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琛緊緊攥著拳頭,不讓自己在宮人面前掉眼淚。
若非舒清嫵如此人事不省,他也從不知自己竟是如此的愛哭,隻要跟舒清嫵有一丁點關系,蕭錦琛都很容易落淚。
他的目光移到舒清嫵身上,便是在睡夢中,舒清嫵看起來也不怎麼安然,她依舊淺淺鎖著眉頭,面容已經瘦得看不出清秀的本貌。.
蕭錦琛沉默片刻,啞著嗓子道:“她為何就是不說呢?”
周嫻寧隨著他的目光向舒清嫵面上看去。
她低下頭,幽幽嘆了口氣。
“這個問題,臣也問過娘娘,當時娘娘隻是說……”周嫻寧苦笑出聲,“娘娘說,她能管好後宮,才可以當皇後,做陛下的妻子,可若連這一點小事都管不好,那她還有什麼臉面再住在坤和宮?”
“娘娘說,介時便是陛下不嫌棄她,她也會自己厭惡,覺得自己不配做皇後。”
蕭錦琛看到這裡,不由心中一震。.
他隱約明白了什麼
,又覺得一切都是那麼幽遠,蕭錦琛努力壓下心中的震驚,他忍著痛苦繼續看下去。
這個夢太長了,他想要醒來,可一切依然還在迷霧中,他卻又不想那麼快醒來。
蕭錦琛聽到他自己說:“皇後太傻了。”
周嫻寧抬頭看向蕭錦琛,作為一個管事姑姑,她如此看向皇帝是為大不敬,可此時周嫻寧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她道:“陛下,娘娘不是傻,娘娘隻是想盡一切力量留在陛下身邊,她總說自己這個皇後做得不稱職,她就算在努力,宮裡還是會有那麼多事端,陛下也依舊膝下空空,而立之年未有皇嗣,娘娘總是很自責。”
周嫻寧最終哽咽道:“娘娘……娘娘她是真心愛慕陛下,她想給陛下最好的一切,想要努力當一個好皇後,好妻子,可最終她還是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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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錦琛隻覺得自己心在滴血。
看了那麼多“過往”,看了那麼多“故事”,那些片段裡,舒清嫵總說自己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家族,為了父母,為了弟弟們。
可實際上,在她內心深處,她不過是因為愛慕蕭錦琛而已。
若是沒有這份感情,在失眠難寐的那些夜晚裡,舒清嫵早就熬不下去了。
她強撐著病體依舊在掌管後宮,依舊努力做一個完美無缺的皇後,沒有什麼能擊潰她,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把她蕭錦琛妻子的鳳椅上趕下來。
能讓她傾盡全力這麼做的唯有一個人。
蕭錦琛的誤會、失望、不信,割斷了她一直緊緊捏在手裡的救命稻草,那一瞬間,她墜入冰湖之中,再也浮不上來。
人一旦沒了指望,不管日子多悠闲,都不會好過。
就如同舒清嫵,她越是整日待在坤和宮,那種憋悶越深重。
甚至,迅速就衰弱下去。
她這種病痛,心因有,外因也有。
所以隆承志治不好,也不知道要怎麼治,他隻能領著太醫們一日日給舒清嫵會診,不停換藥修改方子,最後舒清嫵依舊沉疴在床,日漸沉寂。
周嫻寧說完這些話,便安靜退了出去。
隻留蕭錦琛一個人坐在床邊,看著瘦成一把骨頭的舒清嫵發呆。
他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自大、傲慢、自以為是,不止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看著舒清嫵灰白的臉,他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他再也挽回不了她了。
跟之前的每一次病痛不同,亦跟之前的每一次昏迷相背,這一次的舒清嫵,似乎再也醒不過來。
蕭錦琛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模糊了他的眼眸。
就連哭,他都不能哭出聲音。
在一片沉沉墨色裡,蕭錦琛的眼淚劃過臉頰,滴落在舒清嫵的手背上,一滴、兩滴,最終匯集成一小片淚水湖泊,順著手背的弧度流逝。
蕭錦琛低頭擦幹眼淚,他下定決心,起身正待離開坤和宮,卻突然發現眼眸之中有一片明媚的色彩。
在這沉沉冬日裡,唯有坤和宮宮苑中的翠竹碧綠喜人,有著一片欣欣向榮之色。
蕭錦琛看著這難得的新綠,心中卻越發覺得詭異。
這顏色,本不是冬日所應該擁有的。
這一片黑白,就如同夢中他的心境,他的心也跟著舒清嫵墜入深淵之中,再也回復不了往日的明媚。
可這一片翠竹為何依舊碧綠?
