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這幾位閣臣,蕭錦琛同他們共事多年,先帝病重時文淵閣便已經是蕭錦琛接管,行至今歲也將近有三載時光。
這三年以來,他們相處還算融洽。
能進文淵閣的,都是大齊官場中最鍾靈毓秀的頂尖代表,他們的能力、手腕、眼界皆是一流,隻要他們想,就不可能讓蕭錦琛生氣或者煩悶。
然而大齊行至今日,已一百八十年之久,官場人員冗雜,政令苛沉,坊間自是一派繁華盛景,但在朝中,已有暮氣沉沉之色。
這些蕭錦琛都清楚。
然而這一切都不可能一夕更改,他的目光早就盯住了那些盤踞在各地的望族,那些憑借早年官身隱約往門閥發展的“官宦之家”,那些結黨營私,胡作非為,官官相護的官員。
這一次百禧樓兇案,就是他目前最好的時機。
他可以借著這一次懲戒的三族隔山敲虎,借力打力,讓那些早就有些囂張跋扈的望族和官宦
人家都收斂起來,然後在如抽絲一般各個擊破。
這個過程會很漫長,也很辛苦,會有反抗和敵視,也會有流血和犧牲。
可若蕭錦琛不去做,說不得再來個幾十年光陰,大齊也會如前朝一般苟延殘喘,一夕覆滅。
屆時,整個中原大地面對的就不是短暫的陣痛,而是永無止境的殺伐。
蕭錦琛垂下眼眸,他選了這麼一條路,就要堅定走下去,此生絕不後悔。
但在這之前,他還是要讓這些閣臣知道,他們隻能跟著他走,不可生二心。
大抵蕭錦琛這會兒思考得時間太長,以至於宋景耀立即就覺察出陛下有話要說,便放下竹筆,起身道:“陛下可是有要事相商。”
首輔都開口了,其餘的四個閣臣便一齊起身,沉默等著蕭錦琛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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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蕭錦琛今日的態度很溫和。
他道:“愛卿們辛苦了,坐下說話吧。”
閣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小心翼翼坐下。
宋景耀是兩朝老臣,他年紀也大了,若是想致仕立即就能光榮致仕榮歸故裡,若是蕭錦琛不讓走,他還能再幹四五年的光景。
且他還曾給蕭錦琛上過課,算是蕭錦琛的老師。
有些話,別人不敢說,他可是敢的。
見蕭錦琛如此和藹,宋景耀估摸著他有大事要說,便直接開口道:“陛下若有事但說無妨,臣等再行商議。”
蕭錦琛看他一眼,難得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宋景耀從小看著他長大,知道他根本就不愛笑,除非心情愉快或極為生氣,否則臉上常年沒喜怒。
果然,蕭錦琛就道:“朕繼位至今已將近兩載,然前朝事忙,一直無心後宮之事,以至後位空虛,一直無鳳主母儀天下。”
他突然說起皇後的事來,包括中書令在內的幾位近臣都有些吃驚。
早年先帝病重時,他們就勸過蕭錦琛提前遴選皇後,待到出孝之後便可大婚立後,一點都不耽誤。
當時的蕭錦琛卻拒絕了。
宋景耀當時也特地去勸過,蕭錦琛還跟他說了幾句真心話。
他至今都記得,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當時身上已無稚氣,他沉著臉,十分嚴肅道:“若是朕隻看家事品貌來選皇後,那是對自己的敷衍,也是對對方的輕慢。”
“皇後一位,母儀天下,她是朕的結發妻子,是皇帝的原配皇後,是天下的共主。”
“若是選出的這個人不合適,或者朕無法同她和諧共處,又當如何?”
“廢後?幽閉還是扼殺?”
在一開始,蕭錦琛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他也一直堅定按照自己的內心行事。
皇後自來重要,但作為絕對皇儲的蕭錦琛,卻根本不需要皇後來穩固前朝後宮。
在他還沒繼位時便已把控前朝與軍令,繼位之後更是上下通達,其實宮裡有沒有這個皇後,似乎隻是年初節慶時祭祀典禮上少那麼個人,蕭錦琛真不想立後,那宋景耀也不好去逼迫他。
當時擲地有聲的皇帝陛下,現在卻突然變了口吻。
是他突然想通了,還是在試探他們,亦或者……他的眼中出現了他認為最合適的那個人?
