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三房六姑娘的屋子裡,丫鬟進來給六姑娘添水。
“姑娘,這麼晚了,您還在看?”
“要選伴讀了,總要做出一個勤勉的樣子。”六姑娘放下筆,她剛寫了一頁大字,手腕有些乏,她覺得差不多了,便說,“今日就到這裡好了。我手乏了,歇一歇。”
“姑娘手乏了?”丫鬟連忙過來,半跪在地上給六姑娘揉手腕。丫鬟說:“姑娘您太勤勉了,但終歸是身子重要,您累了就歇一會吧,明日再看不遲。”
“嗯。”六姑娘低低應了一聲,她有些困乏地朝後靠著,將手放到丫鬟手裡,讓丫鬟來按摩。六姑娘閉上眼,腦子裡已經思考起今天的事情。
今天她們幾人聯合起來暗算楚錦瑤,楚錦瑤之後的反擊,倒是讓她很意外。
六姑娘是三房唯一的嫡女,三老爺是楊姨娘生的,老侯爺在世時格外寵愛楊姨娘,連著三老爺也受重視,他們三房最風光的時候,吃穿用度比嫡長子都好,連楚老夫人都要避開三房鋒芒。可惜,老侯爺死了,承爵的是大房,楚老夫人立刻翻身,然後就開始打壓楊姨娘和三房。
當年老侯爺格外寵愛三老爺,甚至動過將侯位傳給三房的念頭。然而嫡母健在,上面有兩個嫡出兄長,楚老夫人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在禮法的壓力下,隻靠老侯爺一人之力,實在沒辦法和整個宗法社會抗衡。到最後,侯位還是留給了長子楚靖,楚老夫人也終於等來了盼了十來年的翻身時機。
楚老夫人一掌權,立刻將楊姨娘發賣,並且當著眾人的面喝斥三房沒規矩,吃穿用度逾越禮法。三房鬧了個很大的沒臉,自此之後衣食住行驟降,原來老侯爺賞賜下來的金銀積蓄,也都保不住了。
到如今,三房都得夾著尾巴做人,三老爺和三夫人在嫡母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闔府都知道,老夫人不喜歡三房,宅門裡的下人很是勢利,好些人見她們不受重視,都敢克扣三房的用度。老夫人素來眼裡容不得沙,可是對這件事,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然默許了。
六姑娘嘴邊不知不覺掛上諷刺的笑意,說來楚老夫人和她們三房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哪能指望楚老夫人的善心呢?說到底,人都是自私虛偽的。
三房在外面如履薄冰,而內部卻和諧的很,仿佛外部壓力愈發讓他們團結在一起。三老爺和三夫人感情和睦,一子一女都是嫡出。三老爺隻有幾個通房,並無妾室,比起後院復雜的長興侯,拈花惹草的二老爺,三老爺實在好了太多。
六姑娘就是三老爺和三夫人的獨女,今年十二歲。六姑娘閉著眼睛,慢慢想著,如今長興侯身體健朗,他名下也有嫡子,除非大房、二房的男丁一夕之間全都死了,否則三房不會有翻身的機會。母親指望著獨子五少爺科舉高中,就此一飛衝天。然而五少爺現在才十一,即便能高中,也是許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說到底,六姑娘能依靠的,還是僅有自己。
“姑娘?”丫鬟突然叫了一聲,六姑娘從沉思中驚醒,她不甚高興地看著丫鬟,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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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瑟縮了一下,趕緊低頭,細若蠅聞地說:“沒什麼,我怕姑娘睡著了,這才喚了一聲。”
六姑娘收回手,被丫鬟按摩了怎麼半天,她的手已經好多了。六姑娘眼睛平靜如古井,幽幽說道:“不得長輩喜愛,實在是步履維艱,看來隻能自己努力些,才能改變處境。”
“姑娘?”丫鬟試探地問。六姑娘回過頭,語氣平淡地吩咐:“這幾日我要勤學勤練,你們提早準備好筆墨等物。”
“是。”
.
朝雲院內,楚錦瑤剛剛把第三頁大字寫完。
秦沂睡了一覺,一醒來就看到楚錦瑤還在練字。他回頭望了眼天色,說:“你一直都在練字?”
