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進廢後寢殿,我便聽到廢後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很是無力。
宮女推開門,廢後在病榻上歪過頭來,看到李御的一刻,滿眼都是光芒,看到李御牽著我手的一刻,光芒剎那熄滅了下去。
她一張臉蒼白毫無血色,再無往日神採,她用了許久終於接受了自己被廢的事實,開口盡是哽咽。
「臣妾見過陛下,皇後娘娘。」
李御臉上毫無波動,「嗯。」
他就站在門邊,多走進去一步都不願意。
冷血是真冷血,狠心也是真狠心,他的眼神,不過是在看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人。
是算計也好,將計就計也罷,廢後始終曾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可李御卻冷血到讓我都感到有幾分心寒。
我掙脫他的手,走到廢後身邊,關切地問道:「你怎麼樣了?」
「想不到問出這句話的竟是你,我原以為他多少會在乎我一點……我原以為……」
廢後說著看向李御,眼神暗淡落寞,後半句話她終究是沒說出口。
「以為什麼?」李御毫無感情地道,「你算計朕的那一刻就該想到結果。過往之事朕既往不咎,但你與朕一無夫妻之實,二無三拜之禮,算不得夫妻,朕現在就寫下休書一封,你走吧。」
「不!」廢後枯瘦的雙手撐在病榻上,使了好大的力氣才下了床。
她跌跌撞撞,磕磕絆絆,終於走到李御面前,想去抓李御的衣角,李御退後幾步,她撲了個空。
廢後眼淚滾落,啪嗒吧嗒掉在懸空的手背上,「陛下,你賜死臣妾吧,求您……不要休了我,我真的已經無處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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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李御無動於衷,廢後又轉過頭看著我,央求道:「皇後娘娘,您幫我求求陛下……」
我悄悄看了李御一眼,見他的目光十分堅決。
我自知他倔,做出的決定便沒有回頭的餘地。
最終我也隻能嘆了口氣,對廢後道:「陛下自然會讓人護送你遠離京城,從此你隱姓埋名,好好生活。」
誰知廢後一聽,兩眼瞪得大大的,一陣劇烈咳嗽後,指著我氣急敗壞地罵道:「不!賤人,你害我!肯定是你想要害我!你這個狐媚賤人,都是你……我不走,我死也不會走,我才是陛下的妻子,明媒正娶的皇後……」
「住口!」
方才李御面上一直冷冷的,終於在這一刻被廢後徹底激怒,他怒道:「朕此生此世的妻子隻有一個,至於你,朕不認識。」
廢後哪裡見過李御發怒,她再也不敢指我,又眼淚汪汪地望著李御。
「陛下……難道這偌大的皇宮中,你連臣妾的一把骨頭都容不下嗎?」
李御沒有答她的話,反而朝我招了招手,「沉沉,咱們走了。」
我看了廢後一眼,隻覺她傻得無可救藥。
就在我們轉身的一刻,廢後又罵道:「賤人!你迷惑皇上,想讓皇上休了我,你們好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嗎?我偏不如你所願!我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
隨後就是砰的一聲響。
我正好奇她一個出氣多進氣少的人哪來那麼多力氣罵我,正欲回頭去看,便見她已經一頭撞在柱子上,臉上都是血。
「啊!」
我嚇得失聲,太過突然了。
李御臉色青黑,他蒙住我的眼睛,帶著我轉身就走出清樂宮。
走出好遠我才從方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我不是沒見過人死在我面前,隻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廢後為不讓李御休她,竟豁出了性命去。
但她顯然沒料到李御此人狠起來有多狠,即便是死人他也沒打算放過,他在命人將廢後的屍體送出宮的時候,依舊附帶了一紙休書。
我看著她遠去的棺材,並沒有當初那麼恨她橫插一腳,隻覺得無限惋惜,心生悲涼。
「傻子一個,有這種不要命的氣魄,做什麼不成呢?何必非要執著一個根本不喜歡自己的人,葬送了一生。」
廢後並不算十分聰明的人,她為嫁給當年自己一見傾心的燁親王,費盡心機甘願為亂黨效力,終於得到一紙荒唐婚書。
她滿心歡喜地嫁進宮來,原以為高牆深院足以隔絕過往,從此相夫教子,舉案齊眉,她卻沒有想過當她選擇一頭扎進黑色染缸中的時候,前路便已是死路。
送她進宮的人不會放棄讓她為自己賣命的機會,她不過是兩方博弈的一枚棋子。
現在這顆棋子廢了,那人要殺她,而李御自小被算計到大,對算計他的人從來深惡痛絕,看也不看她。
到頭來,廢後隻換來朝不保夕的一場空。
十天後,李御昭告天下,正式冊封我為後。
我著一身隆重的金刺五鳳錦袍,頭戴華麗極奢的鳳冠,走在他的身邊。
煩瑣的儀式結束後,我累得骨頭都要散了架。
李御遣退宮女和太監,親自為我將盤起的長發放下來。
我看著銅鏡中他的模樣,有些感慨。
他看著我,問道:「怎麼了?不高興?」
?
