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桉桉這才繼續小口小口的吃糕點。
直到吳思圓進來。
“姑母。”司桉桉脆生生喊,很是高興。
好像這個時候姑母都能進來,那股奇怪的害怕的感覺就不見了。
吳思圓見著司桉桉微微愣了一瞬,圓潤松弛的臉皮有些許緊繃,隨後斂下神色,先是朝皇上行禮,再朝小皇女行禮。
“你能進來,說明宮門口收兵了。”司芸翻了一頁書,陳述般的語氣。
吳思圓想說什麼,礙於司桉桉在,很多事情不好說出口。
四歲的孩子,雖是天真無邪的年紀,可很多東西隻要你說,她就懂。
吳思圓暫時不是很想當著小孩子的面說這些,司桉桉雖是司芸的親女兒,可她還小,若是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司牧便不會動她。
司芸倒是無所謂的態度,放下書坐起來,趿拉著鞋走到桌子邊,伸手摸摸司桉桉的小腦袋,“赭石,把小皇女送回去吧。”
赭石這才上前,“是。”
司桉桉看著桌上的糕點,猶猶豫豫看向司芸。
“赭石去拿個食盒,”司芸坐在桌子邊,跟司桉桉說,“想吃什麼,便都帶回去。”
司桉桉這才高興起來,伸手抱著司芸的脖子,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和諧融洽的母女關系,讓吳思圓提起的心稍微放下。
司桉桉挑挑揀揀,將糕點帶回去大半,剩下的差不多都是她吃完的空盤子。吳思圓跟司芸就這麼笑盈盈看她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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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赭石一手領著司桉桉一手拎著食盒往外走。
司桉桉揮手跟吳思圓再見,吳思圓眼裡露出些許柔情,偷偷伸出胖手跟她小幅度揮了揮。
四歲的小孩子,最是活潑可愛的年紀。
司芸坐在桌子邊,緩聲開口,“愛卿急著進宮,可是有事?”
吳思圓這才擺正臉色,壓低聲音道:“皇上,今日街上驸馬遇刺一事,您可知道?”
“知道啊,”司芸語氣輕松,“不是陳家嫡女陳芙帶人襲擊譚柚嗎?”
她道:“屬實是不像話,陳家最近幾年是越發的無法無天,連驸馬都不放在眼裡。”
這殿內就君臣二人,吳思圓不想兜圈子,直接問,“皇上此舉的目的是?”
司芸這才抬眸看她,好一會兒才悠悠開口,“不是很明顯嗎,讓譚柚死。”
吳思圓心髒都快停跳一拍,低聲道:“譚府如今那般勢力,沒有半分削弱的姿態,您動譚柚,無異於在逼老太傅動您!”
“長皇子今日為了那譚柚直接封鎖皇宮,宮門口一道禁軍,第二道禁軍就設在您養心殿門外!他借口找珍寶,可誰不知道,若是譚柚真死在了外面,他會直接動手。”
前後甚至都不用一刻鍾的時間,半刻鍾禁軍便能踏平養心殿。
吳思圓一路上還在想,這可能是陳家自作主張,可能跟宮裡這位沒關系,誰成想就是她幹的。
如果不是礙於君臣關系,如果這是她親閨女,吳思圓直接一巴掌就抽過去了!
就是找死,也沒這麼找的!
到現在,到此刻,那禁軍依舊守在養心殿周圍,至今沒有撤退,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司牧的殺心?
司芸朝外看了眼,禁軍依舊在,“他殺我,以什麼理由服眾?我死了,他又能活多久?最後這天下,依舊是我大司女人的。”
“譚柚死了,朕那弟弟便會傷心欲絕身體日益虛弱,他沒有子嗣,最後這天下還是桉桉的,是女人的。”
司芸看向吳思圓,“你可懂?”
吳思圓愣在原地,一時間沒聽明白。
首先是司牧傷心欲絕身體日益虛弱這一條,便不足以成立。
她剛才進來時,還問了問,禁軍給的借口是,“長皇子殿內失竊,怕賊人往養心殿逃竄傷了皇上,特派我等在此保護。”
保護二字,重如千斤。
剛才如果不是譚柚進宮,這會兒養心殿裡的司芸估計已經被“賊人”殺害,然後被禁軍衝進來當場拿下。
司牧這種情況下都能把事情處理的這麼冷靜,這麼滴水不漏,怎麼會因為一個譚柚而傷心欲絕?