“對。”楚錦瑤放下筆,揉了揉已然僵硬的手腕,又新鋪開一張雪白的宣紙。她已經寫滿三大頁了,這僅是成品,中途寫廢的紙還有許多。三姑娘為了顯示勤勉,讓人將書房的燈一直燃著,六姑娘狠下心讓自己練習,但寫了一頁紙就覺得手乏,不想再寫,而楚錦妙陪趙氏說了一晚上話,幫著趙氏鬥後院的姨娘。唯有楚錦瑤,是真的練習了一晚上,直到現在還沒有休息。
就是秦沂也感嘆:“用不著這樣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不用這樣逼迫自己。”楚錦瑤的功夫,都比得上科考的學子了。
“不行。”楚錦瑤搖頭,“我從前沒機會寫字,已經比姐妹們差太多了,自己再不努力,那就活該被人嘲笑了。我再寫一頁就好,你乏了就先休息吧。”
秦沂看了一會,默默嘆氣。他突然說:“我從前還總擔心你,不過現在看來,你日後無論去哪兒,都會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很好的。”
“真的嗎?”楚錦瑤驚喜,笑著從紙上抬頭,看向秦沂。
燈光下,楚錦瑤的眼睛亮的幾乎在發光。秦沂也輕輕笑了,難得輕柔地點頭道:“真的。”
楚錦瑤撲哧一聲笑了:“我也覺得。隻要想到日後要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家族生活,我就覺得惶恐,可是想到還有你陪著,卻又覺得都不算什麼。”
秦沂沉默了一會,低低地開口:“楚錦瑤,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聽到這句話,楚錦瑤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其實這個問題她想過。雖然不知為何秦沂出現在她的玉佩裡,但是秦沂幾乎無所不能,無所不會,這樣一個來歷不明,但對人間非常了解的精怪,楚錦瑤不覺得對方能一直待在她的身邊。她想,她能遇到秦沂,已然是上天厚愛,等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她也唯有祝福秦沂遠走高飛,更上一層。
“如果有這一天的話,齊澤,你一定要早點告訴我。”話剛出口,楚錦瑤又後悔了,“不行,你還是不要告訴我了,我知道了也是白白難受。你看你會這麼多東西,屬於你的是外面的廣闊天空,而不是我這個僅能看到一小塊天空的內宅閨秀。你以後一定會過的很好很好,我會一直祝福你的。”
秦沂沒有說話。這是他們第一次談及這個話題,秦沂想過很多次,他遲早都要離開,早些提醒楚錦瑤,讓她對此有心理準備,這是為她好。然而等他真的提起這個話題,秦沂卻很不喜歡。他莫名不喜此刻沉重的氛圍。
“算了,這一天還遠,以後再議吧。”秦沂嘆氣。
而楚錦瑤這次卻沒有像原來一樣聽從秦沂的話,她解開絡子,將玉佩從中取出。這塊玉剔透細膩,玉質極好,玉中宛如血絲一樣的紅絮更是泛出一種妖異的美感。楚錦瑤端詳了很久,說:“齊澤你看,玉裡的紅絮已經很少了。”
秦沂不知為何,沒有接話。楚錦瑤不在意他的冷淡,繼續說道:“紅絮全部消失後會發生什麼,我們誰都不知道。可是我不願意賭,我不想讓你冒這份風險。”
隔了一會,她艱難地說:“我們想辦法吧。”
第19章 終將離開
“即使想出來的辦法,是我的離開?”
楚錦瑤低下頭,片刻後,低低說:“對。”
屋子裡一下子寂靜的可怕。楚錦瑤盯著燭火,不敢去看秦沂的臉色。最後,她眨了眨眼,將眼裡的淚光逼回去,強自笑道:“我們另外找一塊玉,試一試能不能將你轉移過去,總好過白白困死在一個地方啊!再說了,就算這樣你不得不離開我,但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反正你是無所不能的玉佩精,以後,你再回來看我就好了。”
秦沂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開口:“我已經讓人在尋找這種玉石了。”
楚錦瑤怔了怔,眼裡還泛著水光:“啊?”
“等找到之後,我會讓他們買下來,不拘是什麼代價。”
楚錦瑤已經聽懂了,她心裡有些難受,低聲說:“在那之後,你就要隨著他們回去了,是嗎?”
秦沂覺得自己很絕情,可是他最後還是說:“對。”
楚錦瑤感到一陣恍惚,她不久之前還在安排她和秦沂以後的生活,然而現在,秦沂就告訴她,他很快就要離開了。楚錦瑤腦子裡有些懵,自回家以來,秦沂就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她早就習慣了什麼問題都來問秦沂,什麼話都和秦沂說。原來很快,她又要變成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這座華麗、縱深又冰冷的宅門了嗎。
楚錦瑤心情低落,秦沂也沒有說話。他們無言了很久,這是他們自相識以來,最不愉快的一次聊天。
楚錦瑤說不難受是假的,可是秦沂很快就要走了,他們能相處的時日越來越少,在這種時候,怎麼還能用冷戰來消耗本就為數不多的時間呢?最後,還是楚錦瑤開口說:“你能離開,回到你真正該去的地方,這是好事。既然你已經讓別人替你去找玉了,想來很快就能得到消息。我們不知道還能相處多久,不過,過一天是一天,這幾天我們越發要開開心心的。我原來對你態度不好,你不要在意,等你走後,我一定給你立一個長生碑,祝你早日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