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說,我再也當不了男人了。
我想死。
爹隻能安慰我,寶釧願意嫁我了。
終於能娶她了嗎?
很好,正好收拾她,以報此仇。
成親之後沒想到她帶來的幾個婢女都是有功夫的,每次都鬧得挺大,被我爹無情地教訓。
我知道,我爹就是怕王允。
我偶爾也會發瘋,恨恨地咬他的肩膀。
你們知道對一個人又愛又恨的滋味嗎?
她也打我,這女人力氣很大。
那事給我落下了陰影,我從不與她同床。
後來,兄長戰死,父親病逝,家裡就剩下我一個「男人」了。
府邸仿佛一下子空了許多,面對偌大的家業,我不知道怎麼辦。
這時多虧了她站出來,她說:「我幫你。」
時間是一種神奇的東西,我曾經愛她愛得要死,後來恨她恨得要死。
這些濃烈的情緒被時間衝刷後,像流水過後的河床,不那麼泥沙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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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衍生出一種,無需言說的默默陪伴的感情,我好像越來越離不開她了。
她把府邸打理得很好,大嫂有時欺負寶釧,我也會出面幫著她,雖然我知道她自己就能應付得了。
她要開茶莊,我一開始是堅決反對的,當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偷偷把茶莊開起來了。
她兇巴巴地說:「我用的是自己的嫁妝,關你什麼事?」
後來多虧了她這個茶莊,家裡幾次銀錢短缺,都是她拿茶莊的錢貼補的。
她被皇上冊封為「一品诰命」,比我的官都大。
我與有榮焉。
這樣的日子好像也不錯。
除了不能……
算了,不提了。
我最多趁著她午睡時,偷偷過去親兩口,她猛然睜開眼睛,罵我是狗。
我和寶釧就這樣過了十八年。
風平浪靜的生活又被薛平貴那臭小子打破。
他娶了西涼公主,成為西涼王,又是皇子,登基做了皇帝,這種大男主爽文般的人生際遇發生在一個讓我討厭的人身上,讓我覺得他更加討厭了。
更讓我惡心的是,他居然把寶釧囚禁在宮裡了。
我早知薛平貴不是個東西,沒想到現在更猥瑣齷齪,居然想堂而皇之地搶我老婆。
小翠從宮裡逃出來了,我問她什麼她都不說,她三天兩頭往茶莊跑,後來索性衝我嚷嚷:「姑爺要是想讓小姐出宮,就不要幹涉我。」
寶釧讓茶莊把本該運到西涼的茶葉扣下了。
我靠,她這是明目張膽跟皇帝對著幹啊。
該不會給魏家惹禍吧?
但我說了也不算,茶莊上下隻聽她和小翠的。
我閉上眼睛,無助地想,我這一生其實活得挺失敗的,靠著家族的蔭蔽錦衣玉食,混混度日。
薛平貴如果要搶寶釧,我什麼都做不了。
如果寶釧惹怒了薛平貴,薛平貴遷怒魏府,我也什麼都做不了。
那個人是皇帝,我能怎麼辦?
我隻能等著那頂綠帽子降落到我頭上,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準和離書》送到我手上時,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我冷笑一聲,以後見了寶釧,得喊「娘娘」了吧?
「魏大人需要胡言。」傳旨宮女道:「王姑娘已經離開皇宮,她不會再回宮了。」
「真的?」
「那她人呢?」
「奴婢不知,告退。」
我激動地想衝去門口等她,看到手中的和離書,這才晃過神來。
他不要我了。
那個女人就這樣走了,連吱都不吱一聲。
其實我心裡清楚,她一直都看不上我。
冬天的風,好涼。
?
番外:薛平貴篇
寶釧的藥好貴。
我好幾次掏出了那塊玉,又好幾次放了回去。
這玉事關我的身世,我私下找人看過,玉質通透,價值不菲,擁有它的人非富即貴。
也就是說,我很可能出生在一個富貴的人家。
我已經吃了二十幾年的苦,跟著養父四處漂泊,跟著葛大葛青到處賣藝。
我們陪著笑,希望看客們多賞幾個銅板,才能吃得飽一點。
我真的很期待富貴人家的生活,更想找到我的生身父母。
這塊玉,我不能拿去當了。
寶釧是個好姑娘,她不嫌棄我窮困潦倒,願意跟著我吃苦,她如今病成這樣,我比誰都心疼。
身為男人,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抱起磚就不能抱你,放下磚就不能養你」。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日益虛弱,思來想去,隻能忍痛把她送回相府養病,日後再做計較。
可世上哪有那麼多來日方長。
窯洞一下子空了,卻處處都是她的影子。
我心痛難安,經常徹夜難眠。
終究是我無能,才無法留寶釧在身邊,我好不甘心。
我要建功立業,我要從軍,將來風風光光地回來娶她!
