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外面亂轉,他心情低落,有一部分因為時寧,更大一部分是因為別的事。
這種時候,他其實也不太願意一個人入睡。
摟著她,反而踏實。
半夜醒來,看到她突然睡到懷裡,肩膀發酸,他無奈之餘,隻是稍微活動了下手臂,然後替她拉了拉被子。
忽然。
窗戶咚得一聲。
仲夏被驚醒了。
小姑娘往他懷裡鑽了鑽,他下意識收攏手臂。
“沒事,隻是起風了。”
仲夏膽子大,回過神,一點怕都沒有。
迷糊地睜開眼,對上他清醒沉寂的眼睛,她一隻手攀上他肩膀,靠近了他頸間。
“哥哥,快睡吧……”
梁赫野應了一聲。
耳邊是她均勻的呼吸,窗外是逐漸變大的風聲,再慢慢的,就有雨拍打窗戶的動靜。
窗簾晃動,樹影照在窗上,猶如人影鬼魅,看著不大舒服。
梁赫野徹底熄滅了床頭的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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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中,好像走進了一處蒼涼墓地。
女人站在一片迷霧中,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我才是你媽媽啊!
赫野!
赫野!
一聲一聲,和那年她倒在血泊中時一模一樣。
終於,他看清她的臉,滿是鮮血,模糊不堪,但那雙眼裡的痛恨不甘卻比當初更甚,恐怖異常。
“哥哥?”
“赫野哥?”
冷不丁的,有少女輕聲地溫柔喚他。
畫面陡換,他睜開眼,視線慢慢清晰,看到的,是少女滿是擔憂的眼睛。
她用紙巾給他擦汗,問他:“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梁赫野這才回神。
他夢到蘇若敏了。
喉中艱澀,他張了張唇,“嗯……”
仲夏光著腳下床,給他倒了水。
他簡單喝了一口,將杯子放在了床頭,又把她抱進了懷裡。
仲夏微詫。
她意識到不對勁,勾著他脖子往上看他。
“什麼夢這麼嚇人?”
梁赫野沒出聲。
她說:“是夢到我逼你結婚了嗎?”
梁赫野提了下唇角,沒看她,卻抬起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
仲夏往上挪了點,跟他貼著臉,口吻認真地在他耳邊說:“哥哥,沒事了,我會陪著你的。”
是嗎?
梁赫野側過臉看了看她,忽有種衝動,問問她,能陪多久。
他本是心裡發疑,仲夏卻好像真的看得到他的靈魂一樣,加了一句:“一直陪著你。”
心裡震動,他一眼不發,接著卻翻了身,將她緊緊收在懷裡,額頭抵在她頭側,緊繃的呼吸,漸次松了下去。
仲夏不清楚所有,隻是看不得他這樣,心疼泛濫得無邊無際,抬手撫著他的頭發。
長久的寂靜中,她忽然感覺臉上溫熱,是梁赫野用唇瓣碰了下她的側臉。
第1194章 盛夏野原:樂極生不痛快
第二天一早,風雨一下子就停了,甚至還有陽光。
梁赫野擺脫了噩夢,回過神,想起昨晚的舉動,連捶自己的衝動都沒有了。
感覺到他的放棄掙扎,仲夏先試探了下他的心情,確定她沒有昨夜噩夢後的難受,她立刻脫了小棉袄的皮。
一大早,她忽然說想吃英式早餐。
梁赫野讓她伺候慣了,頭一回聽到她提要求,一開始也沒多想,感覺還挺正常的。
他老吃人家做的飯,偶爾他做一回,也說得過去。
英式早餐無非是一個“煎”字,他搞得定。
第一天,輕輕松松。
第二天,仲夏誇他昨天做得好吃,說還想再吃一遍。
行吧。
他還挺舒坦,畢竟是被誇。
