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和西南那邊倒是有幾家,但家中有這般年華的小娘子麼?往日怎麼沒見過?
親戚?
塗家和趙家曾與馬姓聯姻麼?他們怎麼不知道?
可瞧趙夫人對她這樣親昵,大約出身不會差。
不管了,隻當世家女孩兒招呼著,周到些總不會出錯。
稍後人到的差不多,便有侍從送上茶果,又說起今日有兩場比賽,頭一場的兩支球隊成員皆是達官顯貴,其中不乏皇室中人。
第二場則由兩支近幾年聲名鵲起的專業球隊對抗,非常有看頭。
馬冰也拿了一份名錄冊子,打開一看,赫然從上面發現了謝鈺的名字!
“謝大人也上場?”
趙夫人笑著點頭,“是呢,那孩子馬術嫻熟,早幾年下禁軍歷練時便已是好手了。”
不多時,一聲鑼響,原本熱烈討論的球場上瞬間鴉雀無聲,眾人紛紛朝東西兩側的入口處看去。
兩隊人馬分著黑白騎裝,界限分明,謝鈺便在那黑隊中。
都是一色黑壓壓的騎裝,他穿著偏比旁人好看些。
元培也混在裡頭,跟身邊的隊友笑嘻嘻說話,絲毫瞧不出緊張。
馬冰饒有興致看了一回,視線落在走在前頭的一個壯漢身上,神色一滯。
那人瞧著怎麼也要年過五旬了,須發皆白,可面龐紅潤虎目帶威,身材壯實好似鐵塔,端的絕世武將的坯子。
Advertisement
馬冰盯著他的臉瞧了會兒,總覺得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她低頭在名錄中找了一回,“裴戎……”
縱然她天生早慧,畢竟已經過去十多年,四五歲時的記憶也大多模糊,隻有零星的痕跡,不大能確認。
“嗯?”趙夫人聞聲回頭,“你認識裴指揮使?”
“啊?”馬冰眼神一閃,立刻搖頭,“隻是覺得這個名字好生威猛,不知是下面哪一位?”
趙夫人就指著方才馬冰看的老將道:“你並沒猜錯,他曾為一軍統帥駐扎北方,隻是後來回京述職時當朝辱罵毆打同僚,被撤了職。若非當時的清武侯等人聯名力保,隻怕要貶回老家了。
陛下惜才,又顧及他年事已高,這幾年慢慢尋機會將他起復,如今任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一職。”
裴戎,裴戎……
馬冰將這個名字擱在嘴裡反復念了幾遍,漸漸與記憶中破碎的片段對上號。
裴伯伯。
馬球畢竟是一項極其危險的運動,場上馬匹橫衝直撞,稍有不慎便是人仰馬翻,流血斷骨之事時有發生,故而最靠近場中的,赫然是一整排裝備齊整的太醫。
馬冰正看著場上球員,卻隱約覺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識循著望過去,發現是一位穿著紅色騎裝的富貴女子。
她容色逼人,氣度高華,恰似一朵怒放的牡丹,叫人下意識就想俯首稱臣。
被馬冰發現,她絲毫不窘迫,竟大大方方衝這邊頷首示意。
馬冰有點懵,下意識還了一禮,對方嫣然一笑,燦若有光。
真美!
馬冰小聲問趙夫人,“那位夫人是誰?”
趙夫人順著一看,遙遙施禮,“你不認得她?她便是寧德長公主。”
寧德長公主?!
馬冰眨眨眼,迅速回神,那不就是清武侯謝顯的妻子,謝鈺的母親?
她忍不住又大著膽子多看了幾眼,果然如傳言中一般美得熾熱。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又是一聲鑼響,開賽了!
