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雲母匆匆到了集市,她其實不認識路,還是到處問人才找上。可是望著眼前人山人海,她又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哪怕王朝將傾,都城卻總歸到最後一刻都能是繁榮之地,如此多的人,要到哪裡去尋?而且雲母這才想起,她上回見到石英都還沒能化形,她不曉得哥哥人形長什麼樣……
雲母差點被自己的不著調急死,眼光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搜尋。既然翠霜姨母說哥哥偶爾會去茶館聽書,她便幹脆尋著茶館走,然而到了茶館門口,不等她找到石英,卻正巧碰到門內走出來一個人,看到對方那極為眼熟的相貌,雲母不覺一愣,不小心就失了神。
說來也巧,雲母看著那人出神,對方也看到了她。那個青年男子略一皺眉頭,抬步就走向了她。這一轉身,立刻便讓雲母看清了他額上那道顯眼的豎紅,原本她隻覺得對方的側影有五六分像玄明神君,加上那一道紅,瞬間成了七八分,隻是年齡比幻境中外表二十五六歲的神君要小許多,看著要嫩點。
眨眼之間,那青年已經走到她眼前,雲母不覺出口說:“你……”
這時,對方一笑。
本就是極為俊雅的相貌,這一笑便有春意。
他抬手一敲雲母的額頭,笑道:“笨蛋妹妹,連哥哥都不認識了?”
第76章
聽到對方對她的稱呼,雲母簡直魂魄出鞘了好幾個瞬,呆了好久才不確定地道:“哥、哥哥?”
其實雲母先前見他,除了那七八分像玄明神君之物,隻覺得剩下的兩三分也眼熟得緊,但一時想不起來,現在可算想起來了,那剩下的兩三分……可不是像她自己?如此一來,也就是還有些似母親了。
雲母心中震驚,有一個驚世駭俗的念頭在腦海中漸漸浮現,可又不敢想太深。但還未等她將驚訝地張開的嘴合上,卻已聽石英笑著說:“是啊,妹妹。”
石英並未察覺到雲母對他的驚訝並非隻是偶然遇見,還有相貌上的問題。他說完,便又輕輕皺了皺眉,奇怪地問:“說起來,你怎麼來人間了?你既然要來,我怎麼一點都不曉得?”
其實居然在長安城街上見到雲母,石英也極為吃驚。隻是剛才那一瞬間喜悅蓋過了驚訝,便沒有表現出來,此時兩人打了招呼,腦袋漸漸清楚,問題便也顯現出來了。
但話一出口,他看了眼人山人海的周圍,改口道:“不過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回家說吧。走,先到家裡去!”
說完,他便極其自然地拉了雲母的手走,雲母一愣,注意力便移到了兄長握著她的手上。他們年幼時常常並肩同行、一起玩耍,互相撲打也是常有,但這樣人形相處倒還是第一次。隔了這麼長時間頭一回見面,親密起來居然也不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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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石英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有些戲謔地對她說:“說起來,你莫不是……覺得成仙太累了,從你師父那裡偷跑出來的?”
“不不不,怎麼會!”
毫無徵兆地聽到這麼一問,雲母下意識地一慌,連忙搖頭回答。她光是聽到石英提起師父便心中一跳,這個問題正中她的敏感之處,神情一慌,頓時忙於解釋:“我隻是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提前寄信……”
石英咧嘴一笑:“原來是這樣。”
久違地看到哥哥笑,雲母先是愣了愣,接著胸口便暖了幾分,一時便將剛才腦子裡在想什麼忘了,跟著石英飛快地走去。
雲母本想自己試著分辨道路,但她畢竟對長安還不熟,來集市時她雖然特意記了路,但到了路口仍舊需要回憶,於是路上又被哥哥笑著敲了幾次,最後還是完全由石英帶路了。待回到家裡,山雀太太見他們兄妹倆一同回來極是開心,還是被石英制止了才停下忙裡忙外,待重新安靜地坐下後,石英才問道:“所以……最近這幾年,你在仙界過得怎麼樣?”
實際上回來的路上,兄妹倆已經東拉西扯說了不少話。雲母也漸漸安下心來,雖然年長她一小會兒的兄長外表上變了不少,還能化人形了,但畢竟也隻是十幾歲的靈狐,性格和過去變化得不多,兩人過去一起玩鬧一起吵架,彼此都熟悉得很。
此時石英眼中滿是關切之色,停頓片刻,又道:“……你曉得,若是你覺得仙界不好,我,還有娘,都隨時歡迎你回家的。”
被親人關心的感覺自是很好的,不過雲母還是連忙解釋著說了句“師父待我極好”,然後她頓了頓,方才開始解釋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長安的來龍去脈。畢竟她先前隻是去青丘尋找成仙的機緣,並沒有想到會需要來長安,故的確算是來得匆忙,難免多費口舌解釋了些。她從自己新的尾巴修為到了卻生不出來講起,一直說到在青丘狐仙廟從小山狐那裡聽來的願望。
因她曉得自己跟著師父學習,尾巴許是生得要比哥哥快些,她說起修為的時候小心翼翼的,還特意隱去了尾巴的數量,隻留神關注著哥哥的神情。誰知石英倒像是沒有注意這一方面似的,反倒在雲母說起那小山狐和“妖王”時微微一愣,手指不自覺地在桌子上輕輕扣了扣,若有所思地拉長了音,哭笑不得地道:“長安……妖王?”