第三天。
仲夏就給他加難度了,說想吃意面。
嗯……
也還行。
他搞定了。
中午,她說想吃番茄燉牛腩,還要煎牛排。
梁赫野站在鍋前,看著面前滋滋響的油,再看看旁邊大理石臺上坐著的少女,還有她悠哉晃悠的兩條腿,他忽然一下子回神了。
小鬼,開始收割他了是吧。
說什麼給他做一輩子飯,隻給他做,他有種預感,這以後絕對不是這樣的。
現在要他做飯,說不定哪天就指揮他織毛衣了。
他正鬱悶,仲夏跳下了料理臺,從後面抱住了他,一聲不吭,純黏。
梁赫野低頭看著腰間的手,正要說兩句,感覺鍋裡油有點濺出來的意思,他下意識蓋住了她的手。
仲夏探頭,“火大了。”
梁赫野內心輕呵。
“還是你專業,讓你來?”他看向她。
少女往上瞄他一眼,重新躲到他身後,臉貼著他後背。
“不要。”
“我就喜歡吃你做的,不專業也沒關系。”
“而且哥哥你做得很好,你比我還有天賦。”
梁赫野:“……”
又開始給他熬迷魂湯了。
有仲夏纏著,他本來就不高的水準,又降了兩檔,不過那鍋番茄燉牛腩做得特別好,他自己吃的時候都想給自己來個大拇指。
仲夏拍了照,還悄悄印了出來,背後寫上日期,外加一行字。
——他親了我,還給我做了番茄燉牛腩(很好吃)。
日子一下子美好得不像真的,梁赫野坐在窗邊,跟合伙人打電話聊天,看著窗外隻算得上晴的天氣,不知怎的,就是覺得外面挺暖和的。
愛丁堡,在他心裡又算好地方了。
但老天最愛幹的事,就是在人心情好的時候,平白給人家來點不痛快。
傍晚,梁赫野剛把蘑菇和雞肉準備好,正要問仲夏怎麼做,港城那邊來了通電話。
仲夏幾乎是看著他在接了電話後,兩秒變了臉,原本愜意放松的神色,變成了深沉的面無表情。
等他掛了電話,沉默著繼續進廚房,她過去問他,他才淡漠地說:“鬱則南快死了。”
鬱則南。
他親爸。
仲夏靜靜地看著他,沒感受到他身上的冷,隻察覺到無盡的煩躁和一絲絲錯愕。
畢竟,是親生父親。
晚間,她的毛線三件套織好了。
她拿著東西下樓,要他上身試一試。
第1195章 盛夏野原:他的歸途
毛衣,圍巾,還有一副手套。
梁赫野穿上毛衣,覺得剛剛好,圍巾也很完美。
但是……
他提起“掛脖”手套,嘴角微抽。
“夏夏,隻有小朋友才會戴這種手套,因為擔心會弄丟。”
仲夏一本正經,把手套的繩子掛上他脖子。
“哥哥,雖然我會一輩子給你織手套,但我織的手套也很珍貴,你不可以弄丟的。”
“……”
梁赫野還是嫌棄,想著戴可以,但得把繩子拆了。
“毛線手套不保暖,還是皮手套好。”他暗示她。
仲夏抬頭。
“我可以把繩子換成皮繩。”
梁赫野:“……”
算了算了。
兩人一通胡扯,氣氛又和緩過來。
梁赫野不知是心情好還是怎的,被仲夏哄著,還願意跟她學著織毛毯,不過他總是耍賴,借著讓她打樣的由頭,讓她替他織好長一段。
“馬上就要過年了。”
中途,仲夏忽然說了句。
梁赫野應了聲。
短暫的安靜後,仲夏看向他,說:“哥哥,我們去趟港城吧。”
梁赫野手上動作停住。
從梁赫野記事起,他就對鬱則南沒好感,就算是普通小孩最渴望父愛的年紀,他也沒受影響。梁雲辭給的愛太多,他並不需要一份父愛加持。
然而血緣是個可怕的東西,鬱則南再不是東西,也是他親生父親。
在生死面前,他做不到無動於衷。
這也是梁雲辭最終也沒能對鬱則南下殺手的原因,隻好將他死死困在港城,讓他不能再興風作浪。
梁赫野從沒去看過鬱則南,上一次父子見面,他已經不記得是哪一年。
但他記得鬱則南的年紀,不該是和死亡放在一起的時候。
港城那邊說,他是肝病,加上不配合治療,才逐漸病入膏肓。
“大概也就最近的事了,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過年。”
“少爺,您過來看看他嗎?”