裴戎大喝一聲,帶頭衝鋒。
一般來說,戰場衝鋒需要猛將力大勢沉,而打馬球則更注重技巧,所以馬球名將很少有大塊頭。
但裴戎顯然是個異類。
他塊頭極大,速度極快,轟隆隆連人帶馬衝過來時像極了一架奔馳的戰車,哪怕在看臺上隔著這麼老遠,都給人一種沉重的壓迫感。
對方球員顯然早就領教過他的威猛,早有幾人心生怯意,下意識往旁邊躲去。
另有幾人咬牙迎上,俯身催馬上前爭球。
奈何隻一個照面,裴戎便將他們撞得人仰馬翻,一個個成了滾地葫蘆。
有兩個倒霉蛋被馬兒壓倒在地,頓時哀嚎起來。
裴戎如此身形,難得竟頗靈巧,自己全身而退時哈哈大笑,抬手揮杆,將小球猛地擊出。
那邊元培等人保駕護航,謝鈺抬手接球,縱馬狂奔,一路輾轉騰挪,那球仿佛就粘在杆上似的,竟無人能攔。
場上發生這許多事也不過幾息之間,就見謝鈺扭肩沉腰,竟直接滾下馬背,使了一招镫裡藏身避開對手揮過來的球杆,反手猛地一擊!
伴著“叮”一聲悶響,塗成紅色的木質小球宛若流星,嗖一下鑽入對方球門!
剛寂靜沒多久的看臺上轟然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震得馬冰腦瓜子嗡嗡的。
這一球實在精彩,時機配合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尤其謝鈺的騎術之佳、膽子之大令人拍案叫絕。
馬冰也被這熱烈的氣氛感染,心髒咚咚直跳,跟著拼命拍手。
她下意識看向寧德長公主,發現周圍許多貴婦爭相恭維,都被寧德長公主一一笑納。
裴戎大笑著騎馬過來,與謝鈺抬杆碰了碰,“好,痛快!”
經過這一番運動,謝鈺面上也沁了層薄汗,帶了少有的肆意的快活。
眾人打馬往回走時,早有蓄勢待發的太醫們衝上來,替那邊墜馬倒地的球員診治。
都是打慣馬球的,落地瞬間就本能閃避,大多不要緊。唯獨一個最倒霉,因躲閃不及被坐騎壓住,右腿斷了,隻好抬下場去。
打馬球受傷隻怪技不如人,他的同伴也無可奈何。
路過他們身邊時,裴戎指著另一個墜馬的青年,居高臨下道,“你老子不是東西,孬種,不過你小子敢攔我,倒還有幾分膽色。”
那青年便是帶頭與裴戎正面爭搶的人,聞言面上青一陣紅一陣,又氣又惱,隻是憋嘆。
對方誇獎自己,確實受寵若驚,可偏偏又辱罵父親,叫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回應。
馬冰看得好奇,“那人是誰?”
能被裴戎關注的,不管是好是歹,恐怕都大有來頭。
趙夫人便道:“前任戶部尚書之子,當年裴戎當朝毆打的大臣之中便有他爹。”
馬冰哦了聲,旋即陷入沉默。
“大臣之中”,裴伯伯到底一次打了幾個?
第27章 報恩
馬球比賽並不要求兩隊人數對等,有時候人多了配合不好,反而雜亂,故而隻要自己願意,一挑十也不是不行。
所以當白隊抬下去兩個之後,比賽繼續進行。
但他們顯然不是那種可以一挑十的,少了兩人越發勢弱,沒一會兒工夫又被下了三球。
球賽以先進十五球者獲勝,眼見差距拉大,白隊漸漸急躁起來。
正當白隊的球員借著地勢之利先一步趕到球旁,突然地面狂震,抬頭一看,正對上裴戎那張須發亂飛的大臉。
“怕死就讓開!”裴戎轟隆隆縱馬疾馳而來,揮舞著球杆哇哇大叫,氣勢驚人,聲震雲霄。
人要臉樹要皮,那白隊球員被如此輕視,驚恐之餘也升起一股怒氣,一咬牙,竟使出全身力氣,猛地朝反方向將球甩飛。
我拿不到球,你也別想拿到!
“當心!”
伴著不知誰的一聲驚呼,那球竟朝著女眷們所在的看臺上飛去!
