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頰酡紅的顧寒舟突然俯身在喬明珠耳畔呢喃:「你怎麼能罵我是野種呢?你怎麼也跟別人一起罵我?」
ẗű²話語到最後甚至添了些許委屈,喬明珠臉色一僵,低聲道:「皇上,您看清楚,臣妾是誰。」
儲秀宮發生的一切,皆傳不到乾清宮偏房裡。
而我隻是在憂心著璃城的處境,太子欲取璃城性命,狩獵場上未成,難免想出其他拙劣的法子。
年僅五歲的孩童,壞的純粹,壞的極致,我一刻也放心不下。
翌日清晨,乾清宮偏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錦衣華服,頭戴金釵的喬明珠站在我面前。
她眉眼間泛著怒意,嗓音狠厲:「你怎麼不去死!陪你的短命鬼夫君殉國啊!」
我緊蹙眉頭,輕聲辯駁:「陸言若才不是短命鬼,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喬明珠冷笑連連:「呵,不僅陸言若是短命鬼,你們的兒子璃城,本宮也要扒皮抽筋,血肉喂狗。」
說到此處時,她彎了彎唇:「到時頭顱割下來,給你煲湯喝。」
我沒來由的犯惡心,眼前女子朱唇皓齒的明朗面容下藏著一顆骯髒齷齪的心。
喬明珠忽然重重往後一躺,倒在了地上,暄紅的血液從她的裙擺處流出,滲人可怖。
她唇角微彎,無聲開口:「你完了。」
果然,下一瞬明黃色帝服的顧寒舟便匆匆趕來,隨著喬明珠而來的宮女們紛紛大聲指責著我,言語著我推了喬明珠,求顧寒舟處罰。
「啪」響亮的巴掌聲在屋子內傳開,我癱倒在地上,捂住被扇紅的臉,耳朵間嗡嗡響,宮人們的責罵聲逐漸變得微弱起來。
始作俑者正抱著喬明珠往外走,還不忘狠厲道:「明珠若是出了什麼事,朕將你千刀萬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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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留在原地,宮人們的嘴一直動著,我耳畔間的聲音卻愈發小。
終於,聲音徹底沒了,我近乎癲狂的站起來,隨手拿起茶盞砸在地上。
茶盞碎了一地,宮人們紛紛後知後覺的上前擒拿我。
我愣怔著望向茶盞碎片,痴痴笑著,我聽不見了。
我淚水蓄滿眼眶,暗暗嘲諷著自己傻,那段噩夢般的記憶驟然席卷而來。
幼時的顧寒舟因意氣行事打了太子,被壓入大牢,準備問斬。
我不忍見他喪命,跪在結了冰的白玉石路上,替他求情。
太子的生母皇後家族強悍,與相府能一爭高低,且互不對付。
她便刻意刁難,讓宮人掌摑我五十下,方能松口放過顧寒舟。
我硬生生挨了五十下,當時耳朵流出止不住的血液,我從此落下來病根,耳朵不能受疼。
後來顧寒舟被放了出來,他撲在我懷裡,淚流滿面。
他說,世人皆將他看作蝼蟻,獨我不同,他說他長大了一定會護著我,讓我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滿門抄斬,送去敵國後又摧毀掉我的生活,讓我失聰......原來,這便是他所謂的幸福?