梁赫野沒給任何人答復,他人生中沒有答案的難題太多,這或許是最後一道。
他拿不準。
在他的沉默中,仲夏替他落了筆。
去港城。
在她年輕卻堅定的眼神裡,梁赫野就好像在海上漂浮了多年的迷失之人,忽然看到了遠方的燈塔。
所有的一切告訴他,這就是歸途了。
他的心忽然定了。
離開愛丁堡之前,那天上午,他帶著仲夏去了一處墓地。
沒有花,也沒有任何禮物貢品。
他隻是去看了一眼,在片刻的駐足後,帶著仲夏離去,登上了去港城的飛機。
旅途中,一切都沒變。
他心情出奇開闊,下飛機時,仲夏抱著那隻大大的哆啦美站在他身邊,跟地標一樣扎眼。
梁家在港城有房子,知道他們要來,管家早就打掃好了。
他們歇了兩天,第三天,醫院那邊傳來消息,說鬱則南醒來後問到了梁赫野。
“情況比我們預料得更差,可能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梁赫野淡淡應了,說:“我今晚過去見他。”
見他終於給準話,那邊松了口氣。
天黑時分,梁赫野本打算獨自去一趟醫院,下樓時,仲夏已經在等他。
第1196章 盛夏野原:墓地,瓊州
“我一個人去就行了。”梁赫野說。
仲夏點頭,掏出那副掛脖手套,說:“我知道,隻是給你送手套。”
梁赫野看到手套就想笑,沉鬱的心情被攪散了幾分。
“我出去再戴。”
“你一定是騙我。”
仲夏嘆氣,不過也沒逼著他戴,塞到他懷裡了。
她送他出門,忽然問他:“我在車庫裡看到有摩託車,我可以騎嗎?”
“你會騎摩託車?”
“不會。”仲夏搖頭,“但我可以學。”
“學什麼。”梁赫野揉亂了她的頭發,說:“大冷天的,開摩託,耳朵都給你凍掉。”
仲夏微微笑。
她說:“那過段時間你教我。”
“再說吧。”
梁赫野下了走下了臺階。
上車前,隔著車窗,仲夏對他擺手,用憑空做了個往脖子上掛東西的動作。
梁赫野笑了。
鬱則南住的是私人醫院,位置建在環境安靜的地段,九點多,附近已經遠離喧囂。
從宅子到醫院,中間隻是片刻功夫。
從醫院外到醫院內,中間卻隔了二十分鍾。
梁赫野走過花園,穿過無人的長廊,再到光線柔和到昏暗的私人小院。期間,他想象過鬱則南的模樣,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然而當他看到病床上的人時,還是驚了一下。
鬱則南面色黑黃,兩頰發脹水腫,眼神盯著上方的燈,麻木空洞。
聽到聲音,他呼吸艱難如破舊風箱,掙扎著,往門的方向看來。
看到梁赫野,他眼裡閃過微光,隨後不知為何,又迅速冷卻下去,隻剩下看陌生人一般的平靜。
“你來了……”
他開口說話,聲音難聽得有些刺耳。
梁赫野抬起步伐,走進了病房。
周遭都是死亡的氣息,壓得人呼吸都要費勁。
他沒說話,就和那天在墓地時一樣,似乎隻是來看一眼,了卻陳年的舊事。
奇怪的是,鬱則南也沒什麼話說,隻是眼神在他身上打轉。
最終,落在他大衣口袋處,那雙毛線手套露出來一半。
毛線織的,白色的,跟他一身成熟穩重的穿搭很不符,一看就不是買的。
誰織的呢。
是梁雲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