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鈺看了她一眼,有點無奈地搖了搖頭。
既然她知道自己會守在這裡,想必不會再用這一招。
到底怕她一時衝動,謝鈺還是提醒說:“我便住在隔壁。”
馬冰撇了撇嘴,“謝大人對田嵩真是情深義重。”
謝鈺:“……”
什麼亂七八糟的。
卻聽馬冰噗嗤一笑,“放心吧,我不會再來讓你為難。”
那一封信,就足夠了。
謝鈺看了她一會兒,點頭。
這句話,她應該沒有說謊。
“你沒吃晚飯吧?”馬冰問。
“嗯。”怕她背上殺人的罪名,他一下午都守在樹林裡,不僅沒吃飯,身上還被咬了好多蚊子包。
好痒。
馬冰失笑,“走吧,我知道這會兒哪裡還有點心!”
那小沙彌真好玩,問什麼說什麼,乖得嚇人。
謝鈺看著她的眼神十分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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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來多久,你連這種事都打聽出來了?
“喂,你的眼神很不好哦。”
“……馬姑娘,你能不能除了偽裝再說話?”搞得自己好像在跟個男人並排走,怪怪的。
“偏不!”
“……”
兩人肩並肩走著,月亮在他們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
那影子斜織著,偶爾前面的人一動,便會重疊在一起。
四野無人,隻有星月為證。
第88章 萍水相逢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薄霧,斜斜落在福雲寺的飛檐上,映得上面一溜兒避雷神獸仿佛活過來似的。
山巒間籠罩著乳白色的薄霧,隻隱約露出幾角,玲瓏可愛。
那霧又細又密,偶然一陣風掠過,便迅速變幻形態,如夢似幻。
但田淑卻毫無觀賞的心思。
她的腳步甚至十分沉重,越走越慢,好像前方等著的不是親人,而是什麼吃人的猛獸。
待到最後,張嬤嬤都不得不出言提醒。
“姑娘,要誤了請安的時辰了。”
田淑煩躁地扯了扯帕子,被迫加快腳步,“我自曉得!”
已記不清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從對父親的濡慕,變為如今的畏懼,每日請安十分難熬。
田淑到時,田斌正在整理昨日投來的書信。
田嵩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覺,偏生性多疑,沒了職務後,越加敏感,總懷疑有人要害他。
為官多年,有捧的,自然就有恨的。
自從前些年有學子借著投遞的機會夾帶大罵的書信後,他甚至都不肯親自拆信了,還懷疑裡面有那些江湖人做的毒藥機關。
故而這幾年的書信,都是田斌先過一遍,篩掉那些文採不佳、詞匯不雅的。
但有時,田斌也不禁苦笑,自己在父親心裡到底算是什麼。
他怕有人暗害,所以拉了兒子過來?
田嵩倚在大圈椅裡,手裡捧著一盞茶,半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的刮著。
氤氲水汽從茶杯縫隙中升起,打著旋兒,將他的大半張臉籠罩其中,叫人分不清喜怒。
“昨兒共收到多少?”他忽然開口問道。
田斌遲疑了下,恭敬道:“十二封文章書信,還有兩卷畫軸。”
“哼!”田嵩隨手一撂,杯蓋重重落下,和茶杯碰撞後發出刺耳的聲音。
田淑的心髒都跟著一抖。
她實在怕極了父親喜怒無常的樣子。
田斌自然知道他氣什麼。
不過是數量越來越少罷了。
其實這也難怪,人走茶涼,不過如此。
但不能這麼明說。
田斌面不改色道:“父親要來福雲寺的事並未大肆張揚,外頭的學子知道的不多。況且又是頭一日來,此地偏僻難行,便是他們要巴巴兒往這邊趕,也需要時間。”
田嵩確實沒有自己到處嚷嚷,但少不得他們這些做兒女的幫著造勢,不然,隻怕連這幾封都沒有。
若再過幾年,怕不是他還要幫著造假充數。
聽了這話,田嵩的表情果然和緩不少,這才睜開眼,看到了一旁的女兒。
田淑立刻上前,“給父親請安,父親昨夜可安睡?”
田嵩皺了皺眉,“土炕棉被,有什麼可安睡的。”
頓了頓,又問:“給老夫人請安了嗎?”
他口中的老夫人,便是那位伯爵夫人,昨日也來了福雲寺。
田淑的頭越發低下去,“尚未定親,到底名不正言不順……”
她實在不想去。
田嵩將臉一拉,“糊塗,就是沒定親才要去!”