7
喬明珠流產了,我被壓入天牢,獄卒應是收了賄賂,對我擅自用刑。
浸滿鹽水的鞭子被獄卒們揮起來,抽打到我單薄的軀體上,留下道道紅痕。
我疼得緊咬下唇,汗水不斷滴落,快要撐不住時,牢門打開了。
絳紫色長衫,五官俊朗的顧寒舟踏了進來,他看到了獄卒們擅自用刑,但並未置喙,隻是擺了擺手,讓獄卒們下去。
宸國擅自用刑,是要滿門抄斬的大罪,可若擅自用刑的對象是我,那便無罪了。
隻因我「害」得喬明珠流產,於是我的命對顧寒舟而言,比畜生都低賤。
待人退去後,男子如黑曜石般透亮的眸子凝望著我,仿若要將我吸進去。
「給朕生個孩子,你就能活下去。」顧寒舟說。
可是我聽不見,隻能仇恨滿滿的與他對視,他好像又重復了一遍,但我仍舊聽不見。
顧寒舟的俊臉浮上錯愕,他倏地靠近,將我的手拿起來,在上面慢慢寫著。
「你是不是聽不見了?」
我扯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道:「昔年我因救你,耳朵落下了病根,今朝失聰,怪我自己救了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
顧寒舟的眼神晦暗不明,心底百般情緒交織。
最終,他在我手心細細寫著一行字,隨後我便被抱出了天牢。
8
我坐在床榻上,一襲紅色珍珠裙,襯得我肌膚愈發白了幾分。
紅色的蓋頭遮擋住視線,我隻覺顧寒舟可笑。
他在我手上寫的一行字,竟是讓我不要怨恨他。
思緒間,門被推開了,顧寒舟一襲紅色長袍,面帶笑意,稱得上芝蘭玉樹,溫潤如風。
他掀起我的蓋頭,將我抱起來自顧自低語:「瑾萱,你終究是朕的。」
我想奮力掙扎,卻被灌了藥,渾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力氣。
顧寒舟壓上來的時候,我眸子中的驚懼再也藏不住。
可男子還是強硬衝了進來,我的傷口被扯動,撕心裂肺的疼。
卻滿腦子皆是陸言若,那種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人,從不會逼迫我。
初被送到宸國時,陸言若燦爛如星河,溫潤若春風。
陸言若會溫柔的詢問我,會為了逗我一笑,堂堂帝王親自撫琴。
這般好的人,卻被迫慘死在我劍下......
痛到極致之時,我精神恍惚的低聲喚:「陸言若......」對不起。
顧寒舟是習武之人,內力深厚,自然聽見了。
他俯身咬住我的唇,微微用力,血液綻開在他的唇角,染成點點血花。
「不許想著別人!本就是他搶了你五年,他和孽種都該死!若不是......」
若不是他怕世間再無人羈絆住他的瑾萱,他怎麼會留璃城活下來。
那夜過後,顧寒舟日日派太醫來診斷,終於等我有喜後,他不再來乾清宮偏房。
隻是太醫卻日日皆來,為我治好了失聰,送了許多安胎藥。
因我無寵,宮人們見風使舵,怠慢於我,以此討喬明珠歡喜。
冷炙殘羹,甚至在這寒冬,我連碳火都無,可我並不在意這些。
三月後,乾清宮偏房內,我撫摸著微微顯懷的肚子,思緒恍惚。
我想打掉孩子的,可顧寒舟用璃城威脅我,我陷入了愧疚與自責中。
愧對九泉之下的陸言若,自責自己沒本事,連陸言若唯一存活的子嗣都難以護著。
「咚」一聲。
醉氣燻燻的顧寒舟踹開了門,他昔日溫潤的眉宇間凝聚著化不開的風雪。
屋內沒燃碳火,顧寒舟身形微顫,一把攬過我,握住我冷如冰的手。
「宮人們陽奉陰違,膽子越來越大了。」
我未曾言語,顧寒舟將頭埋進我的頸窩,深吸了幾口後,嗓音哽咽。
「瑾萱,你又不理我,五年前,你若是求我一下,我們怎麼會越走越遠?」
我一把推開他:「你別欺人太甚。」
五年前,分明是他滅了相府滿門在先,如今反倒是我的錯了。
顧寒舟低聲呢喃:「沈瑾萱,喊來璃城吧,讓他見見你如今的模樣,讓他知道你是我的,從始至終都是。」
我幾乎是瞬間抬頭凝望著他,咒罵道:「你瘋了?」
我的璃城年紀小,見了我顯懷的肚子,會怎麼想?