比賽中用的是實心木球,質地堅硬沉重,哪怕已經飛了一段距離也相當有力,若給它打實了,必然頭破血流。
一位小娘子正同姊妹說笑,忽聽呼聲四起,眼角的餘光竟瞥見一顆木球呼嘯而來,頓時驚得花容失色。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纖細的身影突然從旁邊座位上蹿出,三步並兩步搶過來擋在她身前,反手握住了木球!
“啪!”
一股巨力襲來,馬冰整個掌心瞬間麻木,她悶哼一聲,曲臂轉腕順勢卸去部分力道,仍被震得手臂酸痛。
徒手接球?!
別說場上的球員,就是來看比賽的也大多知道那玩意兒隨便一扔威力多大,她竟然徒手接球?!
眾人隻是一想,便紛紛覺得自己的手臂好像也跟著疼起來。
無人不愛力挽狂瀾的大英雄,整個馬球場先是一寂,繼而爆發出熾熱的聲響,驚叫聲、歡呼聲、叫好聲交織在一起,如海浪般從四面八方襲來。
馬冰頂著眾人熾熱的注視將球丟在地上,右手手腕輕輕活動幾下,緩緩吐了口氣,轉身去看身後的姑娘,“沒事了。”
被她護住的女孩兒稚氣未脫,不過十三四歲模樣,正死死抓住小姊妹的手,呆呆望著她。
原本球員們隻是擔心出事,見此情形也跟著松了口氣。
隔得遠,看不清究竟是誰如此大發神威,但沒出大事就好。
可看到接球那人的身影後,謝鈺禁不住低呼出聲,“二……馬姑娘?!”
元培一聽,直接衝到始作俑者面前,用球杆指著他勃然大怒道:“混賬,你是打人還是打球?!”
敢動我們開封府的人,活得不耐煩了!
看臺距離球場很有一段距離,一般來說即便球飛出去也是強弩之末,傷不了人。可剛才那球……可見他用力多大!
要是被打中還了得?
被指的那人原本還有點後怕,可元培如此強勢,他幹脆梗著脖子犟道:“球場如戰場,一時失手也是常事。”
“放屁!”元培罵道,“你那是失手?分明是輸不起!”
真當大家都瞎啊,方才他明明是故意甩球,這種行為在球場上最令人不齒。
主人暴怒,座下馬匹亦被感染,紛紛打起響鼻、尥起蹶子,相互間推搡起來。
黑白兩色球服迅速從場地四周向這邊匯攏,你推我一把,我罵你一句,眼見就要打出真火。
馬球比賽難免摩擦,歷來從打球演變為打人的場面屢見不鮮,故而都會設立專門維持秩序之人。
見此情景,場外一幹甲胄齊整的守衛紛紛下場拉架,場上越發擁擠不堪……
另一邊,場邊的太醫們已拎著藥箱爬上看臺,著急忙慌要替馬冰看手。
坐在這裡的非富即貴,任誰出了事故也夠他們喝一壺的。
馬冰渾不在意道:“沒什麼,你們倒是先替這位小娘子瞧瞧,怕是被嚇著了。”
這些年她四處摸爬滾打,頭破血流的時候多著呢,這算什麼。
一位太醫看著她迅速紅腫起來的手腕皺眉,“姑娘莫要逞強,你這腕子怕是有些錯位,須得……”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對方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揉捏幾下,然後突然用力一扯一推,伴著一聲筋骨悶響,面不改色道:“好了,歸位了。”
眾太醫:“!!!!”
你是鐵打的嗎?
都不知道疼的嗎?!
“姐姐,”方才被救的小姑娘終於回過神來,小臉兒煞白地上前行禮,“多謝姐姐相救。”
馬冰若無其事地放下手,“沒事了,沒嚇到吧?”
小姑娘抿著嘴兒搖頭,又去看她的手腕,眼眶都紅了。
她不小心撞一下桌角都好痛好幾天呢,這得多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