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女子,還是隻有嫁給一個如意郎君才算圓滿。
「父君看重我,他有意將我嫁給燁國君主。」
說著,保寧臉上浮起兩片紅霞,她帶著嬌怯道:「他是這世上最英俊、最有魄力的男人。
「他就是我命定的夫婿。」
頓了頓。
保寧輕嗤著看向我:「隻可惜,父君永遠也不會替你這般操心。
「你不過是父君消遣時的樂子罷了。」
我捧著茶盞,眼觀鼻鼻觀心,真心實意地附和保寧:「你說得對。」
這跟保寧想象中的反應不太一樣,倒是噎得她說不出話。
最後隻能氣急敗壞地瞪了我一眼。
鶴仙趴在我耳邊,小聲開口:「她說的是真的嗎?
「世間女子隻有嫁給一個如意郎君才算圓滿?」
我被茶水嗆住,一時竟忘了鶴仙還在身邊。
額角冷汗都險些滲出。
趕緊捂著她的嘴,壓低了聲音:「不是的不是的。
「成親隻是女子的個人選擇,女子可以隨心所欲,自由地選擇做這世上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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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擔心鶴仙誤入歧途,正心急如焚地低聲解釋。
餘光注意到有人入席,來人身形颀長、面如冠玉。
他從容不迫地走至父君面前,行了一個禮:
「王君幾日前的提議,孤考慮好了,願與奕國結秦晉之好。」
7
父君正在喝酒,聽到謝新亭的話,險些驚得跳起來。
身旁的保寧在謝新亭入席時,就已經痴痴地望了半晌。
此時聽到謝新亭直截了當地向父君求親。
她揪著錦帕,臉頰瞬間騰起紅霞,含羞帶怯地喃喃開口:「我就知道,定不是我的單相思,燁王果然對我有意。」
但聽到謝新亭的下一句話,保寧臉色一變。
他說:「孤想娶公主長樂,還盼奕王成全。」
瞬間。
席上所有愕然的目光都望向了我。
父君也驚訝地看著我,帶著詫異。
保寧手中的手帕都險些被撕爛,她勉強一笑,望向謝新亭:「王君可是記錯了名字?我叫保寧,不是長樂那個鄉下來的丫頭。」
但謝新亭沒理保寧,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定定地看著我。
他柔聲道:「青青,我願用十六座城池作為聘禮,給你一場全天下最盛大的婚宴。
「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父君聽到十六座城池,激動得嘴唇抖了抖。
他兩眼放光,恨不得替我當場答應了謝新亭。
保寧被謝新亭無視,臉上青白交加。她氣不過,滿臉怨怒地瞪著我。
她咬牙切齒道:「冼天青!你憑什麼!」
我揉著眉心,嘆了嘆氣。
目光平靜地看向謝新亭。
「抱歉,小仙是昆侖弟子,在道祖面前發過誓的,終身不婚。
「見諒。」
8
或許是白日發生的事情太多。
又或許是在聽到我拒絕後,謝新亭那張瞬間蒼白的臉讓我記憶深刻。
我晚上睡得不安穩,做了一個夢。
夢中。
師父算出我天劫將至,封了我的記憶,連夜把我塞到了凡間。
他給我安排的身份,是一位孤苦伶仃、不受待見的私生女。
凡人天青打小被丟在鄉野自生自滅地長大,養成了一個灑脫不羈的性子。
因此,我在河邊打水,看到從河中飄來的昏迷男人時。
也未曾驚慌。
我將他從河中撈起,救回了家。
男人醒後,坦言他是燁國不受寵的落魄皇子謝新亭。
他傷得很重,一張俊美的臉上血色盡失。
他冷冷瞪著我,神色厭惡:「你如今知曉了我的身份,大可將我送去領賞。」
目光掃過我破敗的草屋,謝新亭面上露出譏諷的神色。
「即使我如今落魄,但懸賞的金額,也夠你衣食無憂地活過這一輩子。」
謝新亭篤定我會出賣他。
但我隻是冷靜地「哦」了一聲。
我照舊上山去採摘藥草,替他治傷。
過了幾日,謝新亭看著我的目光帶上了氣惱:「你為什麼不帶著我的線索去邀功?」
我按了按他的筋骨,平靜地開口:「如今你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妨礙日常生活,你可以走了。」
謝新亭神色復雜地注視了我半晌。
最後,他什麼也沒說,在夜裡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我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
但某天,我剛推開門,就看見謝新亭抱著一條血淋淋的胳膊坐在長凳上。
他笑盈盈地抬頭望向我:「天青大夫,我又來看診了。」
謝新亭似乎賴上了我。
他覺得我這裡是個風水寶地,隱蔽安全。
每逢受傷,就任性妄為地來尋我診治。
最後一次,是謝新亭傷了小臂。
我平淡地替他包扎。
謝新亭垂眸望著我,輕聲開口:「青青,我娶你吧。
「這樣,我以後就不用煞費苦心弄傷自己,才有借口來找你。」
我低頭搓著指尖的血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說:「好。」
謝新亭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紅蓋頭。