雲母一愣,從他話中聽出了什麼,忙問道:“哥哥,難道你知道什麼關於那個妖王的事?”
“唔……算是知道些吧。”
石英的神情古怪地變了幾變,手指指節又無意識地輕輕在桌上敲了幾下,繼而笑起來,隨意地往椅背上一倚,問:“所以你這次來長安……就是來找那個妖王的?”
“是。”
雲母坦然地點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哥哥話語間似乎有點莫名的愜意和得意,但又不是十分明顯,弄得她很難確定。
不過哥哥既然知道一二,那總比在長安大海撈針地亂找好,她問:“你知道他在哪裡嗎?哥哥,你能帶我去找他嗎?”
“可以是可以……”
石英眉毛一挑,說著話鋒就是一轉,問道:“說起來,你要找的那個妖王住得正好離我頗近。現在我已不同娘住,在山中自己定居了,你既然要找妖王,要不要順便到我這裡來看看?”
“可以嗎!”
雲母驚喜道。
“當然。”石英應道,見妹妹如此,樣子還頗有些自得,“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來接你。”
兄妹倆如此說定了一番,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因為雲母要等白玉,石英現在幾日才回來一次,總不可能不和母親打個招呼就走,故也留了下來。兩隻狐狸等到黃昏,白玉果然提著籃子回來,裡面零零散散地裝了些靈草,看上去是上山過了。雲母這麼久沒有見到娘親,單是看到她的臉眼眶便是一熱,當即迎了上去,喊道:“娘!”
“……雲兒?”
白玉看到雲母亦是吃驚,看她衝過來,下意識地就打開了些手臂,下一秒女兒就撞到了她懷裡,眼眶都有點紅了。
如此一來,倒換白玉不知如何是好,停頓了片刻,趕忙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日思夜想的女兒歸來,她又何嘗不驚喜?隻是白玉向來不是太善於露骨地表達感情,太心急了更是不知從何說起,隻能拉著她問來問去,雲母便將先前告訴哥哥的又原模原樣向母親說了一遍。這一晚是難得的家人團聚,小院裡的燈亮到很晚,待雲母困得實在睜不開眼了,方才在歇下。白玉向過去那樣哄著她睡了,待小小一團的毛狐狸蜷成尾巴睡著,白玉又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替她又蓋了一遍被子,熄了燈,走出房間,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山雀夫婦半個時辰前便先一步歸巢了,此時銀杏樹上安靜得很。白玉打量了一下四周,隻覺得四下寂靜,她卻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趁著夜色化了原型,熟練地跳到屋頂上。猶豫了一下,她又看了一下雲母的房門……其實今晚雲母回來得突然,她更想陪女兒。
白玉心情復雜,可想來想去,終於還是覺得不可失約,大不了早點回來便是。於是她還是悄無聲息地召來了雲,接著騰雲而去。
輕盈的白狐駕著雲霧一路前行,待進了宮城,便化為女子,悄然無息地入了整個長安最為繁華的宮室之中。
一夜過去。
清晨,東方不過微亮,玄明便感到身邊一涼。他素來在這方面有些敏感,察覺到動靜便睜了眼,卻見身邊的女子起身攏了衣衫,雪白的肌膚和引人遐想的身段一瞬便被輕薄的白衣攏住,隻留下一個纖細曼妙的背影。
他側過身,安靜地倚在床上看她在床前梳妝,長長的烏發垂下來,露出一段白皙的後頸。良久,玄明微笑著吟道:“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绡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蹰於山隅……玉兒,你究竟是仙,還是魅?”
白玉側過頭,柳眉微顰,疑惑地看著他。
玄明略微思索,已是自顧自地道:“應當是仙吧……鬼魅哪兒有你這般清靈。說來你許是不信,我第一次見你,便覺得以前曾在哪裡見過。我們前世……莫不曾有緣?”
白玉不言,卻垂了眸,回應道:“……別說這種玩笑話。”
“……是了,抱歉。”
玄明笑笑,到不生氣,隻是望著她的目光依舊神往而迷戀。他頓了頓,說:“我不過一介凡人,何德何能得了仙子的垂青。我隻是有些疑惑,為何你從不問我的名字,也隻讓我喚你玉兒,歡好之時又總是流淚……可是我不夠溫柔?還是……你將我當作了什麼人?”
白玉的背影顫了一下,但沒有回答,總不能說她一點都不想聽到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