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青將買來的蜜餞果脯送來,譚柚挑了一顆,遞到司牧嘴邊。
司牧眼睛往上看她,聽話地張口含住蜜餞,然後伸手輕輕拉譚柚衣袖,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兩人旁若無人一般親昵,老太太沉默一瞬,問,“嘶,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司牧握著手爐,眼睫落在譚柚修長好看的手指上,輕聲道:“若是祖母,來的的確不是時候,若是太傅,您有話便說吧。”
他伸手去戳譚柚的手背,指尖被譚柚翻掌朝上順勢攥住,握在溫熱的掌心裡捂著。
她手心的溫度,司牧最是熟悉,也最是喜歡,當下手指便老老實實被她握住。
旁邊胭脂為太傅搬來凳子,跟司牧和譚柚一起坐在桌邊。
“殿下設在養心殿的禁軍至今還沒撤回來,”老太太說,“禁軍一刻不撤,宮內外一刻不安心。”
“我知道,”司牧語氣平靜,臉上沒什麼多餘表情,“我隻是把人放在那裡,她們怕什麼。”
她們當然怕啊,怕司牧衝動之下,將皇上直接弄死。
這些人又沒收到邊疆的消息,隻當以司牧的性子,終於忍不住要篡位了。
“老臣知道殿下心裡不痛快,可這時候不是動怒的時候。”老太傅身為譚柚的親祖母,能不為今日之事生氣?
對方要的可是她親孫女的命啊。
從私心來說,她恨不得讓司牧叫禁軍踏進養心殿,將那行兇之人揪出來。可這般做,舒坦是舒坦了,解氣是解氣了,然後呢?
她跟司牧面臨的將是所有朝臣的抵制。
長皇子公然篡位,以男子身份突然篡位,全大司的女人都不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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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大司和平無事,司牧倒是能派兵鎮壓,反對一個殺一個,殺到沒有一人敢再站出來。
可大司並沒這麼穩固。
昨天老太傅就收到消息,邊疆有異動,那不大不小的動靜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大司,境外已經不太平了。
若是這時候,司牧用兵權鎮壓,極致暴戾的手段之下,定是眾人起來反抗。
不得臣心不得民心,到時大司跟司牧無異於都處在內憂外患中。
這也是為何司牧要動翰林院,不能直接動手,而是迂回到寧願先算計譚府。
也是新稅政策,老太傅建議他不要動用朝臣勢力突兀變革,而是用天下文人考生的力量,去慢慢滲透下去,讓百姓心裡有個接受跟過渡的時間。
大司內部穩定,邊疆便不會有事。大司內部不穩,境外環伺的豺狼,便會試圖卷土重來。
以目前大司的國庫情況,實在不適合出兵打仗。
老太傅身為大司的太傅,身為大司重臣,總不能因為一時氣憤,而置大局於不顧。
司牧更懂這個道理,所以極少動用兵權。
今天實在是太生氣了,氣到至今不肯讓禁軍撤回來,而是就讓她們守在養心殿外面。
“那打手嘴裡定是問不出什麼消息,到時候,殿下沒有任何證據指認皇上謀殺太學院博士,朝臣們看到的隻有殿下突然派兵封鎖皇宮。”
這是其一。
“邊疆一事還未傳到京城,但皇上肯定是知道了,否則以她的性子,不會這般突兀行事。她在激你,讓你先動手。這個時候,誰先沒耐住性子,誰便先失了心。”
這是其二。
司芸看得很準,譚柚的確是對付司牧的一顆好棋子,是他的逆鱗。
可這塊逆鱗過於堅硬,以至於她好好的計劃都沒能得逞。
“殿下不妨往外查查,皇上手裡為何有這般能以一敵四的刺客殺手。”老太傅嘆息,嘴上說著甚是嚴肅的正事,但手上卻從譚柚放在桌上的油紙包中捏了顆蜜餞。
“幸好阿柚沒事,”老太太吃完一顆又拿一顆,“長皇子行事冷靜沉著,但司牧會意氣用事。”
他派兵圍住養心殿的時候,就已經動了殺心。
他清楚理智的知道殺了司芸不是明智之舉,但因為譚柚可能遇害,司牧依舊兵圍司芸寢殿。
冷靜理智的是長皇子,不是譚柚的夫郎司牧。
司牧被老太太戳穿,毫不心虛地將腦袋靠在譚柚肩上,“不愧是太傅。”
成了精的老狐狸。
老太太沒理他,而是忽然皺眉苦臉看向譚柚,“阿柚你這買的蜜餞也太甜了!下次不要這種還有這種,這幾樣我都不喜歡吃。”
好像給她買的一樣。
譚柚,“……”
司牧,“……”
司牧輕抿薄唇,然後小氣的把油紙包裹起來抱在懷裡,“祖母多大的人了,還跟小輩搶吃的。”
“這怎麼能是搶呢?”老太太理直氣壯,“文人用詞要嚴謹,阿柚你說,我這是搶嗎?我分明是伸手拿。”
東西就放在桌面上,她拿兩顆怎麼了。
現在被司牧抱在懷裡,她再想吃才是搶。
司牧跟老太太一起看向譚柚。
譚柚從來都是公正的。
她頂著司牧跟老太太的視線,緩聲開口,“祖母,您少吃些甜食。”
說到底還是偏心司牧。
老太太把事情說完,也懶得再留在宮裡,隻是走之前,她頓了頓,看向司牧,沒頭沒尾的叮囑四個字,“記得分寸。”
以司牧的性子,這時候還沒撤兵,就代表不會善罷甘休。
他自然不會公然殺司芸,但他也絕對不可能這麼算了。
譚柚像是沒聽出兩人話裡的意思,用掌心貼了貼司牧的臉,微微皺眉,“怎麼臉色還是這般不好看?”
