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冰打馬過去,叫了一聲。
正在門內觀察的謝鈺和元培一聽,都是一驚。
阿德也在後面慌忙提示,“馬姑娘,不能喊,不能喊啊!”
那小孩兒忒膽兒小,但凡有人一叫,就跟貓仔兒似的竄了。
回來的路上不都說了嗎,怎麼馬姑娘竟忘了?
果不其然,馬冰這一嗓子一出,那小孩兒瞬間一個激靈,竟拔腿就跑。
早有準備的馬冰一甩馬鞭,大黑馬嗖地竄了出去,眨眼功夫就到了那小孩兒身邊。
馬冰也不下馬,竟單手控韁,偏開身子,狠狠彎腰將他撈上馬背!
那小孩兒還沒回過神來便覺雙腳離地,然後一陣天旋地轉,低頭一看,哇,好高!
他頓時嚇得動都不敢動了。
這一連串動作隻發生在頃刻間,謝鈺剛叫了聲好,馬冰就夾著那孩子打馬回來。
之前打馬球時,他也曾用過這招镫裡藏身,但當時隻為打球,並不負重。
而今天馬冰這一手,力量、技巧、膽識,以及出手的時機,無一不精,隻有經驗最老到的騎手才能辦到。
小孩兒這會兒才回過神來,拼命掙扎。
馬冰往他腦門兒上彈了下,“再動,把你扔下去。”
謝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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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對小孩子要溫和呢?
卻見那小孩兒果然如凍僵了的鹌鹑,縮著不敢動了。
馬冰利落地滾鞍落馬,又把那孩子丟給元培,啼笑皆非地看著這幾個大男人,“你們也忒矯枉過正,雖說對孩子要和氣,可跑了還怎麼和氣?”
眾人:“……”
還真是。
傻了不是!
他沒有太多對付孩童的經驗,又擔心太過強硬嚇著他們,難免束手束腳,竟忘了這個。
那小孩兒被一群大人圍在中間,癟了癟嘴,眼見著要哭。
馬冰從荷包裡掏出薄荷糖,“哭就不給了。”
小孩兒瞬間止住。
謝鈺:“……”
合著就一塊糖的事兒!
那小孩兒似乎很懼怕衙門,不肯進去,馬冰也不勉強,就找了個牆根兒陰涼處蹲下,“你來報案?”
謝鈺看著這一大一小的姿勢,猶豫了下,也去挨著蹲下。
元培和阿德對視一眼,正琢磨是不是也去扎一頭,卻聽謝鈺頭也不回道:“走遠些,別嚇著孩子。”
兩人:“……”
隻好鬱悶地走遠些。
什麼嚇著孩子,您面無表情的樣子比誰都嚇人好嗎?
小孩兒拿了糖,也不舍得全放到嘴巴裡,隻拿著一下下舔。
一抬頭,對上謝鈺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小孩兒縮了縮脖子,遲疑著,往馬冰身邊湊。
嗚嗚,這個哥哥好嚇人。
謝鈺:“……”
馬冰忍笑,摸了摸他的小腦瓜,“沒事兒,他是好人。”
小孩兒癟著嘴,不信。
謝鈺:“……”
小孩兒都是這麼麻煩的嗎?
我小時候也這樣?
馬冰噗嗤笑了聲,謝鈺就木著臉瞅她,馬冰趕緊收斂表情,問那小孩兒,“你叫什麼?”
“小豬。”小孩兒小聲道,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馬冰和謝鈺都差點忍不住笑,但看著孩子緊張兮兮的臉,又生生忍住。
“為什麼叫小豬?”謝鈺竟然問出口了!
小豬戳著指頭道:“爹說,希望我像小豬仔一樣胖,以後也值錢。”
謝鈺:“……”
馬冰:“……”
嗯,也沒什麼毛病。
“那小豬,”馬冰捏了捏眉心,努力讓自己正經起來,“你這幾天總往這邊來,是想找人呢,還是報案?”
小豬緊張兮兮地看了看四周,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姐姐,我,我覺得他殺人了。”
第69章 大豬頭
殺人?
這可是天大的事。
不過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忽然冒出一個“他”來,誰知道是誰?
馬冰忙問:“他是誰?”
小豬眨巴著眼道:“老於。”
問一句才蹦一句,聽得人著急。
馬冰隻好繼續問:“老於是誰?你怎麼知道他殺人?”
小豬又舔了幾口薄荷糖,這才吞著口水道:“老於,老於是我爹的師父。”
頓了頓又道:“好嚇人的,壞蛋!”
沒了。
馬冰:“……”
謝鈺:“……”
你倒是再回答後半句問題啊!
