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翻朱寧的朋友圈。
她幾分鍾前剛發了一條:【感謝,有心了。】
配圖是一個粉色的保溫壺,裡面有色香味俱全的海鮮粥。
5
那天晚上,宋時沒回來。
我坐在沙發上失眠。
鬼使神差地,我點開朱寧的朋友圈,開始對照復盤宋時這一年來的瑣碎細節。
好像有一次,我在床上刷綜藝,宋時邊系領帶邊湊上來,笑了:「這個綜藝特別搞笑。」
我當時還在詫異,他一個不看綜藝的人,怎麼知道的。
今天我明白了。
朱寧朋友圈發了好多那個綜藝的截圖。
宋時點贊了:【回頭我也看看。】
我想起這十年,我無數次想要宋時跟我刷綜藝,宋時每次都說他忙。
後來幹脆說他最不喜歡看綜藝,讓我放過他。
原來不是不喜歡看,是陪著看的人不對啊。
我接著往下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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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寧穿著一件藍色的裙子,站在工位旁邊拍照,配文是:【心動捏。】
那件藍色裙子,我有同款。
就是在朱寧發圈的那個月,宋時出國給我帶回來的。
當時我穿上,他說他仿佛看見我大學時候的樣子。
我以為他是在品味我們美好的過去。
可原來他隻是遺憾我青春不再。
再往下翻,朱寧曬了一杯炒酸奶:【有點酸又有點甜,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宋時又點了個贊。
那炒酸奶包裝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我原來公司樓下的一家手工小店,不怎麼出名,但特別好吃。
沒有開通外ṭŭ⁺賣服務,必須去店裡買。
我辭職後經常去買回家吃。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宋時問我女孩子愛吃什麼,我隨口說炒酸奶,宋時就問我愛吃哪家的。
我把那家小店的地址發給宋時,並且期待了兩三天。
我以為宋時要買給我。後來以為宋時忙忘了。
原來是他壓根沒想起我。
朱寧的朋友圈設置三個月可見。
每一條都有宋時的影子。
每一條都是曖昧期的粉紅泡泡。
直到她自殺前的一條,配了一張手腕的照片:【我很貪心,如果不能獨自擁有,不如幹脆不要。】
不得不說,她是敢下手的。
那傷口我看著都觸目驚心。
我看見宋時在那底下評論:【寧寧我馬上去,你堅持住!】
活像一對被迫分離的鴛鴦,而我是棒打鴛鴦那根棒子。
我心疼得像針扎,退出微信時又看見朱寧的微信簡介:【愚人節不應該送玫瑰,情人節才該。】
我無力地坐在床上,絕望地又想起一件事來。
今年愚人節,宋時訂了一束玫瑰。
他訂的時候我在洗澡,因為忘浴巾回臥室拿,不經意看見他手機。
我當時還納悶:「你幹嗎愚人節送我花?」
宋時手頓了頓,然後笑:「是惡作劇用的。我們幾個同事想逗逗新來的小姑娘,假裝有人跟她表白,讓她白開心一場。」
我當時一點都沒懷疑。
我隻是讓他別傷害人家自尊心。
可最後被傷的人,隻有我。
我在沙發上縮成一團。
明明宋時發過誓,永不背叛我的。
誓言發得那麼鄭重,遺忘的這麼輕易嗎?
我縮成一團,手腳冰涼。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手機響了。
我拿過來一看,是宋時的助理。
6
宋時的助理江落,是宋時大客戶的兒子,家裡有家業可以繼承,卻非想做設計,他爸爸沒辦法,把他塞進宋時的設計公司。
宋時看客戶的面子,加上江落本人上進,很快將他提拔成總助。
我猜江落要替宋時傳話,我不想接。
可他锲而不舍地打,大有我不接他不掛的意思。
打到第五分鍾時,我接了起來。
清冷的聲音道:「姐姐,你沒事吧?」
我嘆了口氣。
看來連江落都知道宋時外面有人了。
我搖了搖頭:「我沒事,你有事嗎?」
江落聲音放輕:「我是想讓你早點睡,別胡思亂想——啊不是,是宋總讓你早點睡,別胡思亂想!」
不胡思亂想是不可能的。
但我還是道謝:「知道了,謝謝。」
掛了電話,一夜枯坐。
我把我和宋時所有的細節都過了一遍。
我們整整恩愛了十年。
我們幾乎形影不離了十年。
人生一共也沒有幾個十年。
悲傷退去後,我不甘心。
我好不容易有了家,有人能陪我度過那些團圓的、必須有人陪的節日。
我不想再孤單。
我給宋時發了條微信:【宋時,我們談談。】
宋時給我回了一個【好。】
我忍著痛苦,給他發消息:【等朱寧傷好了,你能辭退她嗎?多給點補償也行?】
我說:【你要是能辭退她,這一年的事我可以忘記。】
我知道我是在妥協。
可我已經不再十八歲,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可以用十年來塑造一個家人。
我盯著手機,等宋時回答。
宋時那邊顯示「對方輸入中」,顯示了很長時間。
等了半小時,消息都沒過來。
他刪除了回答,並不準備回復我。
我把手機扔在沙發上,頹然地看窗外。
