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一本正經胡說八道,馬冰眨了眨眼,終於噗嗤笑出聲。
謝鈺心頭一松,眼帶笑意,“你不信?”
馬冰歪頭看他,“據說壽陽公主當年被逼下嫁魯東申氏,鬧得不可開交,曾多次上書請求和離,但順王屢屢手書駁斥,兄妹倆哪兒還有什麼情分!”
朝臣們的稱贊嘛,真心的應該不多,但表面功夫肯定有不少。
畢竟在外頭百姓看來,不管前頭經歷了什麼,闔家團圓才是正道嘛!
謝鈺失笑,見她的精神頭終於回來,便沒有再說。
確實沒有情分。
壽陽公主入住順王府後,順王夫婦大驚,奈何一個年邁,一個病倒在床,又都失寵,也折騰不出什麼水花。
況且壽陽公主又是奉旨“團圓”,他們還能抗旨不遵不成?
於是如今壽陽公主一天三遍去跟順王問安,例數當年種種,還親自喂藥……
隻是到底不是服侍人的命,聽說總是喂不好,順王府不少燙傷膏都消耗在順王身上了。
皇上聽說後十分為二人的兄妹情深感動,於是賞賜了許多上等燙傷膏,浩浩蕩蕩命人送過去。
於是朝堂和民間都開始傳頌他的寬厚。
皇帝表示,雖然不大在乎名聲,但偶爾聽眾人這樣齊刷刷地拍點馬屁,感覺還不壞!
至於謝鈺為什麼知道得這樣清楚,因為……臭雞蛋事件後,他連著兩天被抓入宮中按頭挨罵。
謝鈺笨拙地起了話頭之後,接下來就順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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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東拉西扯說了半日話,天色微明才往回走。
在藥院門口分別時,謝鈺以自身經驗傳授說:“若是心裡不痛快,不如找點事情忙。”
忙起來,也就顧不上想了。
馬冰聽了,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阿德進來傳話,“大人,才剛卑職出門,聽門口的衙役說起一件怪事……”
原來這幾日每天早上都有個小孩兒跑到衙門口來,也不說話,也不往裡闖,就在路邊站著,似乎想找誰又不敢開口的樣子。
原本大家以為隻是孩童頑皮好奇,並不理會,可他一連三天都來,便有衙役上了心。
昨兒那孩子又來,衙役便上去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小孩兒,來報案麼?”
誰知那小孩兒竟真的點了頭。
衙役還要再問,他卻不肯再說,逼得急了,竟拔腿跑了。
本以為跑了再難遇上,誰承想,今兒一大早,他又來了!
這次衙役不敢輕易上前,怕真有什麼事兒,再給把線索嚇跑了,正好遇見出門的阿德,就讓他趕緊回去稟報。
謝鈺聽罷,面上泛起喜色。
真是瞌睡遇到枕頭,才想給她找點事做,這不就來了麼?
“去喊馬姑娘!”
然而阿德卻茫然道:“馬姑娘不是剛出去了麼?”
謝鈺的腳步一頓,心頭忽然升起一點不妙的預感,“去哪兒了?”
阿德撓頭,“她說闲得難受,所以逛窯子去了。”
謝鈺:“……”
讓你忙起來,是忙這個的麼?!
第68章 小孩兒
“甚少見你這樣愁眉苦臉的,”張抱月斜倚著窗框,搖著扇子道,“倒是稀罕。”
對面的馬冰果然愁眉苦臉,一聲接一聲嘆氣,活像一隻漏氣的老風箱。
在張抱月面前,她倒是不必偽裝的。
蒲草端了茶上來,見狀笑道:“嘻嘻,一定是為情所困!”
她打小就被賣人青樓,見識有限,所見所知皆不過一個“情”字,故而有此一說。
哪成想歪打正著,就聽馬冰又抱頭嘆了一聲。
張抱月手裡的扇子一頓,詫異道:“果然如此?”
還真讓蒲草說著了?
蒲草拍手笑道:“看吧,我才不傻!”
平時張抱月總笑她“小傻子”,小姑娘還不服氣呢。
張抱月拿指頭戳她,又欠身要去倒茶,一看,怔了下,“怎麼把這茶弄來了?”
這可是鸨母私藏的好茶,十分名貴,以往都是隻給那些貴客用的,她們也隻配聞聞味罷了。
蒲草道:“媽媽說了,馬大夫便是貴客,叫姐姐今兒不必忙著接客,隻管好生伺候著便罷。”
張抱月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不屑,看向馬冰時,卻又換上溫柔的戲謔,“聽聽,如今連媽媽都拿你當寶兒。今兒倒是沾了你的光,也叫我們嘗嘗這上千銀子一兩的茶,到底什麼味兒。”
莫說鸨母,便是整個百花樓上下的姑娘們,也少有不喜歡她的。
都是陷在泥潭裡的爛泥豬狗,可偏偏就有個傻姑娘將她們當個人,當個正正經經的人……
“你就別擠兌我了。”馬冰無奈道,又讓蒲草上前,把了脈,細細看她氣色,“嗯,胖了些,高了些,不過還是有些弱。記住,不管遇見什麼事兒,你們都得多吃飯,吃了飯才有力氣。”
有了力氣,以後才能跑得快,跑得遠,叫人追不上。
蒲草用力點頭,小聲道:“記住了,如今不光我多吃,還壓著姐姐多吃呢!”
她底子太差,根本支撐不住長期奔波,所以還得養。
等熬過盛夏,天氣涼快下來,估計也就差不多了。
那時候再跑……有沒有地利不知道,但至少有天時人和!
