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銘無所謂地攤攤手:「沒冤枉我,我確實貪了。
「就一個西域進貢的玉镯,我偷帶了一下,不過後面我又給他放回去了。
「小氣死了。」
我捶了他一下,終於笑出了聲。
「笑了笑了,你看看還是笑了好看呀。」
我靠著牆壁坐下:「說吧,蕭奕他到底怎麼回事?」
「兩個月前,蕭奕突然昏迷,這一昏就昏了一個月,太醫都說沒救了,但蘇小姐把他救了回來。
「但是蕭奕醒來後便像變了個人似的,執意要娶蘇小姐為後,但凡為你說話的都被打入了大牢。」
「所以你是替我說話才進來的?」
賀銘避開我的視線,有些含糊其詞:「哪有的事,我是貪官……」
心中泛起一陣酸澀。
傻子。
我和賀銘聊了許多。自從蕭奕登基後,賀銘便開始有意無意與我避嫌,這還是第一次我們兩人單獨坐在一起聊天。
我們從七歲我拽著他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著要嫁給他這事聊起,聊到我賞花會為出風頭削了他養了一年多的花,又聊到我這三年為父出徵。
「你說兒時的我們多好啊。」正聊著,賀銘突然感慨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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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我也感慨道:「是啊,結局怎麼變成這樣了呢?」
「兒時你嚷著當將軍,我嚷著當賢臣,隻有蕭奕那小子說不想做皇帝。但你看現在多好笑,咱們一個貪汙,一個叛國,都被關在大牢裡。蕭奕呢,在外面做他的快活皇帝去了。
「這老天爺啊,喊他一聲爺,還真把我們當孫子玩。」
賀銘苦澀地笑著搖了搖頭,臉上盡是無奈。
「權勢真的會改變一個人嗎?」
「會嗎?」
「會吧……」
……
就這樣聊著聊著,我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陣兵器相接的聲音吵醒。
在戰場上三年,我對聲音早已格外敏感。
外面在打架,而且人馬不少。
我剎那間反應了過來——
有人造反了。
我正要破門出去,卻發現渾身使不上勁。
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
昏迷前我似乎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替我照顧好她。」
醒來後已是第二天。
僅僅一夜,外面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燁王蕭崇逼宮謀反被當場處決,先皇蕭奕因病駕崩,駕崩之前立下遺詔,傳皇位給舒親王蕭然。
新皇念我與賀銘有功,便翻舊案重查,最終下旨將我們釋放,官復原職。
這本該欣喜的事,我卻高興不起來。
我滿腦子都是蕭奕死了這件事。
腳下一軟。
賀銘眼疾手快將我扶住。
我對蕭奕的感情復雜,此刻倒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隻覺得胸口有一塊石頭,堵得我無法呼吸。
下雪了。
雪落下發出簌簌的聲響,冬霧彌漫,寒意料峭,面前青磚上也漸漸鋪上了一層白色。
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肌膚的熱度很快將手心中雪花融化,將其化成一攤水。
我笑了。
笑著笑著眼淚便出來了。
「死得好啊,死得好。」
這命運當真是造化弄人。
官復原職後,我自行請命鎮守西南,那裡的邊境一直遭受侵擾。
離京那日,賀銘來送我。
「什麼時候回來?」
我騎在馬上,背著長槍,隻留下一個背影給他。一陣風吹過,吹動我束起的長發和衣衫,我背對著他,笑著朝後面擺了擺手,高聲道:「等我成為名揚四海的大將軍!」
城牆上,賀銘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好,大將軍,我等你!」
「那待我回來時,你也要成為人人贊頌的大賢臣——」
我回頭與賀銘對視了一眼,雙雙笑出了聲。
「成交!」
番外:蕭奕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學堂。
但我還沒有看清她的樣子,便被她一屁股坐在了身下。
第二次我終於看清了她的樣子。
粉雕玉琢,眼睛清澈而明亮。
偷吃糕點的樣子也很可愛,小臉鼓鼓的,像我之前住在清幽寺時在山林裡見到的小松鼠一般。
下了學,她提著個空食盒來找我,說糕點不小心被她吃完了,還提議讓我聞聞味道。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自此我們便成了朋友。
八歲那年的賞花會,父皇點名誇獎了她。
我知道父親是誇她沒有心機和野心,適合做我未來的皇後,一輩子困在這宮牆之中。
唉,隻有她傻傻的,還在納悶為什麼要誇她。
十一歲那年,她告訴我她不想做皇後,她未來想做像她爹爹那樣的將軍。
可高門貴女的人生怎麼能由她自己做主呢?
