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思圓一見硃砂捧著個方方正正的錦盒直奔譚橙而來,眼睛瞬間就亮了。
她趕緊給陳、李兩位大人使眼色:
瞧瞧,瞧瞧,這才是真正背刺同僚投誠長皇子的叛徒!
長皇子的謝禮都讓宮侍送來了。
得虧她們走得晚,否則定要錯過!
吳思圓一臉快要沉冤得雪的表情,陳、李兩位大人也跟著看過去。
硃砂頂著吳思圓熱情期盼的目光直奔譚橙而來,然後在吳思圓激動的眼神中,小腰一扭,轉身笑盈盈地面朝吳思圓行禮。
吳思圓,“???”
吳思圓愣了一瞬,隨後目光不停地在硃砂跟譚橙間來回,暗示著問,“小大人是不是認錯人了?”
旁邊那個瘦高個才是譚橙譚學士。
硃砂笑容放大,“吳大人說笑了,我豈能認錯您呢?”
他將手裡紅色錦盒雙手捧著遞給吳思圓,“吳大人,長皇子說您公務辛苦,這是嘉獎。”
吳思圓不想接,……但又不能不接。
她雙手捧著錦盒,一時間不敢看同僚的眼神。
陳大人雙手交疊自然垂放在小腹處,上身後仰,眼裡分明寫著:
背刺同僚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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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兩手背在身後,皮笑肉不笑:
投誠長皇子哈?
兩人看著吳思圓:
叛徒!
得虧她們走得晚,否則還真的要錯過了呢。
吳思圓是怎麼好意思將罪名往人譚橙身上扣的,這嘉獎都到跟前了,還想怎麼抵賴?
陳大人跟李大人招呼著譚橙,“譚學士,咱們先走一步,想必小大人跟吳大人還有話要說。”
譚橙頷首,跟上兩人的步子朝翰林院的方向走去,獨留吳思圓一人捧著錦盒蕭瑟地目視她們離開的背影。
吳思圓從來沒這麼憋屈過,她為官多年還是頭回有這種渾身長嘴就是說不清的時候。
她氣到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御階上以示清白!
可又怕自己前腳撞死,後腳眾人就給她安一個“誓死為長皇子效忠”“願為長皇子肝腦塗地”的名,到時候她就徹底被打成長皇子一派了。
吳思圓苦著臉打開錦盒,心想能是什麼好東西。
沉甸甸的紅色錦盒裡,明黃色的錦布上面放著一個秋蟾桐葉玉洗。這筆洗由整塊玉雕刻而成,渾然天成,尤其是那秋蟾,生動活潑玲瓏有加,看起來格外栩栩如生,仿佛隨時會從錦盒裡跳出來。
這分明是件名貴玩物,吳思圓的臉色卻肉眼可見地沉下來,隱隱發白甚至泛著青。
昨天她跟譚柚在書房爭執之後,譚柚前腳出去,她後腳將書案上的一個筆洗給砸了。
而今日清晨,先是譚橙突然發難,後是長皇子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送來的筆洗,前後聯系在一起,很難讓吳思圓不多想。
硃砂像是沒看見吳思圓難看的臉色,往前兩步輕聲道:“長皇子聽聞昨日吳大人在書房裡打碎了一個筆洗,呶,這就給您挑了個新的。”
“長皇子希望吳大人好好負責新政,莫要辜負了他的信任跟期待。”
吳思圓蓋上錦盒的蓋子,朝勤政殿方向行禮,“臣遵旨。”
吳思圓託著錦盒緩步下臺階,心事重重,腳步比早朝時還沉重。她想的是這新政不辦不行,辦的話,她又該如何面對皇上?
原本她是站在皇上那邊,如今一時不察被譚橙算計,被迫變成夾在皇上跟長皇子之間的這副局面。
她就像那肉夾馍裡的那塊肉,可太難了。
翰林院政績考核的章程既然下來了,不可能成為擺設晾在那裡。
幾乎上午剛定下,下午便開始執行。
這大半年來,譚橙向來一人攬幾人的活,早出晚歸,常常亥時左右都不能回去。
而今日新政剛執行半天,她下午酉時剛到便能散值回家了。
看著外頭還沒落山的太陽,譚橙站在翰林院門口都有些恍惚。
她都多長時間沒正兒八經的看過夕陽了,以往抬頭瞧見的都是滿天星辰跟一輪孤月。
譚橙心頭茫然,原來新政這麼有用,那她之前為什麼那麼抵制?!
她是在長皇子過不去嗎?不,她是在跟早早就能散值回府的自己過不去。
譚橙身後,諸位翰林院大臣從裡頭出來,反應跟譚橙一樣,都很恍惚。
“這是夕陽啊。”
“原來這就是夕陽!”
“……”
雖說有誇張的成分在,可也說明了她們許久沒這麼早就散值過了。
新政第一天,雖說累,但有股說不出的充實感。尤其是辦完公務,理直氣壯的早早散值,根本不用擔心走太早而被別人詬病。
不像之前,拼了命的在裡面消耗時間找借口,想著怎麼拖延公務才能晚走一會兒。如今,忙完了就能走。
大家一身輕松,加上五月份不冷不燥的好天氣,便有人提議:
“不如趁著這大好時光,你我等人出去喝一杯?”
