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最後,他做總結。
【最後,請允許我說個題外話。我知道這個視頻是給初高中生看的,那麼我想問問在座的同學,提到「經」這個詞,各位會想到什麼呢?】
周圍開始議論。
【經度?神經?而我今天想給大家分享的是月經這個詞。】
有人已經在吐槽。
「為什麼要說這個?天,好羞恥啊。」
「呸,晦氣!」
視頻裡的他不緊不慢地講著,眸中星光閃爍。
【其實「月經」很早就有記載,《本草綱目》中就有對女性經期的描述,「其血,上應太陰,下應海潮,月有盈虧,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與之相符,故謂之,月信,月水,月經。」每一次的月經,都是月亮對潮汐的牽引。以現在的科學理論來解釋,月經作為女性正常的生理需求,它是生命的指引,是人類創造生命最偉大的生理現象。】
季南風稍稍停頓了下,修長的手指虛握著話筒。
一字一句,溫和而有力量。
【我的意思是,女孩,你們從不應該為月經而感到羞恥,月經也不應該被視為不潔,汙穢,不應該被恥笑,更不應該被任何人用來當做攻擊女性的武器。真正羞恥的應該是,那些自以為是,腐朽封建,借此攻擊女性的人,他們應該愧對國家的九年義務教育,愧對祖先傳承下的優良品德,愧對自己的母親。】
【而男孩們,你們作為男子漢,當女性遇到生理問題或危險時,我希望你們的第一反應不是嘲笑,而是主動伸出援助之手,上前幫助她們。你們要知道,男性與女性是自然孕育千年符合自然規律的陰陽結合,是命定之番,男女從來都不是對立的,人人生而平等,沒有誰比誰更高貴,這些從來也不該成為某些居心叵測之人叫囂,羞辱女性的理由。】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內容,感謝聆聽!】
視頻結束,整個會場沉默了一分鍾,而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我的心髒顫動不已,在自豪激動的情緒之中,我捕捉到另一種陌生的情緒。
Advertisement
我稱它為,悸動。
11
喜歡季南風,實在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就好像,本該如此。
在整個青春期中,我像一個懷春的少女般,悄悄喜歡著他。
會寫關於我哥的日記。
總是忍不住偷看他,想要與他擁抱。
初三的時候,學校裡流行平安夜送喜歡的人蘋果。
說是收到的人將在接下來一年裡平平安安。
我不知道準不準,但我信了。
於是在平安夜花了比平時貴十倍的價錢買了一顆紅蘋果。
包上漂亮的紙花,季南風收到的時候果然很開心。
我借機抱住了他,祝他平安夜快樂。
最近季南風不怎麼主動抱我了,但我主動,他從不會拒絕。
回到屋裡的時候,我看到了滿桌包裝精美的蘋果。
一向堅持唯物主義的季南風對我說,「念念,你一定要平安。」
以致於季南風死後那幾年,我都在想是不是因為我送的蘋果太少。
高三那年,是季南風出國的第二個年頭。
我還記得,他出國前的那天,在機場裡我垂著頭攥住他的衣袖。
「能不能不走?」
季南風似乎輕嘆了一口氣,很輕柔地揉了下我的後腦勺。
他說,「念念,聽話。」
他彎下腰,很克制地擁抱了我,給了我高中以來,第一個擁抱。
快登機前,我喊住他,「季南風,我你說過我可以向你索要更多吧。」
「嗯。」
於是我在每個很想念季南風的日子,都會給他發「我愛你。」
但他從來不會給我回復。
窗外,是奔騰不息的車流。
「季南風,我想要愛。」我對回國給我過生日的這樣說道。
即使再忙,每一年他都會抽空回國陪我過生日
這是季南風第二次飛回國內給我過生日。
那邊安靜了許久,我等到眼睛都泛酸。
終於等到了十五歲那晚,季南風對我的回應,「念念,我也——」
隻聽「嘭」一聲巨響,電話裡傳來刺耳的電流聲。
我本來還想告訴他,我已經被保送了,我終於能站到你身邊去。
可現在,我什麼都說不出。
電話被中斷,我顫抖著一次次回撥,我求觀世音菩薩,我求彌勒佛,求所有心軟的神,可季南風還是出事了。
季宛瑤打電話讓我去醫院,我看到了季南風,他躺在停屍間裡。
安靜死寂。
季宛瑤說,季南風被人開車撞倒的,肇事司機已經被控制。
他送到醫院時,醫生當場宣布腦死亡。
季南風全身上下都是血,長長的睫毛留下一層陰影,無聲無息,睡著了一樣。
