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琛早就陸續放出要遣散後宮的消息,隆慶二年的年末時,馮秋月和齊夏菡都已經還家。郝凝寒和凌雅柔要陪著舒清嫵生下孩子,因此此刻還在宮中。
張採荷早就受不了在長信宮熬日子,領著趙蔓兒直接去了玉明書院,現在已經安穩住下來。
巫熒心被封了公主,因著公主府還沒修建穩妥,此刻還在宮中。
宮妃都走了,這一次年宴就更冷請,人人都知道貴妃娘娘在陛下心裡什麼地位,也不敢鬧到她眼前,可宮宴那些曲目,卻是一個都不能少。
今日郝凝寒因著位份低,沒有來長信宮,倒是凌雅柔跟已經被封為賢敬公主的巫熒心陪著舒清嫵一起來了。
她們三個並和陽坐在一起,倒是也能說得上話,不會顯得特別冷清。
凌雅柔看和陽跟舒清嫵嘀咕完了,才問:“張採荷在你那書院如何?”
和陽跟凌雅柔也算相熟,聽她說起張採荷,立即眉開眼笑:“其實咱們張小姐還不錯,別看她那個樣子,天文地理,經史子集狗屁不通,卻就擅長數算。”
“她如今在跟著賬房先生學算賬,還很有模有樣,賬房先生都說她以前被耽誤了,若是早些年學,現在定能熟讀九章算術,不過先生也說,現在還不算晚。”
和陽嘆了口氣,眉眼卻越發溫柔:“隻要人肯努力,什麼時候都不算晚。”
舒清嫵笑笑,道:“可以讓她也跟著學生一起學,說不得以後你就不用頭疼請數算先生了。”
如此這麼聊著,這一日熱鬧的宮宴可算就結束了。
之後幾日蕭錦琛倒也不用留在長信宮,便決定初二就跟舒清嫵一起擺駕回玉泉山莊。
從長信宮去玉泉山莊,若是坐平穩的車輦,大抵需要兩日光景,但若是快馬,半日便可到。
蕭錦琛怕顛簸,來回都選的車輦,這樣雖然慢悠悠的,卻也十分舒適。
今日晚上還有宮宴,他們不好走開,待到所有的宴會都結束,已經是月朗星稀,夜半時分。
Advertisement
過年就是要這樣熱鬧,才能顯露出些許盛世的繁華。
舒清嫵就算身體健朗,這麼坐一整日也頗為疲累,更何況肚子裡還踹了個小的,這一日就更難熬。
晚間時分,蕭錦琛也不讓舒清嫵回景玉宮,就讓她在乾元宮“湊合”一晚。
他如此說的時候兩人正在沐浴,舒清嫵閉著眼睛讓宮人給她梳頭,聞言道:“陛下,這不合規矩。”
蕭錦琛笑笑,他道:“怎麼不合規矩,朕一貫勤儉,不肯勞民傷財,景玉宮許久未曾住過,此番要住定要折騰一番,還不如隻打掃乾元宮,如此才當真是勤儉樸實。”
舒清嫵:“……”
就算他們不在宮中,宮室也是日日有人打掃,怎麼可能勞民傷財。
不過蕭錦琛這點小心思,舒清嫵也不怎麼抗拒,就道:“隻今日。”
蕭錦琛點頭:“就這一日,反正明日咱們就回玉泉山莊,去了那邊也沒人會羅嗦。”
等沐浴之後,兩個人終於躺到寢殿的架子床上,舒清嫵才長舒口氣:“唉,這一日還挺累,陛下沒喝多吧?”
蕭錦琛道:“提前吃了醒酒湯,多少喝了一些,沒喝醉。”
舒清嫵點點頭,困頓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一下子就沉入夢想之中。
累了一天,原本應當睡得踏實。
卻不料夜裡舒清嫵突然驚醒,她隻覺得左腿上一陣刺痛,那種抽搐和疼痛一下子把她從睡夢中喚醒,讓她的額頭立即出了汗。
舒清嫵撐著腰費力坐起身,伸手想要去摸自己的左腿,可她剛一做起來,鼓鼓的肚子就擋住了她的動作。
舒清嫵:“……”
沒想到,有朝一日她彎不了腰了。
正巧這時蕭錦琛聽到動靜醒來,他揉了揉眼睛,起身下意識捏住舒清嫵左腿,輕輕幫她按摩。
“抽筋了?很疼嗎?”蕭錦琛的聲音裡還有些困頓。
這會兒周嫻寧已經進了寢殿,遞了帕子給舒清嫵,舒清嫵接過之後,輕輕給蕭錦琛擦臉。
“好一些,沒那麼疼,”舒清嫵道,“不過我沒想到,自己竟然摸不到自己的腿。”
原本蕭錦琛還很困,可舒清嫵這麼一說,他立即忍不住笑起來。
舒清嫵聽著蕭錦琛爽朗的笑聲,忍不住錘了他一下:“陛下!”
蕭錦琛手下不停,按照之前徐思蓮教的手法認真給舒清嫵按摩,嘴裡卻哄道:“我的錯我的錯,我不應該笑。”
有時候他很心疼她,看她大著個肚子很辛苦,可有時候看她難得那麼笨笨的樣子,蕭錦琛就忍不住想笑。
舒清嫵從來都是精神又利落的,這種又笨又可愛的模樣讓人難以忘懷。
“不許笑!”舒清嫵看蕭錦琛困得不行還要堅持笑,也跟著笑起來。
她伸手捏了捏蕭錦琛的笑臉,然後低頭對肚子嚴肅道:“好孩子,你父親笑話你母親,待你出生,要替母親教訓他,好不好?”
