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間響起熟悉的聲音,我艱難的睜開眼,脖頸處傳來陣陣疼意。
璃城站在床榻邊,臉上淚水幹涸,眸子中的害怕與心疼交織。
我強硬笑起來:「沒事的,別怕。」
顧寒舟偏執狠辣,沒了我,璃城定然活不下去。
說來說去,我的璃城到底隻是孩童,在死亡面前怎會不懼?
門被打開了,顧寒舟冷眼凝望著我:「你怎麼敢帶著朕的孩子去死?!」
我氣極反笑:「如今這般,他生下來亦然步你的後塵,但這世間不會有第二個沈瑾萱了。」
孩子活下來會受盡屈辱,生不如死,或許平安長大都是問題。
顧寒舟抽出長劍,橫在璃城的勃頸上:「朕的孩子若是沒了,這孽種會被千刀萬剐,割下來的肉喂給狗吃,屍體扔去亂葬崗,永世不得超生。」
一股寒意迅速蔓延全身,我咬牙道:「你真是狠毒。」
顧寒舟毫不在意:「瑾萱是第一天認識朕嗎?」
我瞬間敗下陣來,相府眾人的死相歷歷在目,頭顱滿地,血流成河。
那時,尚且年少的顧寒舟便能踏血而來,還笑著說:「瑾萱與我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開心嗎?」
這種畜生,我怎麼會奢求他有人性。
我輕聲道:「你別動Ṫù₂璃城。」
顧寒舟卻不知發了什麼瘋,用劍挑斷了璃城的手筋,血肉翻滾,深可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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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嗓音顫抖:「你在做什麼?」
顧寒舟不語,讓人將璃城帶下去,隨後冷笑:「你能帶著朕的孩子去死,卻對陸言若的孩子......」
我驟然打斷他:「閉嘴,你不配提陸言若。」
顧寒舟眸中微不可見的閃過一絲落寞:「是啊,朕是不配提他,畢竟他命喪黃泉多日,早成了白骨一堆,朕提他,晦氣!」
話落,他便一甩衣袖,怒氣衝衝的摔門而出。
後來,顧寒舟似是怕我再次自缢,便命璃城在乾清宮偏房陪著我。
我日日望著清風朗月的璃城,再也生不出自缢拋下他的心思。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怎能為了一己之私害他喪命。
11
冬去春來,我臨盆了,宮女們抱著水盆進進出出。
接生嬤嬤不停喊著使勁,伴隨著一聲嬰兒啼哭,我脫力癱倒在床榻上。
「生了,是個大胖小子。 」嬤嬤喜笑顏開,將孩子裹上襁褓,抱到我眼前。
許是血脈使然,我不自覺的抬眼望著孩子,皺巴巴的小臉,哭泣止不住。
絳紫色長袍,五官俊美的顧寒舟挽著淡紫色長裙,眉目含笑的喬明珠走了進來。
我心中咯噔一聲,防備的望著喬明珠,她來定然沒有好事。
不出所料,喬明珠接過啼哭的孩子,輕笑:「皇上您對臣妾真好,姐姐害得臣妾流產,使得臣妾難以孕育子嗣,臣妾又想有孩童陪陪太子,皇上便出此下策,忍著惡心與姐姐生孩子。」
我如遭雷劈,自嘲笑著,怪不得這些時日顧寒舟小心翼翼的提防著我自缢。
原是如此啊,原是如此......但喬明珠心懷鬼胎,怎會真想要我的孩子去陪太子?
