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隻有京中殺人如蹍死蝼蟻嗎?哪裡的貴人不都是這樣,我早就不怕了。
我並沒有因為謝鴻軒的話而動搖,隻是對他說道:「我不怕的,我的確不懂朝堂的事,但我知道你是一個頂好的官,要是天不開眼,讓你這樣的官獲了罪,殺了頭,總要有人為你收屍,讓你入土為安的。」
謝鴻軒眉毛擰得更緊,苦笑了一聲,隻說了一句:「既然你決心已定,那就麻煩你了。」
我重重地點頭,做出承諾:「嗯,大人放心。」
說罷,人便陸陸續續地向宮門裡面走去。
喜來好像是故意走在後面,最後說了句:「你就不能說幾句好聽的,千裡奔襲就是為了埋人啊,謝大人要是能喜歡你,我就把頭擰下來給你當球踢!」
4
我聽了喜來的話,準備找個落腳的地方。
我可能還是幸運的,找到了一處宅院,不太偏僻,租金也十分便宜。
隻一樣,這院裡死過人。
房東也算個實在人,跟我明說了:
原來這院子租給一戶人家,婆母是個潑辣的,因著媳婦兒生不出孩子,自己做主給兒子收了房小妾,這婆母聯合著小妾將著媳婦兒欺負得夠嗆,原雖有婆母的刁難,可是小兩口的感情卻是極好的,可後來的這小妾迷了夫君心竅,竟也對這媳婦兒拳打腳踢起來。
終有一日,這媳婦兒受不住了,在飯菜裡加了蒙汗藥,竟把人都殺了,官府來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地上瘋瘋癲癲,嘴裡念著為了這個男人拋了娘家,所有的錢財都貼補給他們,竟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最後也撞牆身亡了。
自此,旁人得知這院子裡死過這些人,還是媳婦兒殺夫君、殺婆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便也不敢再租這院子了。
這院子也落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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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牆上一處印記,好似有衝洗的痕跡,這就是那媳婦兒撞牆的地方罷。
也是可憐人。
房東問了我的來歷,見大叔這般實在,我也實話實說。
說在我們邺城治水的好官兒恐獲了罪,我走到這,也是為了埋他。
房東大叔的院裡有忌諱,我要做的事情好像也不吉利,就怕房東嫌棄我,不肯租我房子。
房東大叔嘆了口氣:「你這小女子竟也是一腔忠勇,見了便是有緣分,丫頭,我沒別的事,這點點的租金我也可以不要,但是隻有一點,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情也要在這裡住滿一年,讓我這院子沾點人氣兒,活起來,一年之後是走是留都隨你,若是續租我們便按市場價來定。」
我滿口答應,和房東大叔籤了契約,要是住不滿一年可是要賠償他十兩銀子的。
我看著滿院的荒草,撸起袖子,看來是個大工程。
我先收拾好能睡人的一處,便先睡了起來。
星空壓天際,滿身皆是疲憊。
一連幾天,我置辦了些日用品,已經將院子收拾得有模有樣了。
院子三間房,正房和東西兩個廂房。
我將正房和西廂房收拾出來落了鎖,自己睡在了東廂房。
我每日都會去宮門口站上一個時辰,不知道謝鴻軒能不能出來。
房東大叔也說會幫我留意這件事,有什麼消息會轉告我,畢竟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就連能去哪裡打探消息都不知道。
我已經換上了王嬸娘給我縫制的新衣服,在院子裡漿洗我身上的舊衣。
房東大叔趕了進來:「丫頭,有消息了。」
我忙站了起來:「什麼消息?」
大叔喘了口氣:「謝賢妃賜死,謝家除了謝家的小郎君,滿門抄斬,於秋後問斬。」
我的手有些打哆嗦:「那謝鴻軒在哪?」
「去,去朱雀天街上找一找。」
我也顧不上鎖門,跟大叔說了聲便轉身往朱雀天街上跑,我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
高興這樣的好官不用死了,可是他全家都要死,他該怎麼活啊?