司芸笑,伸手將桌上唯一一盤,司桉桉既沒有吃也沒有帶走的糖果子拿過來。
她捏了一塊,遞到嘴邊,含在嘴裡微微搖頭,臉上表情不是很好看,“太甜了。”
吳思圓順著司芸的動作看過去,那盤沒動過的糖果子在被司桉桉“掃蕩”過的桌子上,格外顯眼。
司芸不愛甜食,司桉桉卻喜歡,但這盤糖果子,司桉桉動都沒動。宮裡跟她一樣喜歡吃甜食,唯有勤政殿裡的長皇子。
吳思圓像是想明白什麼,臉色瞬間煞白,瞳孔都跟著放大。
“小皇女她,才四歲。”吳思圓聲音都是啞的,眼睛直直盯著那盤糖果子看。
司芸點頭,“是四歲,也正是因為她隻有四歲,才不會讓人疑心,才對她這麼個小孩子生不出戒備。”
司芸拿起巾帕擦了擦指尖,最後還是沒忍住,將嘴裡的東西吐出來。
她端起茶盞來回漱口,“也就母皇跟司牧嗜甜如命。”
司芸是跟在她皇祖母身邊長大的,學的也都是皇祖母教授的東西,治理天下,應當以不變應萬變,皇祖母跟母皇都是這麼守的江山,司芸絲毫不覺得她不行。
可小她幾歲的司牧是先皇親自帶大的,可能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寵溺之下才增長了他的野心,讓他有了不該有的心思,竟妄圖動搖國本。
司芸嘆息,“母皇實在是過於寵著他了,才縱的他這般無法無天膽大妄為。”
“好在桉桉是朕一手教大的,將來定會延續朕的想法跟治國方略。”司芸又捏了一塊糖果子放進嘴裡,面無表情地吃完,“不虧。”
畢竟這天下,最後還是她的,完完整整的,是她司家的。
吳思圓像是被人釘在原地,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膽大妄為的人究竟是誰。
她看著那盤糖果子,心裡跟吞了兩斤冰稜一樣,尖銳的冷意刺破全身,好像身上每一處都滲著寒意。
司芸應該是猜到她會進宮,這才將司桉桉叫過來,如今這一出不過是想告訴她,司桉桉若是出事了,她們整個吳家也不會獨善其身。
現在四歲的小皇女已經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卷進這場爭鬥,吳思圓的選擇隻有一條,拼命保下司桉桉。
司桉桉跟司牧之間,隻能活一個。
吳思圓再看向司芸的眼神,跟剛才又不一樣了。
她以為司芸是個傻子,結果司芸是個瘋子。她寧願拿自己的命去賭,都要把司牧拉下地獄。她是厭惡司牧厭惡他手裡的兵權,厭惡到了什麼地步啊。
吳思圓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低聲問,“皇上如今已經有幾成的把握?”
司芸抿了口茶,鳳眼微微眯起來,“七成吧,朕那弟弟身體底子本來就不好,又愛拿自己熬,這便是三成,桉桉那邊是四成,共七成。”
如果譚柚死了,那就是十成,司牧定不會活到今年年後。
吳思圓可能看不出來,司芸到底跟司牧是親姐弟,最是懂他,譚柚才是司牧的那根軟肋。
司牧這幾年的狀態始終像是根繃緊的弦,唯有譚柚能讓他松弛下來,如果譚柚死了,這根弦也就斷了。
可惜,到底是低估了譚柚這個庶女,折損一名刺客,也沒能把她拿下,最後恐怕賠上的還有陳府。
司芸抿著茶,不過,吳家是徹底不敢有異心,同時這層虛偽的姐弟和睦關系,總算能撕破了。
司芸每日跟司牧虛與委蛇,也甚至厭惡疲憊。
司芸跟吳思圓說,“愛卿不要擔心,他不敢動朕。”
吳思圓心裡猜到什麼,抬眸看司芸,司芸笑,“你這消息,竟還不如朕。”
她搖頭,將茶盞放下,“回去吧,朕這新得來的孤本還沒看完,上面寫的可是如何制茶。”
司芸向來喜歡喝茶,她身邊的赭石更是茶道方面的高手。
吳思圓躬身退下。
她從養心殿臺階往下邁的時候,殿外禁軍依舊沒離開。
迎著微冷的風一吹,吳思圓後背被汗湿的中衣像是層冰,緊緊貼在脊背上,凍得她打寒顫。
兵權一直握在司牧手中,但一些封過爵位的人,總有自己的想法,就像是國公府跟陳侯這種。
她們因著太君後的關系,跟司牧比起來,她們到底是跟司芸走得更近一些。
吳思圓一直以為皇上手裡沒底牌,如今從這個能以一敵四的刺客來看,以及她剛才說的那話,吳思圓篤定,她定是還有人可用。
因為司芸覺得司牧不會動自己,原因便是……
邊疆有異動。
吳思圓昨晚才收到的消息,司芸應該是比她早一點就收到了。
同樣收到邊疆來信的司牧為了大局著想,定不會動司芸。若是譚柚死了,司牧又慢慢病重,最後這權力,自然落到司芸的手裡。
這棋看似無腦衝動,實際謀劃極深,幾個條件缺一不可。唯一失誤之處便是嘀咕了譚柚。
吳思圓腳步沉重,頂著風緩步下臺階,甚至不敢朝後回頭看。
她出了宮,發顫的手緊緊扶著轎門,壓低聲音跟下人說,“找個機會,跟主君說,讓他生一場不大不小的病。”
他生病,吳嘉悅才能名正言順回一趟府。
下人應,“是。”
主僕兩人的對話短暫又輕聲,在風中沒留下任何痕跡。
吳思圓離開的時候,譚府馬車還停在外面的棚子中。
譚老太太被硃砂領著往御書房走,硃砂跟她說,“太傅別擔心,驸馬沒事,隻是擦破了皮。”
“我知道。”剛才在宮門口,譚柚從馬車上下來後便看見了站在宮外的她,還沒等譚柚走近,她便連連擺手示意譚柚趕緊進宮,再耽誤一會兒怕是出事。
這個時候,司牧若是衝動了,不是明智之舉。
也是那短暫一瞥,老太太看到譚柚應該沒什麼大事,才坐回馬車裡繼續等。
話雖這麼說,可到了御書房,老太太還是沒忍住將譚柚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譚柚剛想說沒事,就見老太太一臉欣慰,用一種久別重逢的語氣說,“瘦了。”
譚柚,“……”
也就短短半天沒見,她能瘦到哪裡去?
老太太笑呵呵的,伸手拍拍她肩膀,見譚柚沒皺眉,不由徹底放心,繼續道:“瘦點比胖點好,可別跟你娘學,她那個體型最多當個珠寶,那麼大的個頭,可當不了珍寶。”
誰家珍寶是一大塊啊,無一例外不是精致的好看的。
譚柚看向司牧,司牧衝她眨巴眼睛,露出乖巧清甜的笑。
他一笑,譚柚便沒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