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侯暈倒在那頭,而我同沈行舟在這頭親吻,嘖嘖水聲不斷。
他低聲喚我,拉著我的手環住他精瘦的腰,聲聲入耳。
可這,違背禮法。
我推開他。
卻被他捏住手腕,他溫聲笑著。
「鶯鶯,你當真想做我母親?」
12
「我隻能做你母親。」
我推開沈行舟,「你肆無忌憚,無非是你心裡清楚,這樁奸情會不會被人知道,於你都不會有什麼影響!」
「整個長慶侯府為你背書,你仍舊是端方君子,是京都貴女們想嫁的小郎君。」
「而我,聲名掃地,甚至會連累謝家。」
沈行舟微微蹙眉。
「有些痛,於你是皮毛之痛,於我卻是切膚之痛!你如何空口白牙勸我背棄禮教?」
他往前走了一步。
「鶯鶯,不對。」他低下頭,溫熱唇瓣貼在我眼角。
「這府中,隻有我們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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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必不讓人欺你。」
我不信他。
可他那雙陰鸷的眼睛凝視著我,冰冷的吻輾轉在唇上,手指靈活撩撥。
節節潰敗。
13
長慶侯醒來發了好大一場脾氣。
堂堂侯爺,居然在冰涼地上宿了一夜,而我這個侯夫人安心躺在榻上。
他厭棄我。
老夫人得知後,氣了個仰倒,喚我到壽安堂,要用女德女戒規訓我。
可我到壽安堂時,除了老夫人,二房女眷也在,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臉。
「跪下。」
一進來,老夫人便摔了茶盞,「謝氏,你可知錯?」
我仍舊裝瞎,任由侍女扶著,卻沒有跪在碎瓷上,「媳婦不知錯在何處。」
「不知?好個不知,謝家竟是送了個蕩婦來我侯府!老二家的,你說!」
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本也不好拿這起子小事打擾母親,可到底關系侯府倫常,兒媳也是思來想去,不得不說。」
二房夫人甩著帕子,捧著心口,目光卻落在我身上,「兒媳親見,謝氏不守婦道!」
「她與人私通!」
耳畔如砸下一顆驚雷。
嗡嗡作響。
胸口悶悶的,連氣都喘不過來,我流下淚來,「我知二夫人不喜我,但到底是一家人,稍加忍耐便熬過了。」
「可你今日無憑無據,驚動婆母,往我身上潑髒水,毀我清白,是想逼死我嗎?」
二夫人面上閃過陰狠,「謝氏,你真是不見黃河不死心!春杏,你來說!」
腳步聲漸起。
我聽到熟悉的聲音,正是每日為我梳頭挽發的小侍女。
她磕頭問安,說在我身上看到了男人留下的痕跡,「本以為夫人瘋癲,侯爺從未回府,她卻道侯爺早出晚歸!」
「可奴婢那日親見有男人在夫人房中!」
「眼見亦不可為實。」我握緊了拳,「我如何得知你不是被人收買汙蔑我。」
老夫人面沉如水。
兩個婆子按住我肩,將我壓在地上跪著扒衣,我拼力掙扎。
長指甲在她們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卻抵不住她們人多。
老夫人冷笑,「奸夫呢!?一起尋來沉塘!」
二夫人拍拍手。
婆子們壓著小廝進來,他跪在我身側,
「老夫人明鑑,都是她勾引我的!她說隻要小的讓她懷上孩子,便給小的一錠金子!」
句句懇切。
甚至拿出我耳鐺為證。
怪不得長慶侯已死三任妻室,今日不過是針對我的圈套。
「我卻有奸夫,但不是他。」
「正是你侯府世子,沈行舟!」我滿是惡意地吐出這個名字。
老夫人氣得渾身顫抖,二夫人卻露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
「混賬!汙蔑世子,杖斃了去!」