十
我轉過身,抱住他,細細嗅著他身上好聞的松香味道,「陛下,要是有一天我老了,醜了,滿頭白發,怎麼辦?」
李御聽見我的話顯然愣了一瞬,他大概是不會像我一樣想那麼多的。
但他還是依舊寵溺地笑道:「無論你是什麼模樣我都喜歡,與白頭偕老是我一生所求,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更何況我比你還要大一歲,所以沉沉不要擔心,我永遠比你更老。」
聽著他的話,我總算從他對廢後的冷冰冰中走出來,無論他待旁人如何,始終是沒有薄待過我的。
我仰頭望著他,這個人著實是好看極了,他是真正屬於我一個人的,誰都搶不走。
李御將我從妝臺前的椅子上拉起來,禁錮在懷中,笑意盈盈地道:「寶貝,想不想出宮去玩?」
「想想想,現在就去。」
李御思量片刻卻又眉頭微蹙,問道:「封後儀式累了一天了,你確定現在就去?」
三年來從未出過宮,一聽能出去玩,我方才腰酸背痛早已奇跡般的毫無感覺。
「雁南哥哥。」我抓著他的袖子搖了搖,撒嬌道,「你就帶我去嘛,今天正好是上元佳節,想必會特別熱鬧。」
他經不住我這般央求,便爽快地答應,低下頭來吻了我的右臉一下,「好好好,咱們現在就去。」
為了避免李御反悔,我催促著他跟我換了一身常服後,便帶著幾個貼身侍衛,鑽入馬車往宮外走去。
他隻穿了一身簡單的黑色錦衣,玄紋雲袖,烏瀑般的長發用一頂發冠束起,顯得十分利落貴氣。
李御今年也不過才二十歲,隻是成親三年來,他永遠穿著一身端正明晃晃的龍袍,就算與我在一起時放下架子,帝王威嚴也總是讓他顯得比同年人沉穩了太多。
而這一刻,暫時卸去一身擔子,他也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郎,眉目間英氣十足,臉上是屬於這個年紀的朝氣。
很快我們便到了宮外。
如今的京城比我想象的要繁榮數倍,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大紅燈籠自然也掛了出來。
人來人往,小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焰火在夜空中炸開,街道兩側是擺著形形色色的小玩意的攤子。
我的目光落在一個十分精致的銅雕上,不由得放滿了腳步。
李御一路上都緊緊握住我的手,他回過頭來,見我在看那銅雕,在侍衛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已經自覺地掏出了錢袋。
一路逛去,我多看兩眼的東西他總會買下,我們倆人一身輕,身後的侍衛卻已經空不出手來再拿更多的東西,隻好把買來的一部分東西都放進了馬車裡。
京城放燈祈福之風盛行,我在孔明燈上面寫下「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兩句詩。
數百盞明燈漸漸升上夜空,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在微黃朦朧的光芒下,他捧著我的臉,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我愛你。」
直至深夜人跡散去,我們才依依不舍地跟他回了宮。
一推開寢宮鏤空雕花的門,他便抓住我的雙手,壓過頭頂,將我抵在門上親吻。
「李雁南……你……」
「噓——」
他的吻已不像從前那樣青澀笨拙,技巧嫻熟,如攻城略地一般,抵死纏綿,我毫無招架之力。
我被他親得面紅耳熱,心髒狂跳,雖早已不是第一次,卻從未有哪一次這樣激烈過。
這個平日裡待我溫柔的男人這一刻終於在壓抑許久後,變得有幾分粗暴。
我緊緊咬著唇,渾身無力。
終於,他將我一下子抱了起來,一邊親吻著我,一邊往浴池中走去。
又從溫熱的浴池裡一路糾纏到榻上。
直到天已經微微亮,我整個人已經快要散了架,李御才終於停了下來。
我迷迷糊糊間,他抱了我一會兒,似乎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我下了朝就來陪你。」
?
十一
等我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李御就坐在不遠處看著奏折。
他眉頭緊鎖,似是遇到什麼事。
聽見我坐起來的聲音,他放下奏折快步走過來,「醒了?」
我隻覺得頭暈目眩,累得厲害,他又讓香兒端了一碗粥來,親自喂我。
「你睡了一天了,先喝點粥緩緩,一會兒再用膳。」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便每日陪同他上朝,批閱奏折。
這段時間遼北城中發生了幾次小規模暴亂,遼北邊境的突越國也增了不少兵力,跟我們夏朝的邊境軍對峙了十幾天。
隨時可能爆發戰爭,不少在遼北的商人都率先回了京城。
朝臣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李御卻不慌不忙,跟個沒事人似的,甚至公然在朝堂上與我調笑。
從前眾臣雖有抱怨,但都是私下裡抱怨李御被我這個妖女迷了眼,被情愛糊了心。
也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大臣上書,勸他勿再沉迷女色,李御視而不見,直接將奏折一把火燒了。
我不願意讓他因我背上罵名,便想著與他商量不再同他親政,他卻次次岔開話題,因此這件事總是不了了之。
終於所有的矛盾在一個月後徹底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