肚子裡的小寶貝似乎真的聽到了她的話,非常給面子地翻了個身。
這次,換舒清嫵笑了。
蕭錦琛:“……”
得,笑不出來了。
————
整個十個月的孕期,舒清嫵基本上就很平順度過。
除了最開始略有些害喜,待到月份大時偶爾腿腫抽筋,大抵上還是很安逸的。
主要是宮裡那麼多人伺候著,有太醫時時關切,她便是想不平順都不成。
一晃到了三月初,春暖花開,冰雪初融,道盡人間好時節。
舒清嫵的產期恰好就在這個月裡。
因著孕期沒怎麼胡吃海塞,她整個人都沒有胖得很離譜,肚子瞧著也不算太大,徐思蓮幾次給她看診,臉色都越發好看。
孩子不算大,孕婦身體好,生產時就不太容易出差錯。
不過相比於很放松的舒清嫵,作為父親的蕭錦琛反而更緊張,原本舒清嫵穩定之後他還算穩重,沒有整日裡叫太醫,待一進入三月,皇帝陛下立即就不能淡然了。
舒清嫵挺著大肚子,還能叫了凌雅柔跟郝凝寒去釣魚,反而蕭錦琛緊張得用不下飯,人倒是比冬日裡瘦了。
三月中旬的一日,舒清嫵散步回來,就看到蕭錦琛坐在花廳裡發呆。
因著內閣已經改組完成,整個文淵閣已經擴至九人,近來蕭錦琛在前朝的忙碌時間明顯減少,身邊的得力朝臣多,他確實會輕松許多。
也恰逢她要生產,蕭錦琛多關心於她,倒也沒什麼心神再去管前朝的政事。
他會來的早,舒清嫵已經見怪不怪。
不過倒是很少見蕭錦琛在那發呆。
他一向是想到什麼就去做的人,便是深思的時候也能使喚宮人團團轉,如此呆愣愣坐在那,確實令舒清嫵頗為驚訝。
但舒清嫵不用想,也知道到底為何。
說到底,蕭錦琛還是憂心她的孕事,怕她生產時有危險。
兩人今生來之不易,使用上一世的血和淚換來的,蕭錦琛雖然很少說,但舒清嫵知道,他一直在擔心舊事重演。
不是因為他膽小,也不是因為他總是胡思亂想,而是因為如今的幸福確實來之不易,他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相比於緊張的皇帝陛下,貴妃娘娘反而看得開。
她所期盼的,所仰望的,都已經得到。如今蒼天有眼,賜於她曾期盼很多年的麟兒,面對孩子的降生,她反而一點都不害怕,她是打心底裡期待的。
見蕭錦琛如此緊張,舒清嫵便笑著上前,輕輕彈了一下蕭錦琛的額頭。
蕭錦琛被她嚇了一跳。
“回來了?”抬頭見是她,蕭錦琛忙起身扶著她坐下。
舒清嫵慢條斯理坐到藤椅上,挑眉看向蕭錦琛:“陛下,今天又擔心了?”
蕭錦琛嘆了口氣:“你啊,膽子比朕還大,聽太醫說過那麼多生產會有的事故,朕怎麼可能不擔憂。”
舒清嫵頗為無奈。
女子生產會面對什麼,這都是蕭錦琛逼著太醫說的,徐思蓮被逼無奈,就給他簡單講了一下,且還反復強調那都是意外。結果說完他一點都沒放松心神,反而更緊張了。
舒清嫵握住蕭錦琛的手,語氣輕快:“陛下,您就盼著我點好,到時候肯定痛痛快快把這小家伙生出來,絕對不會有任何意外。”
蕭錦琛眉頭微微松開,他倒是不願意讓自己的緊張情緒感染舒清嫵,他努力壓下心裡的糾結,沉聲開口:“咱們就生這一個吧,再生一個,我可受不了。”
可不是,舒清嫵倒是瞧著活潑健康,蕭錦琛則越發精瘦,眉目的痕跡都比以前深刻許多。
索性之前有前朝事牽絆著他,現在不那麼忙了,蕭錦琛的心思都圍著舒清嫵打轉,這幾日覺都要睡不好。
為了這個,舒清嫵還問過徐思蓮,徐思蓮跟舒清嫵說,許多產婦生產之前都會有別樣的焦慮,無論是什麼樣的表現都是合理的,當然,有的丈夫也會如此,大抵都是因為共情。
疼她所疼,感她所想。
所以,陛下如此,實際上也是太過關愛娘娘所致。
舒清嫵聽了,心裡真是五味雜陳。
現在也是,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蕭錦琛,也不知道說什麼才能管用,隻能希望,這小東西能早點出來。
舒清嫵如此想著,伸手拍了拍肚子:“好了陛下,等到咱們的乖孩子生出來,你就不會那麼緊張了。”
她每拍一下,都似拍在蕭錦琛的心坎上。
蕭錦琛一把握住舒清嫵的手,小聲訓斥他:“你啊,就別再嚇唬朕了。”
舒清嫵眉目舒展,笑聲隨著春風飄到百花叢中,震飛了翩跹的蝴蝶。
“那我不逗陛下了,”舒清嫵起身,要牽著蕭錦琛回寢殿,“哎呦……”
誰知她剛一起身,就感覺肚子裡的小家伙劇烈翻了個身。
蕭錦琛以為她還在同自己玩笑,扶著她無奈道:“清嫵,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