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冰索性將右手背在身後,左手替她理了理劉海兒,笑了下,轉身走了。
那小姑娘捧著手追了兩步,又傻乎乎盯著她的背影看了會兒,突然俏臉緋紅,兩隻小鹿似的圓眼睛裡迸發出奇異的神採。
這就是母親說過的,會護著我的大英雄吧?
我果然遇到了!
不過她顯然忘記了一點,母親說這話是為了挑女婿……
不等馬冰落座,趙夫人就拉著她念叨起來,“哎呀你這孩子真是要嚇死我啊,你到底怎麼想的?不怕嗎?不疼嗎?”
她本是個才女,現在竟也有些語無倫次了,想抓過馬冰的手來瞧瞧,又怕弄痛了她,很有些不知所措。
旁邊幾個相熟的貴婦有心關懷,一時竟插不上嘴。
看來這位馬姑娘同趙夫人當真關系匪淺……既如此,正好她受傷,回頭就讓家裡人準備些補品,借著關懷的名義走動起來。
不錯,就這麼辦。
馬冰摸摸鼻子,使勁把胳膊往後藏,小聲心虛道:“就碰了下而已,不痛的。”
“還不痛啊!”趙夫人指著她粗了一大圈的手腕倒吸涼氣,“還不快讓太醫過來再瞧瞧,別是傷著骨頭了。”
“我就是大夫啊。”馬冰啞然失笑,“真的沒事。”
趙夫人看著她,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麼,最後狠狠往她額頭上戳了一指頭,“你到底怎麼想的?!”
馬冰幾乎忘記上次被人這樣關懷是什麼時候,就覺得胸口暖漲漲的,喃喃道:“還是個小姑娘呢,砸壞了可怎麼好……”
趙夫人簡直都要被她氣笑了,“你也是個小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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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冰一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對哦,好像,好像我也……
這麼久沒人提醒,她早都忘記了。
大約過了兩刻鍾,球場上的騷亂才漸漸平息,比賽繼續。
裴戎瞅著看臺,摸著胡子拉碴的下巴饒有興致地問:“這是誰家小娘子?端的威猛。”
旁邊就有人笑,“您可別對著人家這麼說。”
威猛,誰家小娘子愛聽這樣的誇贊?
罵完人的元培打馬過來,聞言與有榮焉道:“那是我們開封府的大夫二兩。”
“二兩?”裴戎茫然道,“這算什麼名字!”
另一人道:“身手著實不錯,難得又有膽識,空手接球竟沒出什麼事兒……”
裴戎贊同道:“不錯,趨利避害人之本性,尋常人躲都來不及,哪裡還能像她那般救人。”
這麼好的孩子,拉來做個兒媳婦多好!
嗯,讓他想想,家裡可還有適齡的崽子?
謝鈺看著看臺上的人,眉頭不自覺擰了起來,罕見地沒接裴戎的話。
馬球打在人身上有多痛,他最清楚不過。
絕不會是沒事。
然後眾人就發現,比賽重新開始後,黑隊的攻勢驟然加劇。
“哎呀世子突然打得好兇!”
“是呢,哎呦呦不敢看了……”
世子?
哪個世子?
據說今天場上一共有兩位世子呢。
馬冰下意識向場內看去,就見謝鈺似一柄利刃,徑直驅馬直衝,他好像根本就沒有將擋在前面的對手放在眼中,馬速不減,揮杆就打。
古來徵戰之中,威力最大最迅捷者莫過於騎兵,由此可見馬匹全力衝鋒時的可怕,一旦撞上,非死即殘。
眼見謝鈺一點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對方球員瞳孔劇震,本能提起韁繩調轉馬頭,下一刻,兩人雙騎便擦肩而過,他甚至能感覺到謝鈺的衣角擦在面頰上帶來的細微刺痛感。
謝鈺衝出去老遠,他才勘勘回神,看著地面濺起的煙塵難以置信:“他瘋了嗎?”
要是自己不退,大家都要橫著下去!
他不怕死的嗎?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黑色閃電從他身邊掠過,空氣中留下元培的譏诮,“懦夫!”
那人:“!!!”
你們黑隊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我招你們惹你們了?
這破球,真是一刻都不想打了!
說話間,謝鈺已經搶到球,可就在大家都以為他要射門時,卻見球杆微微一偏,那球竟徑直朝著一名白隊球員飛去!
此人正是方才故意甩球以至誤傷馬冰的季芳。
“啊!”
季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覺右肩劇痛難當,連帶著半邊身子都麻了,右手拿捏不住韁繩,當場摔下馬去。
“季芳!”
“哎呀讓開!”
有兩個靠得近的白隊球員躲閃不及,馬匹相撞,哎哎呀呀間也都成了滾地葫蘆。
而就在這個空檔,裴戎輕松勾走木球,抬手轉給元培,後者長驅直入輕松入門。
又得一分。
季芳被摔得眼冒金星,捂著肩膀滾在地上,忽覺眼前一黑,抬頭一看,謝鈺打馬過來,居高臨下俯視著,神情冷漠。
“謝鈺你這瘋子,想殺人嗎?!”他怒道。
謝鈺平靜道:“球場如戰場,一時失手。”
季芳就覺得這話好他娘的熟悉,再一尋思,可不就是自己剛才的狡辯麼?