這孩子若是交給喬明珠,恐怕便活不下去了。
喬明珠撇了撇嘴:「可是皇上,那璃城懂事勤奮,臣妾有些不舍呢,不如讓姐姐抉擇一下,哪個孩子在臣妾膝下養吧?」
顧寒舟寵溺道:「依明珠所言。」
我心口仿若被人活生生撕開般疼痛難言,這是讓我自己選擇,送我的哪一個孩子去死。
「哇哇哇。」
喬明珠懷中的孩童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哭聲愈發大,回蕩在屋子內。
我望了孩童一眼,孩童漆黑明亮的眸子充滿著對萬物的好奇。
奇怪的是,孩童與我對視上後,立刻止住哭聲,反而咧嘴笑起來,似乎想讓我高興。
我垂下眼簾,不再看他,抿唇道:「幼子更好培養出感情,讓幼子養在貴妃膝下,伴著太子吧。」
陸言若待我溫潤如斯,二選一之間,我永遠不會放棄他與我的孩子。
強自壓下疼意,我一遍遍告訴自己,這孩童是顧寒舟的,是死是活,與自己無關。
喬明珠莞爾一笑:「這孩子尚未取名,那便叫錦瑋如何?」
顧寒舟心不在焉道:「甚好。」
12
那日之後,乾清宮偏房愈發冷清,宮人們玩忽職守,敷衍了事。
我時常望著璃城精神恍惚,他與陸言若長得越來越像了。
不知為何,近日裡想起來陸言若,心口便疼得無以復加。
陸言若被我刺死的一幕,徘徊在腦海中反復循環。
好在璃城的傷養好了,日子雖難熬,倒也無風無雨。
再次聽聞顧錦瑋的消息時,是在一月後,宮女匆匆忙忙的跑進來,面色焦灼。
「貴妃娘娘請你過去一趟。」
我下意識站了起來,腳步迅速的朝儲秀宮而行。
腦海中一片空白,顧錦瑋這個名字難以抑制的浮上心頭。
到了儲秀宮後,顧寒舟正懷抱著梨花帶雨的喬明珠安撫。
一股寒意席卷全身,心口傳來陣陣莫名疼痛。
「姐姐,是我看管宮女不利,害得錦瑋被悶死了。」
喬明珠嚶嚶啜泣,可那雙琉璃般的瞳孔中閃爍著得意,哪有半分愧疚?
我無心與她言語,悶死二字反復在耳畔響起。
我往裡走去,裹在襁褓中的顧錦瑋臉色發紫,嫩白的脖頸處是難以忽視的紅痕。
「不是悶死的啊......」我倏地低吼,不知不覺間淚水沾染了滿面。
這是被活生生掐死的,如此明顯,顧寒舟怎麼會看不出來?無非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喬明珠所為罷了。
喬明珠是被百般呵護的皎皎明珠,我沈瑾萱算什麼呢?不過是顧寒舟登上帝位的工具罷了。
連帶著我血濃於水的孩子,都是可以隨意打殺的。
這些時日,我不敢去想顧錦瑋,如今這孩子不出所料的喪命了。
我也不是什麼好人,二選一間,我也拋棄了錦瑋。
錦瑋,謹微,謹小慎微,正如他短暫的一生般渺小,無人在意。
顧錦瑋被下葬了,春雨綿綿,暖風陣陣,他死在這樣好的天氣中。
他未曾上玉蝶,自然入不得皇陵,我跪在他的墓碑前低喃:「下輩子可千萬別投胎到我這裡了,我這人命苦,給不了你溫暖的童年,害得你尚未學會說話便死了。」
仔細想想,我本來是京城人人豔羨的相府嫡女,錦衣玉食,明媚張揚。
這一切在遇見顧寒舟時便變了,我慘遭滿門抄斬,好不容易脫離夢魘後,顧寒舟又剝奪了我難得的幸福。
綿綿細雨飄灑在我的身上,逐漸模糊了眼前景象。
顧寒舟一襲白衣撐著油紙傘而來,向來愛幹淨的他,屈膝蹲下,用衣角細細擦拭著我臉上不知何時出現的淚。
「瑾萱別哭,一切都會好的。」
我嫌惡的避開他:「好?你說我怎麼會好?待我好的人盡數喪命,我懷胎十月的孩子被你送去給喬明珠,在這人世間活了一月便長埋黃泉。」
字字泣血,顧寒舟頓了半晌,似是有些後悔:「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呵。」我嗤笑一聲,「誰稀罕與你的孩子,顧錦瑋不過是血脈使然罷了,我永遠不會給你生孩子了,哪怕我去死,也不會給你生孩子!」
顧寒舟從未見過我如此濃鬱的恨意,他怔愣片刻,垂下眼眸不敢看我。
「瑾萱,再過幾日,我們便能如初見之時了,我撫琴你練舞,我們還好好的,別這樣恨我......」
高高在上的天子聲音越來越低,帶了些許哭腔和乞求。