顧寒舟眉梢微紅:「我才沒瘋,你本來就是我的,你不該生下別人的孩子,你不該背叛我的。」
璃城終究被帶了過來,他瘦如枯槁,長衫洗到發白,眼角處長長的劃痕讓人無法忽視。
我下意識垂首不敢與他對視,心疼與難言布滿胸腔。
「娘親。」璃城喊了我一聲,隨後的話語讓我潸然淚下。
「娘親受苦了,無論娘親做了什麼,璃城都愛娘親。」他ẗṻₛ稚嫩的聲音卻堅定滿滿。
我驟然抬頭,撫摸著他的臉,緩緩道:「對不起......」
是我昔年識人不清,是我今朝無能為力,害得本該泡在蜜罐中錦衣玉食成長的璃城,淪落到這般下場。
「娘親未曾做過愧對璃城的事情,無需道歉。」
我突然想起在宸國時,我因相府的滿門抄斬鬱鬱寡歡。
溫潤儒雅的陸言若眸似星河:「你未曾對不起任何人,隻是這世道人心難測,無需耿耿於懷。」
而今我卻懷了仇人的孩子,被囚於這深宮中,掙脫不掉。
屋內一直默不作聲,藏於陰影下的顧寒舟大笑:「真是母慈子孝,不過瑾萱是朕的,懷孕三月有餘,而這孽種隻能看朕的心情而活。」
我身形微顫,仔仔細細的盯著璃城,怕他情緒出什麼不對。
可璃城隻是淡然道:「娘親從始至終都是獨立的個體,哪怕懷孕,依舊是我要敬愛一生的娘親。」
9
顧寒舟後來酒醒了,我卻對他的厭惡愈發深,時常在無人時撫摸著逐漸隆起的腹部,冒出苟活不如尋死的念頭。
相府滿門抄斬時的血流成河,宸國亡了時的屍橫遍野,一帧一幕,來回浮現在我眼前,揮之不去。
我總是會夢見幼時的純粹天真,爹娘尚在,相府如日中天。
我亦然會在發呆出神時,看到陸言若,他唇角彎彎與我絮絮叨叨。
可轉瞬,他的腹部便被我插入一把匕首,癱倒在地。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事,原來陸言若待我的溫潤有禮,早已刻進了骨髓。
我陷入了焦灼中無法自救,尋死的念頭若隱若現。
期間顧寒舟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他為了穩固我的情緒,讓璃城來陪我。
璃城握住了我的手:「娘親,若是活著太累了,就不用管我啦,我一個人也行的。」
我掩著面泣不成聲,我自然知道他在騙我,他一個人在敵國皇宮如何存活。
他隻是看我太苦了,不忍我繼續飽受煎熬下去。
又過了一月,我徹底熬不下去了,我這一生,本就愧對了太多人,便以死賠罪吧。
好歹是帶著顧寒舟的骨血一屍兩命,不算虧。
我環顧著屋內,凡是能自殺的利器早早被收了下去。
但顧寒舟終究百密一疏。
夜晚時分,我用完膳後,宮女如往常一樣散漫的將東西收拾下去。
我獨自坐在玫瑰椅上,拿著潔白的瓷片,無聲笑了起來。
這是我打破一個不起眼的小碗得來的,隻要輕輕往脖頸上一劃。
我便不會受折磨了,這痛苦的一生便會結束了。
思緒間,瓷片就橫在了脖頸處,我的腹部突然動了一下。
我倏地愣怔了一瞬,這也是我的孩子,可能察覺到了我的舉動。
腹部又動了一下,我卻不曾心軟,顧寒舟作惡多端,他不配讓我給他生子。
況且我的處境如此,孩子生下來遭受的定然也是白眼與謾罵。
何必呢......
淚水卻不知何時模糊了視線,我握緊瓷片狠狠劃了下去,血液順著纖細十指流。
迷迷糊糊間,我被一片黑暗籠罩,天地間獨獨中心浮萍上亮著光。
我循著光而去,一個約摸四歲的孩童被包裹在蓮花中。
他朝我笑著:「阿娘。」我立刻停下了腳步,心下蔓延著復雜的情緒。
孩童滿心歡喜的站起來,朝我跌跌撞撞奔來,他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
「阿娘抱~」
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卻直直穿過了他,他眉眼間滲出血液,莫名妖冶。
「我知道阿娘想讓我死,但我不怪阿娘,阿娘開心就好。」
我連連搖頭,想和他解釋,卻一時不知能說什麼。
我眼睜睜看著孩童身影消散,自始至終,他隻是笑顏如花重復,不怪阿娘。
我心口有什麼東西迸發開來,苦澀滿滿,難以言喻。
10
「娘親你醒醒Ťū́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