張抱月正扶在窗口看街景,聞言無奈道:“快別提這個。”
人家都苦夏,食欲不振,偏她每頓還要多吃半碗,連鸨母都驚動了,生怕是被哪個嫖客傷了心,要化悲憤為食欲……
馬冰就笑。
“回頭……”她頓了頓,到底沒說回頭怎樣,“不管成與不成,我都會把文書提前放在咱們約好的地方,到時候你們拿著就走。”
之所以現在不給,倒不是怕張抱月和蒲草跑了。
一來眼下兩人都弱,尤其是蒲草,日常走一段都要喘,更別提跑了,必須再將養一段日子。
二來青樓裡管得嚴,隔三差五鸨母就會命人搜查窯姐兒們的屋子,生怕她們私藏。萬一提前給了文書,指定給搜出來,到時候大家一起完蛋!
張抱月和蒲草都沉默下來。
良久,才聽張抱月道:“你……且小心些吧。”
她不了解對方的過去,勸不住,也自知沒資格勸,但總覺得這樣一個好姑娘,不該有個壞結果。
若來日大家都得了自由,還能在遠方重聚,該是多麼美妙呀!
下頭來了個賣風車的小販,推著車子邊走邊叫賣。
那獨輪車上面扎著高高的竹架,兩側插滿五顏六色的風車,風一吹,風車便都變成一個個鮮豔的圓環,刷拉拉轉起來。
分明不過是一張彩紙和一點漿糊糊成的,可這樣瞧著,竟美得像極了一段綺夢。
張抱月看得有趣,打發人將那些風車都買了來,統共也不過百十個大錢罷了。
稍後百花樓的伙計幫著扛上來,鸨母竟也跟著來了,進門就絮叨:“我的姐兒,你弄這麼些個破爛兒來作甚,當不得吃,當不得穿的,又這樣寒酸……”
見了馬冰,又堆起滿臉笑,“馬大夫,下頭有個衙役找您呢,說開封府有急事,請您即刻就回。”
張抱月衝她哼了聲,“你管我呢!”
又對馬冰道:“快走吧,回頭我再請你玩。”
馬冰跟她對視一眼,“好。”
如今謝鈺已然起了疑心,她要動手,便是自己跳出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阻止。
謝鈺的為人她很了解,除非有切實的證據,否則絕不會貿然行動。
所以,她必須要有鐵打的不在場證明。
馬冰再看那鸨母,心情不免有些許微妙。
現在你對我這樣笑臉相迎,若來日知道我策劃幫你家姐兒逃跑,隻怕生吃我的念頭都有呢。
不過張抱月不過是當年她花五兩銀子買來的,這些年替她賺了何止五千兩,也夠本了。
馬冰下了樓,果然見阿德跟個亂毛雞似的,一張臉紅中透紫,被一群窯姐兒堵在牆角摸來摸去。
“使不得使不得……”這倒霉孩子聽著快哭了,拼命抵抗,奈何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這裡遠不止四隻手。
“姐姐們住手吧,我,我成親了的……”阿德可憐巴巴地哀求。
殊不知他越是這個樣子,姑娘們就越興奮。
“哎呦,便是成了親的才好呢!”
“來來來,給你摸,看是奴家軟啊,還是你家娘子軟?”
“嘻嘻,可不是,男人們啊最喜歡偷腥的,便是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著不如偷不著……”一個窯姐兒將高聳的胸脯猛地往他眼前一送,“如今,我便給你偷了!”
“媽呀!”阿德眼見著一坨軟肉襲來,頓時驚得魂飛魄散,臉都白了,拼命往後退。
可他背後已是牆縫,卻又往哪裡退?
眾人哄堂大笑。
“好啦,姐姐們,看我的面子,且放他一馬。”
阿德便是如聞天籟,淚眼婆娑地望過去,“馬姑娘!”
這是同僚嗎?
不,這是救命的菩薩!
眾姑娘便都一哄而散,仿佛丟開一隻爛桃兒似的瞬間舍了阿德,轉而圍著馬冰轉起來。
“哎呀馬大夫,這就要走了麼?”
“是呀,多待一會兒吧,也讓我們伺候您。”
“可不是,每次來了就隻找她,我們究竟差哪兒了?”
馬冰遊刃有餘地回應著,上前提起仿佛死過一次的阿德,還順手替他拉上不知被誰扯開的衣襟,對眾人笑道:“得了,不必送了,趕明兒有空再來。”
說罷,果然拖著阿德往外走。
眾姑娘們十分戀戀不舍,一窩蜂擠在門口衝她招手,“再來啊~”
走到半路了,阿德才“悠悠轉醒”,劇烈地抽噎一聲,兩隻眼睛裡刷地流下淚來。
完了,他不清白了!
那些大人都忒壞,謝大人使喚元大人,元大人又指使他……
馬冰失笑,翻身上馬,“不就給人摸幾下,又不會掉塊肉,看你這德行,衙門出什麼事兒了?”
阿德勉強收拾了下支離破碎的貞操,將那個孩子的事兒簡單說了遍,剛說完,抬頭就已經能望見衙門口了。
“看,那不是?”阿德眼睛一亮,指著牆根兒底下一個小小的身影說。
馬冰定睛一看,是個約莫六七歲的孩子,一身靛藍布衣,雖不大值錢,但很是幹淨齊整,應該是個好人家的孩子。
可一個小孩兒,怎麼天天往這兒鑽?
“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