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沂本來被楚錦瑤的話刮的心疼,可是等聽到後面一句,他立刻清醒過來。
“你可千萬別。”秦沂的聲音中透露出濃濃的無奈,他這幾日最憂心的就是不能回到自己身體裡,或是自己身體出了問題,而楚錦瑤還說要給他立個碑,每日祭拜他……秦沂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至於碑千萬不要立。你什麼都不要做,自己好好在這裡生活著,就足夠了。”
“好。”楚錦瑤低聲應道,“我一定會的。你也是。”
自從兩個人挑明之後,氣氛就變得很凝重。秦沂看著楚錦瑤的臉色恍惚又悲傷,他實在於心不忍,說:“今天晚了,你別寫了,快去睡吧。”
楚錦瑤搖頭:“不行,都寫了一半了,總是要寫完的。”
秦沂看著楚錦瑤的手腕都在抖,心裡憐惜的不行,幹脆現身說道:“你握筆不太對,要這樣。”說著,他就將手覆在楚錦瑤手上,帶著她在紙上寫字。
有了秦沂幫助,楚錦瑤馬上省力許多。秦沂現在還是魂體,他的手覆在楚錦瑤的手背上,微涼,還有一些虛渺。楚錦瑤微微側頭,透過秦沂的手,能清晰地看到她自己的手指。
秦沂突然用力捏了下楚錦瑤的手指,涼涼地瞥了她一眼:“還敢走神?”
楚錦瑤乖乖收回視線,專心寫字。過了一會,她還是忍不住問:“齊澤,你們精怪成精後,都是這樣好看又聰明的嗎?”
“嗯?”
“你看你長的好看就不說了,寫字、詩賦你都懂,就連後宅裡這些勾心鬥角也都難不倒你。你們都是這樣嗎?我突然都想去當精怪了。”
秦沂笑了,笑完之後,淡淡地說:“你想太多了,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是隻有我。所以,你還是踏踏實實練字吧。”
楚錦瑤沉默了好久,死活沒忍住:“你真的……自視相當高啊。”
“這是事實。”
楚錦瑤暗暗翻了個白眼,秦沂感覺到她的不以為然,平靜又從容地問:“怎麼,你覺得不對?”
又是這樣,他的語氣很正常,似乎真的在平心靜氣地詢問,可是尾調卻微微揚高,配上他平靜冷然的聲線,威脅感撲面而來。楚錦瑤暗地裡哼了一聲,而表面上卻說:“對,你說的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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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沂懶得理她,幫她寫完了剩下半頁大字後,就打發楚錦瑤去睡覺。
楚錦瑤放下床帳後,平躺在床上,久久沒有睡意。她害怕翻身的聲音被秦沂聽到,一直維持著一個姿勢躺著,她隻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陽光下,一個身姿挺拔、五官精致冷然的少年站在書桌前,聽到聲音,他微微側過頭,眼中帶著與生俱來的疏離和倨傲。這樣的神情放在其他人身上,一定會倨傲的讓人生厭,然而當出現在秦沂身上時,卻渾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該高高在上,就該驕傲無二。
這是楚錦瑤第一次看到秦沂的模樣,她原來覺得秦沂的聲音很好聽,現在才發現,原來人家的臉才是真正的上天傑作。造物主之鍾愛,莫過於是。
楚錦瑤悄悄喚了一聲:“齊澤?”
秦沂沒有回話,楚錦瑤輕輕嘆了口氣:“許是睡著了吧。也是,都什麼時候了。”
楚錦瑤低聲道:“以後等我們分開了,你一定要過得好好的。這樣,我想起你來,也會覺得欣慰。”
她繼續自言自語:“大姐很快就會嫁人了,想來我也快了。不知道日後,我會去哪裡度過餘生。我原本想著,有你陪著我,即便日後婆家為難我也不怕,可是現在想想,我實在是太天真了。你怎麼會一直待在我身邊呢?人果然不能太貪心,你能陪我適應侯府的生活,我已經該感謝上天厚愛了。說到底,我還是一個人。”
楚錦瑤信馬由韁,自己也不自己說了些什麼。她就這樣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一會仿佛看到自己和一個陌生男子定親,一會看到她在婆婆面前立規矩,一會又看到秦沂站在書桌前,漫不經心地翻看字帖。慢慢的,她也睡著了。
等楚錦瑤的呼吸綿長起來,玉佩裡漸漸浮現出一個人影。對方身影極淡,幾乎要融在月光裡。秦沂朝架子床的位置看了一會,輕聲說了一句:“你也會過得很好。”
秦沂早在能現形後就給手下傳了密信,東宮的人一直在外面尋找楚錦瑤脖子上的這種玉佩。等找到之後,他會想辦法讓手下悄無聲息地混入長興侯府,然後他轉移到新的玉佩上,就此隨屬下回大同。
此去一別,他是被發配邊疆的皇太子,她是侯門裡嬌生慣養的閨秀,他們之間隔著君臣之別、男女之防,恐怕,就再難見面了。
所以即使今日楚錦瑤很傷心,秦沂便是再不忍心,也要將話挑明。他遲早都要離開,不能再給她不切實的期望了。等他回到大同,他會偷偷派人來照拂楚錦瑤,若日後在官場上遇到她的夫婿,隻要條件允許,他也會照看一二。