她是鎮國將軍的女兒,注定了隻能嫁入皇家。
看著身側眼睛亮晶晶的她。
我想如果可以,我便放她去做自由的鳥,盡全力護她一生。
十四歲那年,我染上瘟疫,聽說她一路快馬加鞭七日趕了過來。
我好想第一時間衝出去見見她,但是我的病還沒好,又怕傳染給她。
唉,抓心撓肝。
十六歲那年,母後派了管教姑姑去教她規矩。
聽她講她的委屈,我著實心疼。
於是第二天便求母後召回管教姑姑。
她還樂呵呵地以為自己學成了。
十八歲那年,鎮國將軍沒了。
她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安頓好她父母的屍骨後,她便請旨北上。
西北苦寒,路途遙遠,甚至要塞都已淪陷。
因為我心中有她,我不想放她去。
我怕她受苦,也怕她受傷,更怕她一去不回。
但也因為我心中有她,我更應尊重她的意願。
最終我還是放她去了。
沒關系,我願意等。
在她出徵後的第二個月,我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每日便靠補品去填補身體的虧虛。
還沒等到她回來,我便已經撐不住了。
蘇婉音將我救醒,醒來後才發現我早已昏迷了一個月。
向母後問安時,撞見了母後和國師在商議事情。
而商議的對象正是我和卿卿。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棋局早在我出生前就已經布好了。
當年母後得知她這一胎是死胎, 懇請國師幫忙出謀劃策。
國師給了母後一劑湯藥,並告訴她服下後, 這胎便可保下來。
但此子身體必然虛弱,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所以必須找一個天命之女,提供氣運,但氣運被吸光了,人也自然會死。
母後一口答應下來,國師也通過生辰八字算出了這個天命之女, 正是卿卿。
而當年卿卿搖的那個骰子也被做了手腳,不管怎麼搖都是六。
如今我的身子日益虛弱, 是因為我早就是該死之人。
現如今唯一救我的法子便是天命之女的心髒。
我知曉母後一定會對卿卿下手,於是先一步將卿卿以通敵叛國之名關押保護了起來。
在我昏迷的這段時間, 朝堂也是暗潮湧動。
自我登基後, 五哥蕭崇便一直在策劃謀反。
我昏迷以後,他便認為有了機會, 準備等我死了就攜兵進宮,逼宮登基。
但如若他真的當上了皇帝,他定會先消除異己, 賀銘還有卿卿自然就危險了。
他們兩家皆是在父皇突然駕崩那年, 極力扶持擁護我登基的。
所以這個皇位他坐不得。
我的身子我自然也知曉, 掰著手指算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我等不了那麼久了,必須先下手為強。
於是我便拉攏了蘇尚書,並立他的女兒為後。
好巧不巧,正正好好壓在了太子身上。坐在他身上時,我還在嚎啕大哭,抽抽噎噎說不要嫁給小雞崽子。
「(唯」就這樣,我們計劃著假死引出蕭崇。
他果然上當了。
將其就地處決後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按照計劃,我服下了假死藥, 被二哥的人送出了京。
京城下了好大的雪,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我坐在山間的小院裡聽著雪落。
窗外暮色漸沉,已經一天了, 風雪依舊連綿不斷。
京城已經十年沒下過那麼大的雪了。
上一次下這麼大雪時,我們都還是孩童。
卿卿追著我,往我身上砸雪球。賀銘在一旁心驚膽戰地護著我, 不讓我被砸到。
結果是我們兩個都被砸得連連求饒。
就這樣玩累了, 便直接躺在了雪地裡。
末了, 三個人身上都湿透了才回家。
想起卿卿,我不由得我看向手中的青絲,這是那天卿卿為了與我恩斷義絕時割下來的。
我知道那天的話我說得太重了。
我也不忍心傷她。
可這是一盤早已布好的棋局,我們兩個無法共存,隻有生死。
所以我隻有這樣做才能讓她對我毫無眷戀, 隻有這樣她才有機會去做自己, 也隻有這樣她才不用困在這後宮裡,做一輩子的囚鳥。
我隻是一個將死之人。
而我的卿卿還有大好的前程和未來。
臉上一涼,是雪吹進來了。
我想起身將窗子關上, 剛有動作便引得一陣咳嗽,喉嚨間一股血腥味便彌漫開來。
聽聞卿卿自行請命鎮守西南,賀銘留京輔佐新帝。
我沒有力氣再去想那麼多了,視線越來越模糊, 身子也逐漸輕了起來。
在失去意識前,我喃喃道:「真好啊。
「我們都完成了年少時所說的願望。」
唯一遺憾的是,這輩子還差她一句「我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