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琛一臉高深莫測,其餘幾個閣臣一聽宋景耀這話,立即跟上,紛紛表示淑妃娘娘早就應該立為貴妃,既能主理六宮,亦能照顧病中太後,為陛下分憂。
這麼一說,舒清嫵明日不當貴妃都虧了。
蕭錦琛看了看他們,見他們每一個臉上都袒露著真誠,這才道:“愛卿們所言甚是,便依你們所言,明日便昭令前朝後宮,立淑妃為正一品貴妃,暫理六宮,代行上孝太後,下慈皇嗣之責。封妃大典定於四月二十八,暫定交泰殿,依舊由禮王叔為主祭。”
皇帝陛下一口氣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一看就是早有預謀,閣臣們也都一起點頭,表示陛下的口諭完美無缺。
待這些都說完,蕭錦琛才道:“後宮的事說完,咱們且聊一聊前朝。”
閣臣們紛紛一愣。
這幾日他們都在忙前朝,此時也想不到到底哪裡有
遺漏,惹了陛下不滿。
倒是宋景耀更了解蕭錦琛,聞言深思片刻,問:“陛下可是對文淵閣有新的想法?”
蕭錦琛沒說話。
幾個閣臣相互看了一眼,這回倒是略微敢交流一下意見,不過他們也都摸不到方向,倒是韓立信笑眯眯道:“臣以為,陛下是想給文淵閣擴員?”
以蕭錦琛的想法,以後的政令肯定要上下通達,以現在文淵閣這點人,可就不夠用了。
就這幾件事,他們五個人已經熬了許久,再熬下去不光身體吃不消,就連政令也很難通暢。
疲憊過度是會出錯誤的。
自從當今登基之後,韓立信就有了文淵閣人手不夠的感悟,到隆慶二年這種感悟越發深重起來。
他確實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可在先帝時也沒這麼力不從心,還是當今對臣下的要求太高,他們得事必躬親,才會如此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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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半來韓立信幾乎都是強撐著才沒出大錯,可這兩三天熬下來,他是真不行了。
要不昨日他怎麼能說錯話呢?
韓立信嘆了口氣,這一次說的話就頗為誠懇了:“唉,若陛下真的如此考量,臣還得感謝陛下,說句實在話,一年多臣是真的覺得累。陛下精力旺盛,對朝政總有奇思妙想,臣就需要時時刻刻跟上陛下的思維,不被陛下甩得太遠,一開始還沒這麼明顯,到了今年是真不行了。”
韓立信自嘲一笑:“雖然人家都說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但是臣也得認,臣年紀大了,精力有限,是時候應該有更多的年輕人加入文淵閣,一起為國效力。”
這一番話說得可謂是有血有淚。
他後面的俟文博都忍不住笑出了聲,就連蕭錦琛也微微勾起唇角,韓立信就是這麼個人,有他在,文淵閣的氣氛就不會差。
蕭錦琛這麼一笑,閣中氣氛陡然一變,剛才那種緊張和壓迫瞬間消失,現在倒是多了些君臣相協的意境。
閣中氣氛一松,大家便就都有點異動。
俟文博看了看垂眸不語的宋景耀,又看了一眼身邊同樣年輕的行令孔天逸,思忖片刻還是開了口。
“陛下,按規矩文淵閣都是五人,若是要擴員,肯定也是七人或九人,以眼下的政令來看,臣以為九人最好,人數上相當於加了一倍,這樣臣等的壓力就能小一些,可以專精專務。”
俟文博道:“臣並不覺得人多會有弊端,相反,隻要管束嚴格,人數多寡不會影響任何事情。”
他倒是敢說。
畢竟文淵閣五人數已經成例百年,絕非朝夕就能更改,蕭錦琛想要加人,這人是從六部加還是從翰林院加?是加地方官還是京官?都需要反復博弈。
但蕭錦琛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他就是想要對文淵閣做出改革,現在的文淵閣,已經不能滿足他的要求。
蕭錦琛實在心急。
他道:“俟愛卿所言甚是,韓愛卿也有理有據,不如這樣,你們把自己的思量都書寫成折,遞上來給朕看看,若是有可行的方案,再另行討論。”
蕭錦琛說到這裡,抬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語氣頗為和緩:“好了,你們也已經幸苦許多時日,今日就不要再苦熬,都回家去休息吧,明日不上朝,晚些來便是。”
說完這些,蕭錦琛也回了寢殿,他沐浴更衣,自己在龍榻上坐下,看著金碧輝煌的皇帝寢宮,一時之間有些寂寥。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就是心裡空落落的。
賀啟蒼端了安神湯來:“陛下,吃了安神湯再睡吧,要不然晚上不踏實。”
蕭錦琛接過湯碗一口喝下,然後便倒頭躺在床上。
他淺淺閉上眼眸,一瞬間,舊日煙雲席卷而來。
那是舊夢,也是曾經,亦或者是前生。
第169章
蕭錦琛不久前才做過一回夢。
他沒想到不不過幾日的工夫,他再度陷入夢境之中。
不過這一次的夢,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媚。
夢裡似乎也是一個明媚的春日,似乎比現在要早一些,早春醉人的春意點亮了人間煙火。
這一次,夢中的主角就是他自己。
蕭錦琛看到自己隨意在檀木盤子上挑揀,最後選了錦繡宮才人舒氏的牌子。
看到這個名諱,蕭錦琛隻覺得心頭一震。
舒清嫵剛進宮時,住的便是錦繡宮,她的位份也剛好是才人。
蕭錦琛心裡千思萬緒,可他卻無法更改這個夢境,甚至不能隨心所以生活,就連捏著綠頭牌的手,都穩穩當當的,他好像住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裡。
另一個人是誰呢?會不會是之前夢裡的他?