兩人剛面露急色,小豬就開始瑟縮,癟著嘴,要哭不哭的樣子,弄得人無可奈何。
謝鈺發現跟孩子打交道的最大問題就在於溝通不暢。
年齡太小,尤其是沒有正經教導過的孩子們的說話和思考是沒有條理的,想起一句說一句,想到哪說哪,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所以即便你耐下性子引導他們說話,得到的也是一堆零散且無序的片段。
而且這些碎片之中相當於大部分都是無用的。
若對方是個成年人,謝鈺固然可以逼迫,但是對小孩兒來說,這一套完全沒用。
逼得急了,他們會怕,然後像河蚌一樣把嘴閉起來,或者幹脆就哭。
成年人的權勢地位在小孩子的世界中全然無用。
我就要哭,我一哭就哭得天昏地暗,什麼都不管。
不遠處的元培和阿德聽得都快上火了,又暗自慶幸這會兒沒在跟前。
開封府衙事務繁忙,不斷有人出入,好些人一轉身才注意到牆根地下蹲著好幾個人,頓時唬了一跳。
看清是誰後,又禁不住竊竊私語:
這好端端的,謝大人帶著馬姑娘蹲那兒幹嘛呢?怪喜人的。
沒奈何,馬冰隻好使出渾身解數,連哄帶騙問了幾句,最後好歹大體弄清楚了。
小豬是跟著親爹來的,不過孩子小,隻知道親爹姓張,人家平時都叫他豬肉張,每天都來城內賣豬肉。
聽到這裡時,大家的表情都有點古怪。
對尋常百姓而言,肉確實值錢,借取名表達下對財富最淳樸的追求……本來也沒什麼錯,沒見“有田”“滿倉”“富貴”滿地走麼。
但你自己就賣豬肉,咋還給孩子起名叫小豬?
改天還想把他稱斤賣了咋地?
而那個“殺人的他”,就是豬肉張的師父,同村的於老頭兒,據小豬說,是個挺可怕的老漢,對豬肉張也不好。
對了,小豬是自己跑過來的
馬冰和謝鈺一聽,都驚出一身冷汗,這當爹的心也忒大了!
城內人來人往魚龍混雜,孩子自己跑了你都不知道?別說拐子,萬一不小心磕著碰著,到時候後悔都沒地兒哭去!
“得先把孩子給送回去,正好具體情況問問當爹的。”單純跟這孩子溝通太費勁了,能把人憋死。
馬冰才要彎腰抱小豬,謝鈺就朝後一招手,“阿德。”
還在追憶自己逝去的清白的阿德聽了,蔫嗒嗒過來抱孩子。
唉,剛給別的女人摸了,現在又要抱別人的崽……
不幹淨了,真是不幹淨了!
被問了這麼久的話,小豬也不大害怕了,況且手裡還有糖吃,就乖乖給抱。
“你這麼跑出來,你爹不擔心啊?”元培笑嘻嘻問道。
說起這個,小豬竟然有點得意,晃著小短腿兒道:“他顧不上,我趕在他賣完肉之前跑回去就行了。”
謝鈺皺眉,“太大意了些。”
元培卻道:“大人,下頭的百姓們要幹活,要掙錢,沒法兒活得太細。您看咱們之前去東河縣,田間地頭的孩子不都是沒人管,滿地跑嘛!”
他家裡兄弟姐妹多,日子緊吧,也都是野蠻生長的,哪兒有人管!
有時候讓大的看小的,可大的自己還是個孩子,怎麼看?
元培現在還記得小時候自己不知多少回被忘在田間地頭、溝溝坎坎,一家人快睡覺了才想起來,不還是磕磕絆絆長大了麼?
悉心照料那是有錢人家才敢想的事,下頭的百姓哪兒有資格講究?都是憑運氣活著。
運氣好了,沒病沒災到死;運氣不好了……也隻好認栽。
再生也就是了。
窮人的命,實在不比一根草貴到哪裡去。
謝鈺一怔,回想起前不久在東河縣看見過的情景,好像確實如此。
看來,他對百姓生活了解得還是太少。
可轉念一想,如今他已經是有意識地主動去看了,也不過看個表面而已,遇事難免還會想當然。
那麼,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清流,達官顯貴呢?他們甚至連看都懶得去看一眼,便終日高居廟堂,憑著想當然去治理百姓,決定他們的生死……
馬冰不知道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讓謝鈺想了那麼多那麼遠,隻對著小豬問話:
“你說的這個事兒,你爹知道不知道?”
小豬點頭,小聲道:“他不許我告訴旁人。”
“原話就是這樣嗎?”
“嗯,爹說了好幾遍的。”
馬冰跟謝鈺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