氣不打一處來。
「你什麼意思?」
我站在廚房門口,質問道,「是想用這個辦法逼我妥協嗎?」
「……不是的,漫漫。」
程昱白沉默良久,艱澀道,「你不願意看見我,不願意吃我做的菜,我以為這樣能讓你多吃兩口。」
有的時候,我真的痛恨自己的心軟。
「夠了!」
我忍著怒氣,壓低聲音,「坐回去,不然都別吃了!」
餐桌上又變回了兩個人。
程昱白試探著給我夾了一塊魚肚,我沒再拒絕,而是忍著氣吃了下去。
這頓飯吃得憋屈,簡直可以說是味同嚼蠟。
明明是他先做錯事情,先低頭的卻是我,這種感覺太糟糕了,就好像我總是在輸,總是在讓步。
我不允許別人這麼欺負我。
所以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開始變得更加冷漠,不管程昱白怎樣小心翼翼地討好我,我都保持視若無睹,於是他也變得愈發沉默。
在這個房子裡,連空氣都是僵滯的。
日復一日。
離高考隻有兩天的時候,宋清遠提著兩袋粽子上了門。
程昱白不在公司的這兩個月,他簡直是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端午節了能歇口氣,想到我快要考試了,索性開著車來看看我,順便給我打氣加油。
飯桌上,他美其名曰「高粽」,逼著我吃了好幾個粽子才肯罷手,我也很給面子地把每個味道都嘗了一遍。
「對了漫漫。」宋清遠喝了口水,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問道,「上次情書的事怎麼樣了?那小子沒再騷擾你吧?」
「沒有。」我皺了皺鼻子,滿臉的不在乎,「……上次誓師大會,教導主任當著全校的面澄清了傳言,班主任也讓齊修遠當著全班念了檢討道了歉,現在他見著我都是繞路走,哪敢再來招惹我?」
之前班上那群男生拿我的名字起哄,總衝著我喊「路漫漫其修遠兮,路漫漫齊修遠的」,這件事一出來,他們立馬規矩了不少。
宋清遠點了點頭:「那就好。」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要我說,那家人也真是夠不要臉的,自己兒子單相思,在家寫情書被發現了,不教育自己兒子,反倒跑來學校找小姑娘麻煩,一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程昱白盯著他,目光幾乎要凝成實質。
宋清遠噤了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又朝我轉過了頭,對視半晌後,他回過神來:「不是漫漫,你回來沒跟你哥說啊?」
我沒說話,拿起一顆荔枝開始剝殼。
程昱白直直地看著我,語氣平靜得可怕:「漫漫,為什麼我會不知道。」
見氣氛不對,宋清遠趕忙打了個哈哈:「肯定是學習太忙,忘了跟你說了……對了,今天過節,咱們下館子去怎麼樣?」
我積極舉手:「我要吃水煮肉片,加麻加辣!」
「行!」宋清遠樂呵呵地摸了摸我的頭,「老規矩,加麻加辣加肉加——」
「漫漫。」
一旁的程昱白突然出聲打斷,他仍舊死死地盯著我,整個人像是一張繃到極致的弓,「……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我有點煩,剛剝好的荔枝也沒心情吃了,順手遞給了身旁的宋清遠,聲音也隨之變得冷淡,「不想說,就不說了。」
程昱白的視線不動聲色地移到那顆荔枝上。
不想再和他說話,我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轉頭衝著宋清遠道:「咱們去吃飯吧清遠哥……早上沒吃飽,我有點餓了。」
宋清遠多精的人,看出我和程昱白之間的氣氛不對,趕忙把這句話當成臺階推了過去。把荔枝往嘴裡一扔,他抽了張紙站起身來,邊擦手邊看著程昱白含糊道:「走吧。」
隻可惜程昱白不肯下,他端著張冷臉,硬邦邦地吐出一句:「我不餓。」
這下宋清遠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最討厭他這個樣子,一張嘴比凍魚還硬,拿鉗子都撬不開,當下心裡就是一股無名火起。
「他說他不餓。」
我站起來,推著宋清遠就往門外走,「咱們走吧,清遠哥,我們兩個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