人群熙熙攘攘,我在其中穿梭,追尋著他的身影。
來來回回跑了兩個時辰,附近的小巷子穿了幾條。
新衣裳也被汗水打湿。
可我終究是看見他了,他披散著長發,身著一身雪白的裡衣,赤著腳,在巷子深處,就那樣靠在牆上,散發著頹敗的氣息。
我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語,也不知什麼話能撫慰他現在的心情。
我蹲在他面前:「我帶你回去罷。」
他轉動眼珠,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才幾天時間,他更瘦了,連臉頰都凹進去。
他似乎是一個木偶,我牽起他的手,慢慢地朝著小院子的方向走。
他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也不睡,就隻是瞪著眼睛看著床頂。
我熬了一鍋白粥。
總要吃點什麼罷,這樣下去,怕不是要把自己熬死。
他不吃,我就掰開他的嘴灌進去,反正我是有把子力氣的,不是什麼難事。
郎君日日消沉,可我看著手裡的銀錢,這麼坐吃山空可是不行。
郎君不知有何想法,但我想著邺城是不能回去了,郎君治理水患,雖然得了百姓的稱贊,可那些平日裡在百姓身上壓榨的豪紳可都恨透了他。
如今郎君沒了官職,回了邺城,那就像是案板上的魚,還不被那些人生吞活剝了。
京城裡也不知道謝家有沒有仇家,謝家全家都入了獄,定了在九月問斬,如今是六月,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內,恐怕郎君也不會離開京城。
且我也答應了房東大叔要住滿一年的時間。時間不能白白浪費,還是要找個活計來做。
我買了個扁擔,開始走街串巷賣包子。
本還不敢多做,可許是我的手藝真的不錯,出去兩個時辰便都能賣完,還有些人家早上在門口等著,等我來賣大包。
這七日我的生意倒是紅紅火火,可郎君消沉了七日了。
這日暴雨,我也困在家裡不能出去賣貨。
5
「郎君,起來吃些東西。」
謝鴻軒看看我:「你走吧,我死不了,也用不上你埋我了。」
我這人不會寬慰人,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謝鴻軒,我隻知道他現在不好過,雖然不用埋他,但還是要陪著他。
「郎君終於肯說話了。」
謝鴻軒起身,靠在床邊:「嗯,我沒事的,你走吧,回家去罷。」
我不接謝鴻軒的話茬,將懷裡的銀錢掏了出來了:「郎君,謝家人都在獄中,郎君若是想見家人怕是要用些銀子。」
我將身上攢的錢留了五兩,剩下的三十兩都給了謝鴻軒。
這個世道,好多事都要用錢來解決,這錢雖然不多,可我是個沒用的,隻能盡這些力,拿出這麼多來。
謝鴻軒看看了銀錢,又看了看我:「我沒什麼能報答你的。」
「我不用你報答,隻恨自己不能多幫郎君一些,郎君先吃些飯吧,一會兒我再進來收拾。」
雨過天晴,會好起來的,走過了坎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依舊是走街串巷的小販。
郎君沒有去獄中看望謝家人,他用我給他的銀子買了酒喝,整日裡醉醺醺的。
隔壁的王嬸是個嘴碎的,成日裡在巷子口裡編排郎君,我本就煩她,她卻是個沒臉皮的,看我剛出鍋的大包,拿起一個便往嘴裡塞。
可這吃食卻沒塞住她的嘴,「你這丫頭手藝真是不錯。」
我沒搭理她,隻是自顧自地幹手中的活兒。
王嬸實在沒眼力見兒,繼續說道:「你這丫頭雖然不甚俊俏,卻實在是能幹。」
我還是不搭理她,想著她自己嫌沒趣,趕緊走開。
她卻依舊喋喋不休:「丫頭,你家裡這位是個沒了志氣的,縱使以前是個貴人,往後怕也是不成了,你看看他,你拼了命地掙錢,可他卻整日裡喝得醉醺醺的,你可不能將你的後半生託付給他。」