「誰敢動她?」
遙遠的聲音,似來自天際,直到那隻布著薄繭的手將我扶起。
「行舟,這事與你無關。」老夫人怒道。
沈行舟握著我的手,熱度從他掌心傳來,他輕輕地笑,「如何與我無關?」
老夫人語氣和緩,「她不過是侯府棄婦,也不是你正經母親,莫要讓她那點子汙糟事髒了你的耳朵。」
「幸而未將她寫進族譜。」
沈行舟嗓音放得低,年輕男子的音色圓潤動聽,語氣不疾不徐:「祖母說得是。」
「侯府未將鶯鶯寫上族譜,祖母也未曾喝下她那杯媳婦茶,不曾將她帶出去見客,她不是我正經母親。」
老夫人滿意極了,卻不妨沈行舟話風一轉。
「但她是我三媒六聘迎進侯府的新婦。」
沈行舟微微一笑,一字一頓。
「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14
「你莫要護她!」
老夫人疾言厲色,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恨不能親手掐死我。
而沈行舟站在我身前。
隔絕了一切打量我的視線,「祖母,我所言句句屬實。」
他轉過臉,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廝,朝他心窩踹去,小廝當場斷了氣。
沈行舟收回目光,「攀汙世子夫人,該死。」
「今日鶯鶯受驚,祖母無事,我便帶她回去了。」
沈行舟牽起我離去。
仿佛冰層破開,重重天光落下,我亂糟糟腦海,終於能思考了。
沈行舟說,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那日從謝府,將我接出的,是他;同我拜堂的,也是他。
我欲將手抽出。
卻被沈行舟攥得更緊。
在踏出壽安堂前,聽見老夫人怒道:「今日之事,全都給我咽進肚裡,不許亂傳!」
我聽見沈行舟嗤笑一聲。
領著我回了他院中。
他屋中和他人一般,浸潤著墨香。
他推開窗,將我抱在幾案上,捏著下颌仔細打量我,「添了這些傷,看著便讓人心疼。」
他拿來藥膏,塗在傷處,「嚇到了嗎?」
我搖頭,突然大哭起來。
曾經,我以為侯府日子難挨,婆母妯娌都厭棄我,但夫君對我好。
我同他關起門來,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可沈行舟並非我的夫君。
「嚇成這樣,哭成小花貓了。」
藥膏大抵被淚水衝去,沈行舟放藥罐,輕輕吹在傷處,「吹吹就不痛了。」
其實這點痛不算什麼。
從前在謝府,我同人打架受過比這嚴重很多的傷,坐在臺階上曬曬月亮也便過去了。
可他待我不一樣。
若無今日事,我大可騙自己,走到如今這一步,都怪沈行舟騙我。
可有人算計我。
就算沒有沈行舟,他們也會欺我目盲,安排旁的男人作踐我。
「沈行舟,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讓我連恨你,都尋不到理由。
回答我的是很輕的吻。
「傻鶯鶯。」
不過一夜,滿城風雨。
院中侍從急匆匆趕來回稟,說不知誰傳出去的,說世子同繼母有染。
違背人倫!
他們說話時,避著我。可我因目盲,耳朵便比旁人靈了許多。
一字一句,聽得一清二楚。
沈行舟仍舊像無事人一樣,回到房中,在我鬢邊簪了朵玉蘭發簪,笑道,「人比花嬌。」
我木著臉看向鏡中。
不敢回頭看他。
「沈行舟,你大好前程盡毀於我手,今日大街小巷已傳遍你同繼母有奸情。」
「身上有汙點,不能做官、沒法承爵,你這輩子大抵廢掉了。」
「你該恨我的。」
沈行舟掰過我的臉,他看著我,眼神又豔又烈,喉頭滾動著。
「不。」
「整個長慶侯府汙遭一片,這算得上什麼汙點?不過是一樁豔事,流傳於口舌之間,待風頭過去便好。」
「你不必為此介懷。」
他吻我,「鶯鶯,我心悅你。」
15
我出身商戶。
尚不懂侯府這些彎彎繞繞,但我知曉這樁事並不像沈行舟說的那般簡單。