事情落到紙面上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你以為是下嫁,殊不知,外頭多少人眼巴巴盼著嫁入伯爵府呢!
這話他自然不會說出口,因為一旦挑明了,就等於自己承認田家敗了。
伯爵府聽著確實光鮮,但那是對下頭的人來說的,伯爵沒有實權,剩下的也就那麼點兒唬人的空架子。
當年他大權在握時,莫說區區一個伯爵,便是侯爵、王爺,不也照樣……
但唯有一樣好處:有了爵位,就能時常遞牌子進宮!
隻要能經常入宮觐見,就有希望東山再起!
見勢不妙,田斌忙出言緩和,“妹妹多慮了,不過是世家之間相互走動,母親身子不適不能前來,你代母親拜訪長輩,並無不妥。”
田嵩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這麼多兒女中,也唯有這個嫡子有些城府。
打發走了妹妹,田斌立刻轉移話題,“父親,我看有幾人文採不錯,來日未必不能高中,父親大可以看一看,收做門生未嘗不可。另外,這裡還有一封,好像是您的舊友來的,隻有三個字,兒子也不知打什麼啞謎。”
“哦?”一聽是舊友,田嵩倒來了幾分興致,“哪三個字?”
“雁歸來。”田斌道。
“狗屁不通,胡亂賣弄,”田嵩嗤笑道,“時值盛夏,燕……”
然後田斌就見他的笑容戛然而止,整個人像被誰卡住脖子一樣,猛地坐起來,“哪個雁?!”
田斌又看了眼,茫然道:“大雁的雁。”
怎麼回事?
“給我!”
田嵩一把扯過信紙,就見上面果然隻有鐵畫銀鉤三個大字:
雁歸來
他的手忍不住開始抖,視線一點點挪到落款處。
下一刻,雙目圓睜,呼吸急促,“涼州故人,涼州故人……”
“父親,”田斌心頭一突,便是傻子也知道這信大有來歷了,“您怎麼了?”
雁是有什麼緣故嗎?
還有涼州,涼州又怎麼了?
田嵩從來不跟家人說以前的事,而畏與他的威嚴,也從沒有人敢問。
故而現在驚現突變,田斌當真一點眉目都沒有。
田嵩的心神已經完全被那張薄薄的信紙攝去,他又驚又怕地瞪著那張紙,翻來覆去地看,又抓著田斌喊:“送信的人呢,送信的人呢?”
田斌從未見他如此失態,幾近癲狂,力氣也大得不像個老人。
他忍著痛回道:“外頭沒人守著,今天一早就看見信了,並不曉得是誰投來的。”
“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田嵩喃喃道,整個人好似失了魂魄。
“父親,到底怎麼了?來人,叫大夫!”田斌也怕了。
現在父親還不能倒!
自己還沒有步入朝堂,妹妹的親事也沒定下來,父親活著一天,以前的人脈就還有用。
一旦他真的倒了,田家這碗茶也就真的涼透了!
“住口!”田嵩低聲喝道,“誰也不許進來!”
“父親!”因不明原委,縱然田斌城府再深也無計可施,隻好退一步道,“許是什麼人弄錯了,或是故意嚇唬人也說不定,是否要我去請什麼人?”
請什麼人……
田嵩突然冷靜下來。
對,當年的事不光他一人做的,說不定其他人也收到信了。
即便沒有,憑什麼隻有我一人擔驚受怕?
“來人,備車。”田嵩立刻吩咐道。
說完,他又盯著兒子。”
田斌瞬間領會,“今天這裡什麼事都沒發生,父親不過是因家中有些急事暫時離開。”
田嵩滿意地點了點頭,竟顧不上更衣,胡亂抓了夏帽就往外走。
田斌愣了下,忙跟出去,卻見對方頭也不回上了車,他隻隱約聽到一句“去肅親王府!”
肅親王?
父親竟還與肅親王有交情嗎?可為什麼這些年一點兒往來都沒有?
卻說另一邊,田淑磨磨蹭蹭去向伯爵夫人請安,卻被告知對方身體不適,不見客。
田淑強忍著羞憤,留下禮物離去。
什麼不適,她分明都聽見裡間有人說話了!
昨兒那老夫人還巴巴兒去壽陽公主院外等候,怎麼就忽然不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