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她說我我倒是能忍,可是她竟敢當著我的面開始編排起郎君來。
我的臉色已經十分不好看了,可她吃完一個大包又拿起了一個:「我娘家有個侄子,相貌上雖然不甚出眾,但你們兩個倒也是相配,也是個知冷知熱的人,要不我找個時間,你們相看相看?」
接著她又將她那個侄子吹得天花亂墜。
她那個侄子我是知道的,大名叫什麼我不知道,隻知道生得是滿臉麻子,所以旁人都叫他王麻子,整日裡遊手好闲,就是一個小混混。
「王嬸兒,我要出去賣包子了,要關院門,你同我一起出來。」
她又從我的筐裡掏出了四個大包拿在手裡。
人的臉皮一厚起來,便可算得上天下無敵了。
迎面,三五個大娘走了過來,這可太好了,我還就怕我遇不上呢。
王嬸還跟在我身邊說著她侄兒的好處,我清了清嗓子:「王嬸啊,你那侄兒這般好,我怕不是配不上啊!你家小女兒不是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嘛,要不你們還是來個親上加親吧。
「王嬸,今日你在院裡吃了三個大包,這又拿了四個,我也是小本買賣,給您打個折,給我五文錢就好。」
這幾個大娘誰不知道王嬸那個侄子是個不爭氣的,給這樣的人說親不是坑害人家姑娘嘛?再一個,周圍鄰居也知道我一個女人做生意不容易,平日裡也會來照顧照顧我的生意,王嬸倒好,跑過來白吃白拿。
一個大娘開了口:「王家婆子,你家侄子我看是極好,這樣的好兒郎,還是留給你自家做女婿才好。」
另一個也附和:「是啊,是啊,什麼時候讓我們喝一杯喜酒。」
王嬸見狀不對,甩了甩袖子,想要離去。
大娘就又開始說道:「欸,你還沒給人家丫頭錢呢?」
王嬸握著大包:「我今日沒帶,改天給你送過來。」
說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想來,最近一段時間她不會再來煩我。
我穿梭在各個巷子裡,吆喝著熱乎乎的大包子。
我做的包子味道好,價格也不貴,自然也是暢銷的。
賣完了包子想著去醫館配些醒酒藥來。
可路上卻遇見了喜來。
我也沒想到能遇見他,他在路邊哭得傷心,臉都哭得皺皺巴巴了,像我那包子上的十八個褶。
我還是用袖子給他抹了一把臉,他又罵我是個呆瓜。
我同他一起坐在路邊:「你怎麼了?」
喜來本就生得白,現在眼睛哭得紅紅的,鼻子尖也紅紅的,看著就好想要欺負的樣子。
他委屈巴巴地說:「我的叔叔嬸嬸對我弟弟不好,我都把我的例銀給他們了,可他們還是待我弟弟不好。」
喜來同我倒苦水,原來是他去了宮裡沒幾年,父母也相繼去世了,隻能將年幼的弟弟託付給叔叔嬸嬸照顧。
可沒想到,叔叔嬸嬸拿了他送去的銀子卻不肯好好照顧弟弟,弟弟年幼,自己又是一個太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弟弟受磋磨,為此才隻能坐在這裡哭泣。
他哭得傷心,說得懇切,不知不覺間我竟陪著他一起掉眼淚。
眼淚落在臉上,出了兩道白痕,喜來面露疑惑:「你這淚痕怎麼這麼明顯?」
我這才想起來我臉上是塗了東西的,見了水,怕不是要糊掉。
我趕緊打岔,問他說以後打算怎麼辦?
喜來也沒再追問,隻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也不能讓我弟弟跟我進宮去當太監。」
這事也是不好解決,若是能過得去,誰想去當太監呢?
喜來看著我的籮筐跟我討要大包吃。
「今天的賣完了,等你下次來我再給你留著。」
喜來又是一陣傷心,說自己照顧不好弟弟,對不起父母的在天之靈,現下想吃一個大包都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