秦沂的前十七年裡,不停地見識宮廷的虛偽、官場的黑暗,他五歲喪母,小姨和父親廝混在一起,還堂而皇之地霸佔了母親的一切。當這一切發生時,他才五歲,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冰冷的宮宇孤零零地長大,周圍圍繞著的不是別有用心的宮妃,就是刻意討好的奴才。秦沂原本以為人世就是這樣,人心本惡,無一例外。可是他陰差陽錯地認識了楚錦瑤,楚錦瑤本來是千金小姐卻被農戶苛待,本來是名正言順的嫡女,在自己的家裡卻處處受排擠,她這樣被命運辜負,卻總是哭過之後就擦幹眼淚,說家裡總是有人向著她的,隻要她以真心待人,遲早大家都會接受她。
秦沂覺得不可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蠢的人,都被別人此般對待了,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呢?他最開始覺得這個女子多半腦子有病,可是相處的久了,看到她笑,秦沂也總是忍不住勾起唇角,心神慢慢放松下來。
秦沂又看了楚錦瑤一眼,緩慢但堅定地朝外走去。楚錦瑤喜歡雲錦,想要照拂姐姐,還想讓自己的親人過得好,這些,都會實現的。
第二日,楚錦瑤去和花嬤嬤學了一天的規矩。等她回到自己院子,已經累得腰酸背痛,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今日是桔梗陪著她出門,她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院子裡傳來很響亮的叫嚷聲。桔梗跟在楚錦瑤身後,不滿地喃喃:“是誰在院子裡喧哗?沒見姑娘回來了嗎,還有沒有規矩了?”
楚錦瑤卻覺得哪裡不太對……聽這個聲音,似乎是個生人。
她剛跨入院門,就看到庭院正中央站著一個婆子。這個婆子頭發油光水亮,發髻扎的尖尖的,罩在鐵絲鬏髻裡。她穿著一身深藍色袄裙,叉著腰站在院子中,正一個個指著丫鬟下人訓話。
楚錦瑤皺了皺眉,還沒等她說話,嘴快的桔梗已經站出來說:“你是什麼人?怎麼在我們姑娘的院子裡逞威風?”
那個婆子見了楚錦瑤,不像其他僕婦那樣恭敬地過來行禮,而是昂著脖子,微微屈了屈膝,就站直了對楚錦瑤說話:“老奴給五姑娘問安。我是太太派來的,太太讓我來替五姑娘管院子,順便教理這些小丫頭。”
楚錦瑤訝異又吃驚地皺眉,趙氏派來的?這個婆子看起來很是跋扈,把這種婆子送來,她的院子裡還能有安寧的時候?楚錦瑤心裡暗暗嘆氣,此事,多半是楚錦妙搞的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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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刀光劍影
桔梗覺得這個婆子好生無禮,可是一聽是趙氏派來的,桔梗驚訝了一下,隻好蹲下身行禮:“方才是我怠慢了嬤嬤,還請嬤嬤勿怪。”
這個婆子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正要開口訓斥桔梗,就看到楚錦瑤揮了揮手,對桔梗說:“說了你很多次,讓你收斂脾氣,你總是不聽。好在嬤嬤是夫人派來的,氣量大,不會和你計較。看你下次還敢不敢了?”
桔梗連忙地蹲下身,順勢說道:“奴不敢了,請姑娘饒命。”
“行了,先把東西放進書房,這是王府兩位嬤嬤布置的課業,若是有什麼閃失,我唯你是問。”
桔梗低著頭,一溜煙跑進去了。婆子喚了兩聲,都沒叫住桔梗。婆子見楚錦瑤有心袒護丫鬟,心裡已經很不舒服。婆子想,四姑娘和夫人說的沒錯,五姑娘的院子裡實在沒規矩,夫人既然派她過來指點五姑娘,她就一定要好好整頓五姑娘這裡的風氣。
楚錦瑤腰和腿都很是酸痛,即使如此,她還是強撐起笑意,走近兩步,問道:“請問嬤嬤如何稱呼?”
婆子挺起腰,傲慢地說道:“老奴姓孫。”
“孫嬤嬤好。”楚錦瑤笑著,說道,“既然是母親派來的,那便是長輩,怠慢不得。丁香,收拾一間幹淨的屋子,帶著孫嬤嬤去歇腳。”
丁香領命前去,還沒走幾步,就聽到孫嬤嬤說:“五姑娘,太太是派我過來給您整頓規矩的。老奴說句實話,您可能不愛聽,您這院子裡規矩也太松散了,哪裡比得上四姑娘那裡井然有序。姑娘您還小,不懂得人心險惡,後宅裡看著光鮮,但背地裡腌臜事也有不少,尤其是那些滑頭的奴婢,最愛勾結起來欺瞞主子。就比方說姑娘的銀錢首飾,姑娘您每日裡事情多,記不清匣子裡有哪些首飾,這樣日子久了,保不準就有些見錢眼開的奴婢偷偷拿您的首飾出去賣。所以太太派我過來,第一件要緊事就是讓我幫著您學管家,免得被下面的惡奴欺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