醫生走過來,遞給我兩隻情侶對戒。
「死者手裡攥著的,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取下來,我想應該是給你的吧。」
「節哀順變。」
我麻木地站在那,無悲無喜,腦海中卻像在播放慢電影般回溯我的一生。
就好像死的是我。
我這一生,似乎總在失去。
失去親人,失去童年,失去朋友,失去我的愛人。
季宛瑤在他丈夫懷裡哭得幾乎快要暈厥過去,直到醫生提醒,「準備做手術。」
我心一緊,「什麼手術?」
季宛瑤上前握住我的手,「南風和阿宴配型成功,可以進行心髒移植。」
「念念,你會理解的吧。」
「我不同意!!!」
我像個瘋子一樣抱住季南風的屍體,他身上還殘留著餘溫,明明之前他還在跟我說話。
那一瞬間,我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我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求他們放過季南風。
季宛瑤哽咽道:「宋念念,你怎麼這麼自私!你是想要我兒子的命嗎?」
我不要誰的命。
我隻想讓季南風死後別那麼痛苦。
醫生有些為難,他說,在法律上,季宛瑤才是季南風唯一親屬。
她已經同意捐贈季南風的心髒,並已籤署了協議書。
我被護士強行拉開,眼睜睜看著季南風被帶進手術室。
後來,手術很成功,季南風被送去火化,霍家給足了季家體面,葬禮風光大辦。
而我被季宛瑤禁止參加葬禮。
我轉頭去找了霍宴。
任憑他羞辱自己,做所有人眼裡霍宴的舔狗,試圖從他的身上找到屬於季南風的痕跡。
直到霍宴進行了第二次移植。
如大夢初醒。
原來,我已經失去季南風許久。
12
臨走前,我去看了霍宴。
他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像隻易碎的玻璃娃娃。
和季南風清潤柔和不同,霍宴一直都是冷漠的,惡劣的。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來,愣了一會兒,隨後唇角勾起譏諷,「你來幹嘛?我沒死,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我忽略他的恨意,將百合放在桌上。
「我來,是向你道歉的,當初接近你,確實是有目的。」
「所以你接近我,從來都隻為了小舅的心髒?」
我點頭,「是,以後……再也不會了。」
霍宴的眼眶有點紅,冷笑:「你以為你說句對不起,我們之間的事情就能一筆勾銷?」
我不理解他為什麼會那麼恨。
他一直很討厭我,我不會再纏著他,他卻做出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我嘆了口氣,「可是,你對我也不好啊,霍宴,我們扯平了。」
「以後別再喝酒了,也別飆車,對自己好點。」
「霍宴,其實你真的很幸運。」
你所一次又一次輕賤的,都是季南風要付出很多才能得到的。
包括生命。
離開的時候,我聽到Ţųⁱ了霍宴崩潰地低吼:「宋念念,我不允許你走!你給我回來!」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已經申請去意大利,我想去看看季南風留學的地方。
我想離他近點。
可惜我最終還是沒有去成,白珊突然找到我。
她熟練地點燃一隻女士香煙,遞到我嘴邊,我搖頭沒接。
也就幾個月沒見,白珊憔悴了許多,從前那股趾高氣昂的氣勢沒了,反倒沾染了一些風塵氣。
曾經人人捧入雲端的小花,一下子跌落懸崖,沒人能接受得了。
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挺傻的。」
「我一直以為隻要跟著霍宴夠久,就一定能打動他的心。我哄他開心,付出我的全部,他高興了,什麼都能給我,不高興了,就把我一腳踹開。」
「我當初真後悔打了你。至少,得不到他人,錢也行啊。」
我最終還是沒走,就隻是坐在石凳上,很安靜地聽她說完。
臨走前,她給我發來一段視頻,說是給我的謝禮。
我也是過了一陣子才知道,那晚白珊抑鬱症發作跳樓,當場身亡。
我顫抖地點開視頻,是季南風出車禍的那天。
他躺在地上,渾身是血,拖著身體費力地去夠不斷響鈴的手機。
一隻腳踩上了他的手臂,是季宛瑤。
她蹲下,用手捂住季南風的口鼻,直到他不再掙扎才慌忙後退,報警。