壽安堂來請了幾次人,均被沈行舟不軟不硬地擋了回去。
直到老夫人親臨院中。
我將人放了進來。
她伸手便要打我,被我避了過去,「老夫人若是來泄憤的,就請出去。」
「我是不可能讓行舟娶你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並未想過嫁他。」
老夫人怒而拍桌,「如若不是你狐媚勾他,他也不會鬼迷心竅,絲毫不願澄清!」
「他說既然滿城風雨,不如坐實了謠言,本就是他將你迎進門,旁人誰知你嫁何人?!」
我大抵能想象到,沈行舟說這話時,面上雲淡風輕,卻能把人氣死。
「世子待我溫柔,嫁他如何不好?」
老夫人目光沉沉,看我似是在看個死人。
「說來各府誰家沒有糟心事?人死萬事消。你若暴斃,以侯夫人之禮厚葬了去,行舟依舊清白。」
「我可以離開世子。」我垂下頭,「隻需一封和離書,從此與侯府再無瓜葛。」
長慶侯不主事。
這封和離書來得異常容易,以至於沈行舟將我壓在榻上時,我也沒想好要如何同他說。
「鶯鶯有心事。」
「沈行舟,我不想待在長慶侯府了。」我看他,「你能放我離開嗎?」
他笑得和煦,「你明知我不會放手。」
「然後呢?你就將我捆在你身邊,利用流言蜚語,讓老夫人允了你我親事,我便從侯夫人變成世子夫人。」
「你把你自認好的東西給我,何曾問過我要不要?」
「我要不要嫁給你?我願不願意背負著勾引繼子不守婦道的罵名過一輩子?願不願意往後我的孩子被人嘲諷,不知親爹是誰?」
沈行舟握住我的手。
「我若身居高位,誰敢說這些?隻會贊嘆你我伉儷情深,鶯鶯,你多信信我。」
我揮開他。
「我現在信你,可往後呢?色衰愛弛,你會愛慕旁人。於我,不過一句當時年少不經事。」
沈行舟難得氣笑。
「鶯鶯,你不信我,我說什麼都沒用。」他牽著我的手緩緩而下,「就該狠狠要你。」
「待到百年以後,你便知我待你一心一意,今生今世我心如一。」
「沈行舟,你這是要逼死我。」
我仰頭看他,淚水順著下颌沾湿衣襟,「若你此刻仍對我有分毫憐惜,便該放我走。」
他吻去那些淚水。
「做夢。」
16
我被沈行舟看在院中。
每日食不下咽,哪怕他強喂我,我也咽不下去,才入喉便想吐。
他請了許多大夫來為我診脈,都說這是心病,須得心藥醫。
沈行舟半跪在榻前。
他這些日子憔悴了許多,目光幽深看著我,「你贏了,鶯鶯。」
「說罷,你想要做什麼?」
「把我送去江都吧,我母親便在那出生長大,我一直很想看看。」我看著沈行舟。
「對外便說我暴斃,以侯夫人之禮厚葬了我。而你,娶嬌妻納美妾,好好過完這一生。」
沈行舟抬起下颌,居高臨下看著我,「謝鶯,如你所願。」
他拂袖離去。
這日之後,我許久未曾見過他,聽說他同老夫人安排的貴女交談甚歡。
將有身為吏部尚書的老丈人照拂,往後仕途一片大好。
而我,不過是他一世清名裡,無傷大雅的豔聞。
如此甚好。
可我胸口卻悶悶的,依舊吃不下東西,直到侍從送來消息,船已備好。
明夜子時,便可離開京都。
從前,沈行舟說他衣食無憂,唯有從小失了母親,心中有憾。
臨去前,我為他下了碗面。
祝他此生長壽無憂。
17
站在甲板上時,有人叫住了我。
是沈行舟的侍從。
「世子有話帶給夫人,眼下還有後悔的時機,若您上了船,京都富貴便再也難享,您真不後悔?」
我搖頭,走入船艙。
「不悔。」
從京都到江都,行船行了半月。
下了船我便甩開了跟來的侍從們,尋到了娘生前留給我的舊居。
待風頭過去,又買了一個婢女。
幸好無人尋我。
我越發安心懶散地住著,就連胃口也比從前好多了,直到肚子一日一日鼓了起來。
「夫人這是有孕了。」大夫為我開了安胎藥,「隻是夫人多思多慮,坐胎不穩。」
「須得好好休息將養。」
這個孩子,同我一般不合時宜。
流落在外的侯府血脈,沈行舟的種,她陪著我一路從京都到江都。
若是往後被人欺負,被罵野種,可會恨我?
我捂在肚子上,而她輕輕踹了踹我。
如何舍得?