然而夢終究隻是夢,他剛看清手裡的綠頭牌,眼前一轉,下一刻他便出現在如意閣中。
“他”一步踏入寢殿內,抬頭就看到還有著一團稚氣的舒清嫵緊張抿著嘴,她身上有一種現在所沒有的驚慌和膽怯,又多了幾分生澀和稚嫩。
這是他熟悉的舒清嫵從沒有過的樣子。
蕭錦琛心跳驟然加快,他這才意識到,在這個夢境中,對面的女子終於有了容顏。
她確實是舒清嫵。
夢裡自己重病的皇後。
可這個夢,跟今生卻是迥然不同,蕭錦琛來不及細想,就看到夢裡的他行至舒清嫵面前,垂眸看著她。
舒清嫵很緊張,亦有些羞澀,她如同春日裡剛剛綻放的百合青春動人,搖曳生姿。
蕭錦琛聽到自己問:“舒才人?”
然後他就看到對方回答:“是,臣妾給陛下請安。”
蕭錦琛正要再說些什麼,眼前一閃,又到了另一日宮宴時。
那似乎是端午佳節,闔家都在玉泉山莊聽曲,夢裡的舒清嫵依舊是才人,座位離他很遠,可蕭錦琛卻能感受到,自己的目光時不時掃過遙遠的她。
夢裡的歲月,不知光陰,不舍晝夜,匆匆數年一晃而過。
蕭錦琛跟著夢裡的他,慢慢跟舒清嫵日久生情,他看到自己的欣喜,看到自己難得的熱烈,也看到了自己的自持。
因為夢裡他所面對的舒清嫵,是個異常恭謹端莊的性格。
她有著最美好的品德,最端莊的德行,在所有的宮妃中,她一開始或許不是他最看中的那一個,可隨著日夜相伴,他的目光漸漸再也不能從她身上挪開。
蕭錦琛可以認為,夢裡的他依舊愛上了同一個女人。
隻是夢裡夢外的舒清嫵性格大為不同,他愛上對方的時間也不同,但歸根結底,他隻是喜歡這個人罷了。
無論她什麼性格,無論她如何行事,隻要她是她,
無論何時,無論哪裡,他依然會心動。
蕭錦琛想明白這些,才發現他們兩個真的是天生一對。
也由衷感謝上蒼,讓孤獨的他身邊適中有舒清嫵的陪伴。
之後,就是他“求婚”的那一幕。
他看到自己對已經是貴妃的舒清嫵道:“貴妃,你願不願意做這個皇後?母儀天下、德照後宮?”
這句話,不可謂不情深意重。
可在蕭錦琛看來,他的心思到了,可說出來的話卻又少了幾分柔情蜜意,也少了些溫柔繾綣。
什麼母儀天下,什麼德照後宮,他其實不過是想問這個女子願不願意做自己的妻子,與自己結發同心,白頭偕老。
然而,對面的“貴妃娘娘”卻似乎對他的話毫無異議。
蕭錦琛就看著她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即卻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熱烈的微笑。
可微笑過後,卻是哽咽和哭泣。
夢裡的貴妃娘娘,夢裡的舒清嫵,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那麼的高興。
哪怕他說著這樣硬邦邦的言語,也依舊喜極而泣,那種激動和高興,便是拘謹的她也全部表露出來。
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很高興。
蕭錦琛想,對於她來說,無論是做皇後亦或者是朕的妻子,都是意見值得高興的事。
若是這個夢真的能結束自此刻多好?
可上蒼卻沒有聽到蕭錦琛的心聲,夢裡的一切顏色迅速消退,天地間隻剩下寂寥和墨跡。
自從舒清嫵當了皇後之後,兩個人的距離反而遠了。
歲月就在痛苦和煎熬裡褪色。
那時候的他忙於前朝,忙於政事,因為後宮穩固,皇後已定,他便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給她,私心裡,他知道她可以做到最好。
可他卻忘了,舒清嫵並非完人。
她為了後宮已經用盡了心力,以至於精神不濟,漸漸也會出現錯誤和疏漏。
而其中的許多疏漏,都是她自己所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