死前,季南風眼裡流露出悲傷。
他在想,他的小姑娘該傷心了。
在季南風手機響鈴的整整三十七秒。
是我在不斷祈求上天的三十七秒,是季南風拼命想要活下去,卻絕望死去的三十七秒。
手機重重摔在地上,屏幕一分為二。
原來,我的季南風本可以活。
13
我將視頻轉交給了警方。
季南風的死,不是意外,是人為。
被傳喚的時候,季宛瑤告訴我,她不後悔。
隻有這樣,霍宴才有救,季南風和霍宴的血型一致,哪怕隻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她也會這麼幹。
「你知道季南風看到我的時候,對我說了什麼嗎?」
「他讓我救救他,他說你在等他。」
「季南風就是個私生子!他根本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懸在頭頂上的劍在季南風死後的第四年,終於掉了下來。
在收押的前一天,季宛瑤自盡而死。
季宛瑤這種人會內疚嗎,她不會。
她隻是在害怕,害怕被揭穿,接受不了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功虧一簣罷了。
不久後,霍宴的父親跟自己秘書再婚,後來秘書向對家公司泄密,霍父債臺高築,因涉嫌犯罪,鋃鐺入獄。
而霍宴,被一直待在國外的霍爺爺接走了。
離開國內那一晚,霍宴給我打了電話,「宋念念,小舅的事我很抱歉。」
他的聲音一下急促起來,「我知道!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晚了,你一定很恨我吧。」
「恨我也沒關系,隻是偶爾我也會想,要是……你第一次遇見的是我,我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我聽著那邊的廣播,湊近話筒,「你去死吧。」
你把季南風還給我。
大四快畢業的時候,我回了一趟出租屋。
我已經兩年沒回來過了,再回來時,屋後的石榴樹已經被砍,整片房區看起來空蕩蕩的。
季南風在大三的時候,開始給我存錢,數目相當可觀,但直到季南風死去,我才知道。
大學畢業的時候,他把我們的出租屋給買了下來。
他說,想留個念想,直到我看到了門口郵筒內懸掛的來自意大利的信封。
是 24 歲的季南風,寄給 22 歲的宋念念的情書。
信中這樣寫道——
「念念吾愛: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當我一筆一劃將看似平靜卻洶湧的情緒付諸筆端時,我才意識到,這猛烈而來的,叫做思念。
一如你每次發給我的信息,我很抱歉,我那時候無法給十七歲的你回應。
十七歲的你還太小,見過的東西太少,或許隻是一時興起,念念,我不能成為阻礙你前進的理由。比起被禁錮的愛, 我更想讓你在風華正茂的年紀, 去經歷更多,去踏萬裡河山,去看璀璨星河,擁有浪漫而自由的靈魂。
還記得,在機場的時候你拉我袖子,說你想向我索求更多。
我哽咽苦澀到說不出話來,隻能匆匆逃離,念念,你不知道吧, 二十四歲的季南風愛你, 二十九歲的季南風愛你。
季南風將永遠愛你。
十二歲之前的我, 一直在奔跑。直到在福利院遇見了五歲的你,你小小的,像隻小奶貓,蜷縮在牆角, 對我說, 哥哥, 我的牛奶分你一半。
我有幸停了下來,在腐爛麻木的靈魂裡得到一絲喘息。
你總想為我做點什麼,總怕會給我添麻煩我, 會一個人偷偷躲在被窩裡哭, 然後第二天, 又繼續堅強地擋在我面前,你說有季南風的地方, 才是家。經不住細想,我永遠會因我的女孩的懂事早熟而感到難過。
人生是無法被定義的, 就像二十二歲的你,我不希望你被困在生活的條條框框裡, 我更希望你是熱烈的, 是自由的, 這世界我們都隻來一次,念念, 你要為自己而活。
如果有幸,二十九歲的我還能陪在你的身邊, 我希望未來的季南風能替我抱抱二十二歲的宋念念。
如果不幸, 那一定是我死了,因為隻有死亡能將我們分開,那麼請念念替我抱抱自己吧, 堅持這麼久,辛苦了。
無論結局如何, 宋念念, 請你一定要大膽地往前走, 別回頭,而季南風會一直陪在念念的身邊,即使死去。
——24 歲的季南風
2018.8.21」
信紙如斷線般飄落在地。
慢慢地, 被水跡浸湿。
親愛的女孩,請你大膽往前走,別回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