那個可以成為他的結發妻子且又能母儀天下的最適當的人選。
宋景耀心裡倒是盼望是後者,便小心翼翼問:“陛下可是心裡有了人選。”
他倒是問的直接。
其餘幾位閣臣都不敢開口,生怕惹陛下發怒。
然而蕭錦琛卻一點都沒有生氣。
他臉上的笑容一直還在,那種淺淡的舒心的微笑,仿佛帶著些懷念的纏綿,又似乎春日裡剛飲用一杯桃花釀,微醺之中自有疏朗。
一室朝臣就聽蕭錦琛柔和地道:“是啊,朕心裡有了人選。”
第168章
此話一出,自是滿場皆驚。
閣臣們雖說比不上宋景耀,曾經給皇帝陛下當過帝師,但也是經年為他效力,大概也能了解蕭錦琛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絕對的政治人物。
他心裡,腦中,想的全部都是前朝和政令,後宮那些娘娘們,無論多美多嬌豔,似乎都引不起他多少興趣。
他滿心都是大齊百姓和他自己的抱負。
能跟這樣一個皇帝雖然很累,但是同樣立志報國的朝臣們卻也會覺得異常幸福。
最起碼,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他們為國考量的每一件事,都有人能認真傾聽。
和其所幸。
但是對於後宮的妃嫔們來說,卻似乎又沒那麼幸福了。
閣臣們整天忙著被蕭錦琛推著執行各種政令,隻有偶爾空闲時才能聽家裡的夫人說幾句闲話,對後宮倒也不是一無所知,最起碼他們還是知道德妃淑妃跟端嫔的。
這其中,最受寵的就是淑妃娘娘,而她的出身也是最穩妥的。
家裡沒有任何朝臣,隻有一所不上不下的書院,曾經的書香門第,現在的普通人家。
夫人們都說,淑妃娘娘面若桃李,美麗不可方物,且賢良淑德,自有一派大家典範。
這樣的一個嫔妃,聽起來確實有皇後之德。
蕭錦琛這一席話,令閣臣們各懷心思,心裡揣測不停,卻沒人敢真開口問蕭錦琛要選誰做皇後。
而蕭錦琛也頗為壞心眼。
他隻留了那麼一句,便突然換了話題:“昨日百禧樓中的兇案已經傳遍盛京,想必各位愛卿們家中已經知曉。”
閣臣們沉默下來,不敢吭聲。
畢竟是皇家醜聞,這話可不好應。
蕭錦琛看閣臣都不吭聲,就淡淡道:“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講的,當日那麼多朝廷命婦在場,朕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能見人的醜事,說一說也無妨。”
他剛剛說皇後,又隱約說自己有了人選,現在又突然說到百禧樓兇案,這就令幾位閣臣難免不多想。
這時,坐在角落的中書令眼睛突然一亮。
他這兩日都沒能歸家,聽到的事自然也不是家裡夫人講的,而是聽宮裡的小黃門隨便那麼說了兩句。
但就那麼兩句,令他茅塞頓開。
可他是中書令,隻是聖旨的書寫者,許多事情他從來不插話。
思及此,中書令把目光放到了俟文博身上,對他使了個眼色。
俟文博年紀最輕,隻是行令,他自然坐在最靠後的位置,剛剛好看到中書令使的眼色。
中書令見他看到自己,便比了一個口型“淑妃”。
俟文博得到暗示,立即垂眸深思起來。
他能在盛年就進入文淵閣,自然是才智過人,他在心裡反復思量百禧樓之事同淑妃娘娘到底有何關系時,也突然回想起自家夫人的感嘆。
“人都說淑妃娘娘大家閨秀,卻不曾想竟是忠肝義膽,聽聞她在百禧樓能直面譚家那瘋子,以單薄身軀牢牢守護在太後身前,可謂是救駕有功。”
俟文博福至心靈,一下子就明白蕭錦琛意欲為何。
但他卻不急著開口,等了好半天發現前面幾位大人都沒吭聲,這才起身行禮:“回稟陛下,陛下剛說百禧樓之事,臣也突然想起聽到的傳聞,昨日家中夫人還感嘆淑妃娘娘忠肝義膽,親自守護在太後身前,可謂是救駕有功,難能可貴。”
如此這麼一點播,宋景耀立即就跟上:“陛下,淑妃娘娘臨危不亂,有勇有謀,危險之前能舍身救太後,可謂後宮之典範,理應有所恩典。”
聽到自己想要的話,蕭錦琛淡淡笑了。
他態度頗為和善,看了看俟文博,又瞧了瞧宋景耀。
“愛卿們所言甚是,隻是再過幾日便要離宮去往玉泉山莊,年底之前咱不歸京,宮裡也無暇操辦大典……”
他心裡想讓舒清嫵做皇後,卻也得順風順水,須得朝臣們幾次三番請命,又要轟轟烈烈舉辦一場封後大典,這才能舒坦。
今年他計劃五月至十月都在玉泉山莊,宮裡無暇舉辦大典,確實有些匆忙,因此倒是不怎麼著急封後的。
這個皇後,得滿朝文武、宗親皇族求著他封才行。
蕭錦琛這股子別扭勁兒,宋景耀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他心裡感嘆:到底有了心愛之人,跟以前迥然不同。
如今的皇帝陛下已經從神界降落凡間,他心裡有了恩愛之人,那麼所堅持的,做不懈的,所百無聊賴的,就全部化為烏有。
恐怕在皇帝陛下心中,淑妃娘娘便是所有。
這樣,倒也不是不好。
宋景耀想,隻要淑妃娘娘並非太後那樣的秉性,若真同傳說那般賢良淑德,有勇有謀,那便是陛下的良配。
“陛下所言甚是,”宋景耀當機立斷,“若要立後,必得反復推敲,再三廷議,但淑妃娘娘卻又護駕有功,不得不賞,臣以為,可先立為正一品貴妃,以昭其孝心厚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