我讓人給寶釧送了信。
最後看了相府的朱紅色大門一眼,揚長而去。
沒想到這一眼,把我們隔開了十八年。
我遇上了另外一個姑娘,不同於寶釧的溫柔體貼,她生得明豔,在沙場上耍紅纓槍時威風凜凜。
可她私下見了我,又是一副嬌羞的小女兒姿態。
她是西涼王的女兒——代戰公主,看我時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滿目都是崇拜之情,說我一點也不動心是假的。
寶釧的父親看不上我,她的家人也對我嗤之以鼻。
但西涼王不但不嫌棄我的出身,而且極為賞識我,讓我做西涼國的驸馬。
一切仿佛是大勢所趨。
我拒絕不了。
成親前一夜,我策馬在大草原上,遠處篝火點點,又想起寶釧的一顰一笑。
罷了,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再說代戰也是個不錯的姑娘。
成為西涼驸馬後,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再也不用低頭哈腰,再也不用在軍中被欺凌,再也沒人敢給我顏色看,我成了這裡的主子。
但我還是選擇堅守本心,努力做出一番成就,不讓西涼王和代戰對我失望。
西涼和大唐罷兵言和,有我的一份功勞。
後來,我成了西涼王,與代戰也算伉儷情深,還有一雙兒女在身旁。
可我的心裡總有一處是空的,年輕時候的遺憾,再多功成名就都填不滿。
借著兩國貿易談判的機會,我騎著紅鬢烈馬,帶著浩浩蕩蕩的隨從,親自去了大唐。
那是我的故鄉,街頭一磚一瓦,又讓我想起年少時跟著養父和兄弟雜耍賣藝的時光。
我不禁笑了,那時候的饅頭特別香。
如今吃慣了山珍海味,怎麼都不合胃口了呢?
我找借口多留了幾日,假裝無意地向人打聽,聽說宰相王允有三個女兒,如今可都有夫婿了?
他們說有啊,大女兒嫁了蘇家,二女兒和小女兒都嫁了魏家。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旁邊的人忙問:「王上,您怎麼了?傳太醫!」
我擺手說不用,讓他們全都出去。
我想靜靜。
不久後,我的身世之謎被揭開,我成了皇帝。
文武百官山呼萬歲,我執著皇後的手,遙遙望下去。
前面是群臣,後面是女眷。
她跪在女眷的最前面,低著頭。
我好想看看她的臉。
寶釧,朕今日登基,朕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了。
我的心潮逐漸澎湃,牽著皇後的手都出了汗。
直到離去時,我幾度回頭張望。
她比以前更美了,站在人群裡像一朵盛開的牡丹,端莊而嫣然。
可她卻不看我一眼。
從那以後我便魂不守舍, 皇後問我怎麼了,我隻推脫說國事繁忙。
皇後卻怪我冷淡,說我這些年越來越不顧及她,也不顧及兩個孩子。
絮絮叨叨, 沒完沒了。
朝廷這麼多事都系在我一個人身上, 她怎麼絲毫不理解呢?
她的性子還很強勢, 經常跟我吹眉毛瞪眼的。
不像寶釧……
我長嘆一氣。
寶釧是個多溫柔體貼的女人啊,她從來不跟我鬧脾氣。
借著皇後的生辰,我巧做安排,把寶釧留在宮裡。
我對她抒發這麼多年的相思之苦,她卻執念於自己身為人婦,不肯對我敞開心扉。
我做了好多努力, 哄著她,企圖與她重修舊好。
可她對我依舊冷淡,怪我娶了旁人。
朕做這些是瞞著皇後的。
當然朕也不會辜負了代戰,她陪著我這麼多年,我對她即便沒有愛情,也有親情在。
寶釧用茶莊的生意做威脅,西涼遲遲收不到茶葉,不肯給大唐供戰馬,凌霄上書跟我急眼,皇後也不幫忙說情。
忘了他的西涼王位是怎麼來的了嗎!
朕一肚子氣。
喜歡的女人威脅朕,昔日好哥們跟朕急眼, 朕的妻子冷眼旁觀。
這皇帝當得窩囊極了。
朕忍住怒火, 決定從源頭入手,讓寶釧明白朕做這一切隻是因為太愛她了。
她拿茶杯砸朕,把朕罵了個狗血噴頭。
薛平貴在相府門外,等了一個又一個日升月落。
「(贏」好像有點, 玩脫了。
她不顧朕的旨意, 讓寶釧出宮。
我說不準。
皇後摘下金簪鳳冠, 散著頭發跪在我面前:「請皇上廢了我的中宮之位,允我帶著孩子回西涼!」
「不是, 你回西涼幹嘛,朕沒說要廢你啊……」
皇後不依不饒,跪在那裡不起來:「皇上如果留下王寶釧, 就請先廢了我!」
她衝著我歇斯底裡地吼。
唉……
好煩。
我眺望遠處,寶釧的身影已經不知所蹤。
朕費了大勁才把皇後哄好,寶釧的事隻能等風頭過去後再作打算。
自那以後, 皇後對我好像不一樣了。
多了些恭敬,少了些溫情。
她再也不會用那種盈盈如水的多情目光看我, 甚至連噓寒問暖都很敷衍。
她還在宮裡開闢出一個空地, 用來練習騎射, 耍紅纓槍。
朕病了,她會喊太醫。
卻沒有像從前一樣,衣不解帶、徹夜不眠地陪著我。
夜深人靜時, 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朕有讓人偷偷去魏府找過寶釧,才知道皇後早已下旨讓他們和離了,寶釧不知所蹤。
朕富有四海,卻怎麼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朕終究是,
贏得了天下,輸了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