司牧臉色微白,透著點淡淡的黃,譚柚以為是受到了驚嚇,可在御書房裡坐了好一會兒,他臉色還是不好看。
譚柚溫聲道:“讓沈御醫再來一趟吧。”
司牧眼睫落下,輕輕蹭著譚柚的掌心,“不要。”
他是剛才太難受了,吐完臉色自然不好看,緩一緩就好了。
譚柚將他攬進懷裡,“那吃些你喜歡的甜食。”
司牧下巴搭在她肩上,聲音輕軟,猶如一隻完全信任人的軟貓,“好。”
“讓胭脂送些酥黃獨過來?”譚柚側眸問。
司牧微微抿了下薄唇,頭歪在她肩上,“不想吃。”
“你最近不是最喜歡它嗎,”譚柚疑惑,“我前兩日讓你少吃一塊,你還不樂意。”
“以後不吃了。”司牧將手爐擱下,伸手環住譚柚的腰,“不喜歡了。”
因為得知譚柚出事的時候,他正在吃酥黃獨,這道糕點,他以後應該都不會再碰。
“阿柚,晚上留下來陪我好不好?”司牧聲音軟軟糯糯的,“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白天,晚上,都在一起。”
按規矩,譚柚是不能留宿宮中的。
譚柚輕撫司牧脊背,柔聲應,“好。”
司牧這才露出笑意,偏頭親了下她耳後,“那你晚上等我一個時辰,我有事要同阿姐細說。”
司牧往外聲稱丟了玉簪,晚上去見司芸的時候,烏發上便挽著一支簪子。
禁軍依舊守在殿外,赭石站在門口。
司牧看都沒看他,一把推開緊閉的殿門。
殿內光亮微弱,唯有書案前有一盞明亮的宮燈,司芸歪在椅子裡看書,瞧見他逆著光站在外面,臉上沒有半分驚訝。
這還是先皇去世後,姐弟兩人頭一回談心。
第65章
“我殿內的床,特別結實。”
司芸對於司牧的到來絲毫不覺得意外, 如果司牧不過來,司芸才覺得奇怪。
殿外的那些禁軍從上午便守在那兒,名義上是保護, 實際上是監控。
她堂堂大司的皇上, 被長皇子給監控了。
呵,說出去都好笑。
若不是母皇去世前執意將兵符留給司牧, 現在她也不會落得個如此滑稽的場面。
司芸心裡清楚,禁軍不撤, 就是在等司牧過來“問罪”。
“這麼晚了, 阿牧怎麼還沒去休息?”司芸將視線從門口收回, 落在手中的書卷上。
司牧輕笑,“皇姐不是也沒睡嗎, 是在等我?”
“茶喝多了睡不著,”司芸翻了一頁書,緩慢抬眸看向司牧,“再說, 哪有姐姐等弟弟的道理。”
兩人是一父同胞的親姐弟, 長相有六七分的相似, 尤其是眼睛。隻是如今這兩雙眼型幾乎相同的鳳眼裡面,加在一起都湊不出半分姐弟親情。
門裡門外的氣氛像是一根緊繃的弓弦,在寂靜無聲的黑夜中慢慢拉滿。
司牧忽地笑了,鳳眼彎起, 軟聲道:“皇姐,我都來了, 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司牧將身上的銀白色大氅解開, 遞給隨行而來的胭脂, 一身清爽利落的翠青色棉衣, 抬腳要往殿內走。
赭石上前試圖阻攔,“殿下。”
司牧側眸看他,赭石心頭一沉,頭顱不受控制地低下,不敢跟他對視。
“赭石,退下。”司芸開口,語氣輕松,“我們姐弟二人喝茶說話,不用你伺候。”
赭石這才躬身往後退了兩步,“是。”
殿內點著炭盆,隻是熱氣不夠。
司牧進來後,往書案旁邊的炭盆裡加了幾塊炭,順勢坐在旁邊的矮凳上,修長骨感的兩隻手伸到盆上方取暖,“讓皇姐見笑了,我向來畏寒,如今還未寒冬,便已經手腳冰涼。”
炭盆裡,新炭蓋著舊炭,下面的文火沒辦法瞬間燒上來,隻能從炭塊縫隙中窺見那麼一絲橙紅色的火光。
好在炭是好炭,沒有煙氣。
“倒是我這個當姐姐的疏忽了,”司芸將書放下,“你既然身子不好,晚上就應該早睡,茶能不喝便不喝,傷胃。”
她話雖這麼說,但手上卻是為司牧斟了杯茶,放在書案邊靠近司牧的位置。
司牧捧著茶盞,笑,“謝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