窗外萬家燈火,每一盞都溫暖,都是暖黃色。
唯獨我這裡,是宋時挑的冷白色,透著幾分冷清。
我看著外面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又一盞盞熄滅。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而我支撐不住睡著了。
等我醒來時,宋時回來了。
他坐在沙發邊上看我,滿眼血絲。
我不知道說什麼,大腦停止思考,甚至問了一句:「她好點了嗎?」
宋時點了點頭:「脫離危險了。」
他伸手想抱我:「別在這兒睡,會著涼。」
我沉默著躲開了。
我看著宋時的眼睛,認真問他:「你是沒看到微信嗎?」
宋時頓了頓:「看見了。」
直到此時我還留著一點希望:「怎麼說?」
宋時低頭,沉默。
過了好幾秒,才開口:「我做不到,小雪。」
7
死一般的沉默。
冷白的燈光下,宋時的臉那樣的陌生。
痛苦來得無聲無息,我疼得蜷起了身子。
原來人殺人不需要用刀,一句話就可以。
我的丈夫當著我的面,說他無法和另一個女人分開。
我死死咬著唇,推開宋時扶我的手,站了起來,去雜物間拿出行李箱,開始一件件疊衣服,裝洗漱用品和證件。
宋時在我身後皺眉:「你要幹什麼?」
我邊疊衣服邊說:「給朱寧騰地方。」
宋時一把扣上了行李箱。
他揉著額角:「我沒想讓你走。我不會和你離婚的。」
我迷惑了:「那你想幹什麼?坐享齊人之福?」
宋時搖了搖頭:「我還沒無恥到那樣。」
他捉住我的手:「小雪,我不可能和你離婚的。你要是離開我,就徹底沒家了。」
我突然很想笑。
原來他知道啊。
宋時低啞地說:「可寧寧那邊無依無靠,我也不能不管。你也看見了,她流了那麼多血......」
「宋時,」我打斷了他:「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呢?」
宋時蹙了蹙眉:「你先給我三個月,我保證把這件事處理好。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會知道的。」
宋時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小雪,我一定會處理好的。」
我掰開他的手,重新開始疊衣服。
宋時擋在門口不讓我走:「你非要這時候鬧嗎?男人在外也是正常,起碼我身體沒有背叛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求你別說了,宋時。」
一個字都別說。
每多說一個字,我辛苦構建的家,就崩塌得更徹底一點。
我忍住眼淚,跟宋時說:「要不和她分,要不和我分,宋時,我沒有父母撐腰,也不是你欺負我的理由。」
宋時擋著門:「你離開能去哪裡,沒有工作,好幾年沒出社會......小雪,我不放心,你沒有能力離開我。」
他看著很擔心。
可我覺得他在羞辱我。
我忍不住哭了:「宋時,讓開。」
「別讓我看不起你,也看不起自己。」
我們僵持了許久,宋時最後還是讓開了。
因為醫院給宋時打電話,說要把朱寧轉普通病房,要宋時去處理。
他們管宋時叫朱寧家屬。
宋時看了我一眼,轉身奔向醫院。
而我拎著箱子出來,回到了我自己的房子。
那是我父母再婚後,爺爺給我留的老房子,年頭久得我懷疑裡面的水龍頭都是文物。
我沒告訴過宋時,因為我爸因為這套房子歸我,和我鬧過,我根本不想來這裡。
打掃房間時,我看到置物架上有件粉水晶鴿子。
這是粉絲送我的。
那時候我剛做畫師,寂寂無聞,但有一個粉絲,特別喜歡我的畫。
他曾經跟我約過畫稿,酬金不菲,要我畫他的媽媽。
他要求給媽媽畫上翅膀,飛向天國。
我聽這要求很心酸,就沒跟他要錢。
他是我唯一的粉絲,我們經常聊天,成了好友。
我送他畫,他送我粉水晶的鴿子。
後來他提出見面,而我興高採烈地說:「等我和我老公領個證就來。」
而他突然下線,再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8
我在老房子定居了。連宋時都不知道這裡。
宋時給我打電話:「我託人查了,你沒有在酒店登記房間。」
他咬牙:「你住在誰家了?」
我不想讓他知道,便轉移話題:「你打電話是要離婚嗎?」
宋時淡淡道:「你別想,小雪。」
他說:「我身體沒有背叛,希望你也一樣。」
我聽得想笑。
我對宋時說:「你什麼時候想離婚再找我,不然我不會接的。」
說著,我掛了電話。
宋時給我發微信過來:【起碼給我個地址。】
我沒回。
我拿出畫具,重新開始畫畫。
沉浸在畫的世界裡,時間過得飛快。
休息時我想刷會兒手機。
刷到的第一個朋友圈,就是朱寧。
她發的是九宮格的照片,是一個小時前,宋時帶著她,參加股東生日宴。
那股東對宋時很重要。
往年他都是帶著我去。
可今年,換成了朱寧。
朱寧穿著那件宋時買的藍裙子,笑得陽光燦爛,上身不自覺地挨近宋時。
宋時也微微向她傾斜。
我一把將手機扔到了沙發上,胸口覺得堵。
我下樓買了幾罐啤酒。
被爸媽同時拋棄的感覺,十年後再度殺了回來,那種極度的空虛,仿佛被扔進一條河裡,淹不死人,也爬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