那天晚上,我們拜了天地發了誓。
謝新亭挑開我的蓋頭,眸色晦暗幽深。
他將我擁在懷中,抵著我的額頭,咬著我的唇。
「等我成為燁國的王君,我要補給你一場全天下最盛大的婚宴。」
我聽著謝新亭的心跳聲。
他的呼吸滾燙,動作卻克制又溫柔。
我身體在發著抖,撓著謝新亭的後背,情不自禁地後仰:「疼……」
謝新亭扶著我的手掌用力,手指泛白。
他糾纏著我,恨不得將我揉碎在他懷中。
他說:「青青,我愛你。
「我會護你一生一世。」
……
可是。
他沒有做到。
9
生下謝月聲的第二年,謝新亭成了太子。
我發現他變得很忙,不再三天兩頭地往我這裡跑。
他開始頻繁地提起沈念,沈太傅的嫡女。
那個對我而言完全陌生的女子。
謝新亭誇她,聰慧、機敏、果敢有謀。
謝月聲剛出生的時候,整天哭著鬧著要人抱,要人哄。
我已經很難再抽出時間完整地翻閱一本醫書。
我把謝月聲抱在懷中,哄他睡覺。
頓了頓,對謝新亭輕聲開口:「……聽起來,你很欣賞沈念這姑娘。」
謝新亭立刻放下手中的冊子,走過來抱住我。
他抱我上榻,動作溫柔。
「青青,對我而言,你才是最特殊的。」
後來,六皇子的黨羽順著線索一路查到了我。
一次混戰中,我安身立命的草屋被燒了個幹淨。
迫於無奈之下,謝新亭將我們領回了宮。
月聲模樣乖巧可愛,見到人會奶聲奶氣地問好。
他身份尊貴,被立為太孫,宮裡的人都喜歡他,喚他「月聲小殿下」。
而我。
宮人畢恭畢敬地問謝新亭,夫人天青應當分個什麼階銜。
謝新亭沉默半晌,平淡地收回了視線:「她不過是個平民女,帶回宮中已是逾矩,要什麼位次。
「就隨便放在宮裡養著吧。」
因這一句沒名沒分的話,謝月聲從我身邊被抱走。
養在了太後的名下。
我很是心寒,對謝新亭冷笑開口:「若是你厭棄了我,直接放我離開便是,何必這般迂曲。」
謝新亭將頭抵在我的肩上,他嗓音發啞:「抱歉,青青。
「我沒有辦法……太多雙眼睛盯著我……
「聲聲是天子血脈,暫時無人敢動他。可你不一樣,我不敢讓你成為那個眾目睽睽的靶子。」
謝新亭眼眸深處藏著近乎扭曲的瘋狂,他咬著我的唇。
「求你了,別離開我,青青。」
我相信了謝新亭。
可後來發覺,事實並非如同他說的那般。
我意外撞見謝新亭與沈念議事,他唇角帶著寵溺的笑,望著沈念的眼神溫柔。
我心下一沉,轉身就往回走。
剛走到院門口,沈念攔住了我。
她笑:「你就是那個身份低賤的平民女?」
沈念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惋惜著搖頭:「你知道為什麼太子不肯給你份位,也不肯放你離開嗎?」
「因為——」沈念露出了一抹譏諷的笑,「跟你這樣的女人成過親,隻會是他一輩子的汙點。
「他當然要把你牢牢藏起來,最好是永遠別在眾人眼前出現。」
10
夢中的場景太過於真實。
我醒來後,坐在榻邊發了一會兒呆,才緩過神。
鶴仙向來起得早,這會兒已經坐在廳外,捧著一杯熱茶就著糕點當零嘴。
昨夜突然下起了雨,廊外滴著水,纏綿的雨幕吹進來,帶著水汽。
鶴仙朝外努嘴:「一清早,門口就蹲了個討厭的蘿卜團子。」
我推開門,就看見謝月聲坐在臺階上,託著腮幫看著連綿的雨霧。
見我出來,他驀然眼神一亮:「娘親!」
他撲過來,就要抱住我的腿。
謝月聲喊得親親熱熱:「娘親我好想你,我一大早就來找你啦,可是你還沒醒。
「她們也不許我進門,我就隻能在外面等你。」
謝月聲的嗓音軟軟的。
可一看到跟在我身後咬著桂花餅的鶴仙,他就瞪起了眼睛。
他皺著眉,很生氣:「你到底是哪裡來的侍女,怎麼這般沒有禮貌!
「我是娘親的孩子,是燁國未來的太子!你怎麼敢將我攔在外面!
「真是放肆!」
聽著謝月聲對鶴仙的訓斥。
我的太陽穴突然突突地跳了一陣。
我想起,在夢中,謝月聲對我,也是厭惡至極的。
他厭惡我身份低微,覺得是我對謝新亭死纏爛打、不肯離開。
有了溫婉善良的沈姨做對比,他愈發嫌棄我。
夏日酷暑,我擔心謝月聲中暑,熬了一碗解暑湯給他送去。
可謝月聲不領情,伸手就把碗砸在地上。
他鄙棄道:「誰要喝你這黑乎乎的湯藥,我又沒有生病。
「有你這樣粗鄙的人做母親,真是丟臉。
「你能不能早日滾出去!我想要沈姨嫁給父君,我想要沈姨做我的母妃!」
11
夢中謝月聲那張指手畫腳的臉,逐漸跟現在重合。
我覺得頭疼欲裂。
我深吸一口氣,忍了又忍,蹲下來與謝月聲平視。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我不是你英年早逝的母親。
「我也沒生過你這樣目中無人的孩子。」
頓了頓。
看著謝月聲蓄起眼淚的小臉,我平靜開口:「別再來找我了,我叫宮娥送你回去。」
謝新亭慘白著臉,惶然地望著我。
他慌張開口:「母親,對不起,是不是我太驕縱了,對這位侍女態度不好,讓你生了氣。」
說著,他就驚慌失措地朝著鶴仙鞠躬。
「抱歉,我不知道母親看重你,是我失禮了。」
鶴仙啃著餅,有些困惑。
「啊?」
不過她畢竟是仙鶴修成人形,已經千餘歲。
按理來說,這世間就沒有她受不起的禮。
我揉著眉心,覺得無奈。
「不能隻因鶴仙跟我關系匪淺你就要禮待,對誰——」都要以禮相待。
但話說了一半,我停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