「痴心妄想!」我冷聲道。
顧寒舟真是惺惺作態,令人作嘔。
13
三個月後,喬明珠的母族將府被滿門抄斬了。
與此同時,喬明珠與太子被壓到了我的眼前。
二人紛紛驚慌失措,連連求饒,我冷眼凝望著他們,隻覺一股心涼。
狡兔死,走狗烹啊,想來也是,顧寒舟心思深沉,哪裡會真正愛上誰。
對我是利用,對喬明珠又何嘗不是?他容忍不下掌控兵權的將府,便慢慢蠶食,一網打盡。
喬明珠與太子忽然止住了哀嚎,腹部皆插了一把刀劍。
二人倒在地上,顧寒舟眉目含笑的面孔露了出來。
「喬明珠害死了瑾萱與我的孩子,我便將顧簡和她都送下去陪葬,瑾萱原諒我好不好?」
顧寒舟輕松開口,仿佛倒下的二人,不是他日日相伴的枕邊人與血脈相連的孩子般。
我驟然生出了一股惡寒,懼怕之意不斷湧出。
喬明珠與顧簡喪命,自是如我心意,可顧寒舟簡直是六親不認,喪心病狂。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顧寒舟緩步走了過來,懷抱著我,仿佛丟失多年的珍寶被找回般小心翼翼。
「瑾萱不要喜歡別人,喜歡寒舟,一輩子陪著寒舟好不好?」顧寒舟近乎偏執的開口。
我不語,他便自顧自道:「幼時眾人皆欺我辱我,獨獨瑾萱心善待我好,瑾萱一直待我好吧,富貴榮華,我都給你。」
我強自壓下恨意,回道:「好。」
後來,顧寒舟日日伴我身側,待我如珠如寶。
而我借著他的寵愛,給了璃城百兩黃金做盤纏,將璃城送出皇宮,暗自叮囑他縱馬朝千裡之外,與溪國為敵的祁國跑。
到了祁國後,便不必活得如此小心翼翼了。
我待在深宮中,心口空落落的,時常產生錯覺,看到相府亡魂與陸言若,甚至是顧錦瑋那個生來便注定孤苦的孩子。
他們皆在說不怪我,讓我好好活下去,我卻愈發沉悶。
春去夏來,我躺在床榻上,咳血不止,縮在厚厚的錦被中,淚流滿面。
外面蟬鳴不停,綠意蔥茏,明明是最暖和的盛夏,我卻隻覺冷意連連。
我能怎麼辦呢?我無依無靠的一人,怎麼鬥得過睥睨天下的帝王。
這日,我央求著顧寒舟想去賞荷花,顧寒舟欣喜若狂,這是我近日來,第一次主動與他說話。
一艘遊船漂浮在水面,荷花大朵盛開,爭奇鬥豔,美不勝收。
顧寒舟摟著我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我藏於衣袖中的簪子狠狠插在了他的心口處。
他悶哼一聲推ţű³開我,捂住心口不敢置信的望向我:「瑾萱......你就這麼恨我?」
顧寒舟的暗衛從天而降,拔下簪子,開始替他包扎傷口。
手法熟練,是會醫術的,天子出行,缜密如斯,怎麼會輕易被我刺殺呢。
好在璃城應該已然到了祁國,一生無憂了。
我突然生出一股疲憊之意,緩緩靠近船邊,顧寒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眼梢微紅。
矜貴傲然的天子此時低聲祈求:「瑾萱,你......你恨我......我也不在乎的,你別離開我。」
我未曾理他,縱身一躍,跳入了荷花池,驚起陣陣波瀾。
顧寒舟眼梢通紅,焦灼道:「快救人啊。」
夏日的池水並不涼,反而泛著暖意,隻是我開始逐漸呼吸不上來,眼前慢慢變得模糊。
恍惚間,我看到了溫潤如玉的陸言若,他捧著荷花對我笑:「瑾萱,你不要鬱鬱寡歡了。」
我過得有點累,所以我來找你啦,陸言若。
顧寒舟終究沒救上來我,他一日白發,將我屍首封在保人永不腐爛的水晶棺內,放置於乾清宮。
他日日對著棺材言語,行事愈發暴虐,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終於在三年後,大臣們聯合推翻了顧寒舟。
顧寒舟死時,癱倒在水晶棺前,低聲道:「瑾萱,我被人欺負了......」
可惜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人護著他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