未雨綢繆,我開始和鄰裡婆婆們編瞎話,「夫君是行走長江的布商,幾月前行船出事,他屍骨無存。」
「婆母不容於我,將我趕出,我無路可逃,帶著肚裡的孩子逃來江都,隻盼有條活路。」
婆婆們憐惜我不易。
家中有吃食布料,都勻一些給我,帶我採買碳火,教我給小娃娃做衣服。
這般一晃,便到了年關。
遠在京都的消息,終於慢慢悠悠地傳來了江都。
聲名狼藉的長慶侯府,死了第四個侯夫人,侯世子愛慕繼母,再難獨活。
自裁於墳前。
剪子從我掌心滑落,渾身軟的沒有力氣。
「真是一對苦命鴛鴦。」
「聽說世子早就同夫人兩情相悅,是那死人侯爺拆散了他們。」婆婆搖了搖頭。
「造孽呦。」
真是造孽。
像是有刀捅進我心口,將五髒六腑攪碎,我茫茫然抬頭。
屋外,是白茫茫大雪。
愛與恨,全散在雪中。
18
除夕那日,街頭熱鬧極了。
孩子們眉心點著朱砂,在雪地裡放爆竹,每家每戶都冒著熱氣。
滿街飄香。
我窩在房中縫虎頭帽,隱約聽到有敲門聲,
婢女已歸家過年,來敲門的許是看我可憐,給我送吃食的婆婆。
我打開了門。
門外男子著青衫,許是天冷雪寒,面頰眼尾沾著些紅。
他輕輕喚我:「鶯鶯。」
我下意識便要關門,「郎君怕是尋錯了人,我不是鶯鶯。」
他一隻腳跨進門,倚在門邊,含笑望我。
「那便重新認識一下。」
「我是行船長江的布商,沈行舟。」
番外(男主視角)
得知要為父親接親時,沈行舟隻覺得荒謬。
出身長慶侯府,他自小見慣了汙遭事,父親襲爵,卻擔不得事。
他流連青樓,二叔覬覦爵位,沈行舟於明槍暗箭中長大,見證三位侯夫人之死。
這是第四位了。
祖母說父親不願接親,便讓他將人接回來,也算全了侯府臉面。
沈行舟心中發笑。
這樣的臉面,還有什麼全的必要,隻是他不願爭辯違拗。
還是去了。
他將人接回侯府,甚至替父親同她拜堂,本完成了祖母交代。
直至無意中聽到了二叔母的計劃。
已在她酒水中下了藥,侯爺今夜不歸,她又目盲認不得人,隨便尋人與她同房,捉奸在床, 將她打殺了去。
心中一絲憐憫,促使沈行舟進了房。
新夫人不知喝下了什麼酒, 掀開蓋頭滿面通紅,她聲音微弱且顫顫。
「是……夫君嗎?我是鶯鶯。」
他捏住她下颌,她難耐地蹭了蹭她掌心, 起先是惡念,而後是欲念。
沈行舟想,他到底是趁人之危,枉作君子學問, 隻此一不可二。
且護她無虞。
那日將她從老夫人手中救出, 她攀在他胳膊上, 同他道謝。
他想,那便這樣吧。
從此,尊她為母親,他為嫡長子, 明裡暗裡護著她,總不至於讓她香消玉殒。
可深夜, 他坐在書房中,眼前突然閃過那張千嬌百媚的臉。
汁水橫生的軀體。
似中了蠱一般, 沈行舟在四下無人的夜, 又一次進了那間房。
她目盲, 未曾點燈。
跌跌撞撞衝入他懷中,那一刻他驚覺整夜不安的心, 終於安定下來。
他喚來侍女攙住我,「父親讓我帶您回去。」
「(那」他亦神智清醒。
他裝作她的夫君, 同她歡好,說那些羞人情話,他清醒地沉淪。
瞞一輩子就好了。
反正長慶侯向來浸在花樓,不願歸家, 隻要她看不見,便會一直將他當做夫君。
於是,沈行舟在為她請醫用藥上,格外不用心。
可鶯鶯眼疾好了。
她能看見了。
她不要他了。
沈行舟心痛如絞,威逼利誘通通用上,跟著長慶侯哪裡好?
鶯鶯, 是他的人。
可她不要京都富貴,亦不要權勢, 她隻要離開他。
那一夜, 沈行舟在她榻前枯坐了一夜。
他隻想明白了一件事。
是他將心給了鶯鶯,他不願將人放走, 不過是人離了心會死。
既然如此,京都迷人眼的富貴、空具一殼的爵位,便通通不值得稀罕。
他將長慶侯府的那堆事,報給了大理寺, 殺人償命, 由得二房頭疼。
而他一場假死,換他與鶯鶯從此自由。
他追隨千裡而去,卻近鄉情怯,猶豫半晌敲開了那一扇木門。
躲過明槍暗箭, 熬過了蕭瑟秋冬,又是一年鶯啭鳥啼,春意盎然的家裡有人等他。
那人是他的溫柔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