甚至它成為了坤和宮唯一的顏色?這抹碧綠沒有讓他心情舒暢,反而刺痛的他的眼,蜇傷了他的心。
直到下一幕,他看著自己再度踏入坤和宮時,蕭錦琛的心也跟著夢裡的自己崩潰。
舒清嫵安然而睡的容顏再度映入眼簾,這一次,她沒有了痛苦,亦無半分煎熬,她臉上隻有解脫之後的平靜。
她已經故去。
第171章
即便是在夢裡,即便是看著他人的人生。
蕭錦琛此刻也覺得自己似乎立即就要死去。
那種心痛,簡直可以活生生要了他的命。
此刻的坤和宮安安靜靜的,屋外隻有落雪的撲簌聲,坤和宮裡溫暖如同春日,可在一片寂寥顏色中,蕭錦琛一點都不覺得暖和。
他跟著夢裡的那個他,一步步蹣跚來到舒清嫵床前。
床榻上的皇後娘娘似乎跟往日沒有什麼不同,她依舊在沉睡,隻是眉宇之間消去的幾分愁容,多了些釋懷。
她眉目舒展,雙目緊閉,整個人就那麼安詳地躺在床上,甚至還輕輕歪著臉,似乎即將醒來。
蕭錦琛聽到夢裡的他輕輕叫:“皇後?”
舒清嫵沒有動靜。
他又喊:“清嫵?”
舒清嫵依然沒有回應。
那個他上前兩步,看也不看跪在床榻前不敢哭出聲的小宮人,顫顫巍巍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舒清嫵的臉。
他不敢使勁,怕一使勁就碰壞了她,於是那雙常年握著朱筆的手隻是在她臉上碰了一下,立即收了回來。
舒清嫵的臉還是溫熱的。
她身上似乎還有著坤和宮裡的暖意,臉上也依稀有了些血色。
她還好好的。
蕭錦琛松了口氣,他癱坐在窗邊,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一次進來的人是周嫻寧。
周嫻寧看到床邊跪著的哭泣的宮人,又看了一眼坐在娘娘身邊的蕭錦琛,立即給他行禮:“陛下安好。”
蕭錦琛心情很好。
他甚至衝周嫻寧笑了笑:“今日皇後的身體看起來好了許多。”
周嫻寧微微一愣。
她上前兩步,越過宮人看了看床榻上的舒清嫵,隻這麼一看,立即變了臉色。
蕭錦琛就看她兩三步衝上前來,全然不顧管事姑姑的體統,也絲毫沒有在乎皇帝陛下如何看待,她眼中隻剩下舒清嫵,心裡自然也隻有舒清嫵。
她來到床邊,輕輕握住了舒清嫵的手。
舒清嫵的手似乎跟年輕時一般,她的手很白也很軟,便是因為病痛而失去曾經擁有的光澤,卻也依舊細膩如初。
然而此刻,舒清嫵的手雖然還有些溫熱氣,可她的手心卻已經不再柔軟了。
她的手依舊停留在最後的姿態,就那麼僵硬地淺淺環成一個圈,可她手心裡卻是空落落的,最終什麼都沒有握住。
皇後娘娘已經仙去了。
周嫻寧對皇後娘娘太了解,她每日都陪在她身邊,就算她早就不省人事,但周嫻寧依舊沒有想過離開她。
可是舒清嫵卻就這麼離開了自己。
周嫻寧根本沒有去管有些怪異的皇帝陛下,她回過頭來狠狠看著那個小宮人:“你說,剛才是怎麼回事?”
小宮人嚇得瑟瑟發抖。
她不停流著淚,人也有點驚慌,似乎完全沒有聽懂周嫻寧在說什麼。
周嫻寧卻已經管不了那許多。
她衝到小宮人面前,緊緊鉗住她的雙肩,使勁搖晃她,想讓她趕緊清醒過來。
“你說,你說啊!娘娘怎麼就去了!你倒是說啊!”周嫻寧大喊出聲。
她從來都沒有這麼瘋狂過。
就連還沉浸在舒清嫵已經好轉假象中的蕭錦琛,也被周嫻寧這樣的樣子驚醒,他看著狀若瘋癲的周嫻寧,疑惑地開口:“周姑姑,你怎麼了?”
周嫻寧狠狠回過頭,她眼睛通紅,眼底有著癲狂之色。
“陛下,您在笑什麼?”周嫻寧咄咄逼人,“您是在高興,娘娘已經仙去了嗎?”
夢裡的他才如同大夢初醒一般,倉皇地看向舒清嫵。
蕭錦琛在心裡嘆了口氣,他雖然心中也是疼痛難忍,可夢裡這一切到底如同旁觀別人的人生,他其實沒有多少真實感。
他心裡反復告訴自己,這一切不過是夢。
可是心底裡卻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不,這都不是夢,你看清楚,你要想明白。
蕭錦琛強忍著心痛,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