“你!”
針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他剛才胡亂用這話搪塞別人,現在也輪到別人搪塞自己了。
忒堵得慌!
“子質,他也是無心之失,你這麼做未免有些過了吧?”
之前被裴戎點名的青年皺著眉頭過來打圓場。
子質是謝鈺的表字。
謝鈺瞥了他一眼,“我們不熟。”
言外之意,你有什麼資格來做說客?
“田斌,沒你什麼事兒啊,邊兒去!”
元培催馬過來,毫不客氣道。
一般來說,為表尊重,開始社交後就不便直呼姓名,故而往往男子二十行冠禮、女子十五歲及笄後,會有長輩賜下表字,作為在外行走的新稱呼。
但實際上權貴之家的後代很小就開始社交,自然不可能真等到成年,往往在家中長輩開始帶著出門見客時就有了表字。
田斌自然也有表字,但元培卻直呼其名,儼然是大大地不將他放在眼裡。
田斌自認也算名門之後,卻沒想到謝鈺等人當眾不給面子,難免有些羞惱。不過他素來擅長忍耐,深吸一口氣後竟還是語氣平緩道:“謝大人,他也得了教訓了。”
他和季芳幾年前相識於國子監,交情還算不錯,此刻若不出面,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但謝鈺完全不搭理他,又冷冷掃了季芳一眼之後,催馬走了。
得沒得到教訓,不是你說了算的。
元培嘖了聲,搖頭晃腦地跟上,又與裴戎相視大笑。
“那混蛋!”季芳用左臂捶地罵道。
他與謝鈺交集不多,隻聽說對方不愛交際,卻沒想到竟如此孤傲。
得意什麼,不就是投了個好胎!
“慎言!”
田斌低聲喝道。
當謝鈺是那些能被他們隨便詆毀的人嗎?
季芳抿了抿嘴,又用力往地上捶了,不說話了。
如今季家亦有人在朝中做官,不到萬不得已,斷然不能與謝鈺為敵。
田斌下馬將季芳扶起,“你看沒看清方才打到了什麼人?”
他曾與謝鈺打過幾次交道,雖交情不深,但也略略了解對方的為人。謝鈺孤傲不假,他也確實有孤傲的資本,但為人還算公正克制,剛才的舉動著實有些反常。
季芳一愣,跟著想到這一關節,懊惱道:“隔著那麼老遠,我哪裡看得清!”
頓了頓,又不快道:“不過是意外罷了,又沒死人,他還想怎麼樣!”
正上馬的田斌聞言皺眉,“這話也是能說的麼?”
他們這些人誰不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別說死人,就是擦破塊油皮,也可能引發無法挽回的嚴重後果。
早就聽說季家落魄,如今更是連爵位都沒了,子孫後代一代不如一代,卻沒想到季芳竟當真分不清輕重。
若不改過,早晚有一天要闖下大禍!
見他如此鄭重,季芳咬了咬牙,“那我過後向他賠禮道歉總行了吧?”
若還是不行,難不成還要讓他把腦袋割下來?
田斌盯著遠處的謝鈺看了會兒,良久才道:“但願有用吧。”
他覺得這事兒還沒完,因為謝鈺剛才根本就沒說要就此打住。
很快,田斌的預感成真:
接下來的比賽中,謝鈺好像就盯上了季芳,幾次三番運球時順帶著往他身上招呼。
季芳也動了肝火,一度想要反擊,奈何國子監出身的書生怎麼可能是禁軍軍官的對手,很快被打到沒火氣,最後遍體鱗傷被抬下場。
馬冰看得心滿意足。
沒想到謝大人看著斯斯文文的,壞水不光憋在肚子裡呀。
到底是武官,真動起真格的來也挺痛快!
頭場比賽結束後,馬冰一前一後收到兩份傷藥。
第一份來自於寧德長公主,送藥的人什麼都沒說,馬冰又愛大美人,歡歡喜喜收下,還有點受寵若驚。
藥瓶很精美,雨過天晴的梨子形狀小瓷瓶,翠玉嘴兒,湊近了能聞到淡淡的冷香。
經過趙夫人辨別,說是宮中秘藥,加了南海珍珠粉、和田玉屑等,有舒筋活血舒痕生肌之功效,外面等闲見不到的。
馬冰聽罷,又去看寧德長公主,驚訝地發現對方也在笑吟吟看自己。
嗯,還是很美。
第二份藥就有些神秘,來人丟下就跑,馬冰喊都喊不回來,也不知到底是誰送的。
包裝看著平平無奇,但馬冰聞了聞,覺得單純從成分和功效來看,可能比寧德長公主送的更合適。
說起來,這個方子習武之人常用呢。
馬球比賽散場時,之前被馬冰救的那個小姑娘又過來道謝,還說改日必然登門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