“那還說什麼,走走走,我今天一口氣處理了三個公務,必須我請客。”
“張大人厲害啊,不愧是我們的老大姐,我等要向您看齊才是。”
雖說都還沒正式開始考核,但翰林院同僚們屬實已經提前忙起來。
大家各司其職,爭取把自己手上的公務以最優最快的方式處理完。
有時候針對一件事情,有幾個同僚給出一個解決方案還不夠,爭著比著給出多個解決方案,互相比較誰的更好,一時間其餘同僚瞬間感覺到了壓力跟危機感。
也有幾位大人,本來想跟以往一樣懶散推搪,奈何手邊的公務越積越多。
下面的公務不停地堆上來,上面又從她這裡接收不到公文,最多三刻鍾,那人就覺得屁股下面像是長了草,沒辦法再這麼悠闲地坐下去。
她要是再不把手頭事情處理完,不出三天,連人帶椅子估計都要被人從翰林院裡面抬出去。
能進翰林院的到底都是有些真憑實學的人,大家努力認真起來,積壓了大半個月的公務終於有所進展。
新政提出時,翰林院剛開始一致排斥,如今真正實施下來,便有部分人開始鼓掌叫好。
對於真正有本事的人來說,此舉對她們完全有利無弊。畢竟大家都是各司其職,隻要完成公務,就可以早早回家。
以前走的晚的都是在熬時間顯得格外勤懇認真,而現在走的晚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公務拖沓沒完成,這才留下來處理。畢竟她的那部分做不完,明日大家的進度就會因為她一個人而耽擱。
這一耽擱就會被記名。
新政既然有人支持,那自然有也人反對跟不喜。
那些懶散慣了靠關系進來的大臣,到了拼真本事的時候便比不過了,一比不過她們就開始找別人的毛病,將錯全推到別人身上。
推誰身上,自然是推到長皇子司牧身上。
“他這完全是想動搖咱們大司的根基,”有大臣邊留下來處理公務邊跟身邊同僚抱怨,“先是新政,以後誰知道又是什麼。”
“而且翰林院慢工出細活這事是祖宗們默許的,如今被他這麼一弄,倒是成了趕進度的壘磚頭活兒。”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去工部蓋房子算了,一天就能見成效,做什麼翰林修什麼書。”
她邊罵還得邊幹活,“你那部分完成沒有?過來幫我看看這個該怎麼寫。”
“你別急啊,等我先忙完我手頭上的。”
“你怎麼這麼慢。”
“說得好像你多快一樣!快別說了趕緊寫,我可不想每天都這麼晚走,實在是丟不起這個臉。”
新政像是一個分水嶺,慢慢將大臣分劃出來,一部分是效率高有能力的能臣,一部分是散漫懈怠的庸臣。
一個月後,能臣留,庸臣走。
而翰林院空缺的位置,會由從下面提拔上來的優秀者補上,至於庸臣,則被下放或者罷官。
此舉在於爭取每個人都能在跟自己能力匹配的職位上,處理自己能力範圍內的公務。
譚橙回府的時候其實心裡很清楚,政績考核不僅是能力高低的分水嶺,也是站在長皇子跟皇上哪一邊的分水嶺,估計也就是這一兩個月,便會慢慢顯露出結果。
譚橙到府上的時候,便見譚柚今日難得早回來。
“阿柚,晚上一起吃飯?”譚橙道:“你我好久沒跟祖母同桌用飯了。”
譚柚回來整理資料,聞言應了聲,“好。”
“阿姐今天回來的好早,”譚柚合上手裡的書,關心地問,“公務可還順利?”
譚柚本來沒打算這麼早回府,隻是她寫文章時正好需要查一處資料,吳府又沒有相關的書籍,這才提前回來。
譚府跟別的地方比,至少書是真的多,不管是市井上的雜書還是歷史上的孤本藏書,整個大司,估計也就翰林院的藏書閣能跟譚府一較高下。
平時沒事,譚柚挺喜歡泡在書裡,跟筆墨紙香作伴。
但她屬實沒想到譚橙會過來,便問,“阿姐過來可是要找什麼?”
因為跟譚橙說話,譚柚順手合上手裡的書,看向她。
“不是,是聽說你在這兒,我便來看看。今日翰林院公務處理的快,便散值的早。”譚橙這才發現自己妹妹不知道是單獨對她還是對所有人,說話做事的時候都很專注。
比如本來譚柚在翻書查東西,這會兒因為要跟她說話,便先把書合上,專注安靜地注視著她。
被妹妹注視著的譚橙,有些手足無措,背在身後的那隻手是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譚柚看不見,但站在譚橙身後的藤黃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有些想笑。
誰能想到在朝堂上都沉穩鎮定的譚學士,在家裡面對妹妹時會緊張呢?
“大小姐,二小姐,”花青快步從外面進來,滿臉笑意,語氣輕快,“宮裡來人了,說要找大小姐。”
找譚橙?
譚柚看向譚橙,譚橙微微皺眉緩慢搖頭,示意她也不清楚。
既然碰上了,譚柚放下書,跟譚橙姐妹兩人一起過去。
譚府的藏書苑就在老太太院子邊上,沒走幾步就到了。
譚柚抬腳跨過菱形院門,就看見院子裡,硃砂正站著跟老太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