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爺爺棋藝高超,贏了他幾次之後,沒啥興致了。
爺爺應該更喜歡奇莫吧,他經常看著奇莫,幽幽地感慨一句:「長得白一點就好了,怎麼這麼黑呢?全身上下隻剩一排牙了。」
我有些愧疚,伸手環住了程嘉的腰:「抱歉,我以後不會了。」
程嘉又是一聲輕嘆,看著我道:「阿離,我是因為你留下的,你讓我把中原的一切都忘掉,但你能保證自己不變心,一直喜歡我嗎?」
「能!我能的!」我趕忙回答,舉手發誓。
程嘉笑了笑,又湊到我耳邊,低聲道:「我們回天山住段時間,好不好?」
「為什麼?」
「我喜歡住那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看著我笑,眸光幽深,落在了我眼睛裡:「這裡不方便要小孩,也看不到天山上的月亮。」
我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高興道:「那我們明天就回去。」
13
我和程嘉再次回到扜泥城,已經是半年之後了。
這期間奇莫去了一趟中原,回來的時候不僅帶了程嘉要的蓮藕和糯米粉,還給我買了支簪花釵。
他興高採烈道:「中原掌櫃說這種珠釵他們那的姑娘最喜歡,送給你,阿離,你喜歡嗎?」
我眼睛亮晶晶的,剛要接過,好巧不巧地看到程嘉站在一旁,雙手環著手臂,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咽了咽口水,衝奇莫擺了擺手:「不要了,奇莫,我都已經成親了,你送給別的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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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莫不解道:「你成親之前我都送你東西的,你每次都很喜歡啊,成親之後怎麼就不能送了?我特意給你帶回來的,你不喜歡嗎?」
「……」
這傻小子,好像對感情還沒怎麼開竅,我支支吾吾,不知怎麼跟他說。
程嘉嘆息一聲,走過來接過簪花釵,對他笑道:「在我們中原,發釵這種東西不能隨便送的,隻有丈夫會買給妻子,所以這釵子我向你買了,因為阿離的發釵隻能我來送,懂嗎?」
奇莫抿了抿唇,有些不高興:「我不賣。」
程嘉「哦」了一聲,還給了他:「那你拿回去吧。」
奇莫接過簪花釵,又遞給了我:「阿離,給你。」
我繼續咽口水,偷偷看程嘉。
他繼續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實在不敢接,敗下陣來:「我不要,你送給別的姑娘吧。」
奇莫生氣了,拿著簪花釵轉身離開:「阿離,你變了,再也不是我的好朋友了,我不理你了。」
我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有些傷心,程嘉歪著頭,繼續用那副表情看我:「要不去哄哄?」
「可以嗎?」我問。
他臉上的笑頓時斂起,睨了我一眼,也轉身走了。
我在朋友和男人之間苦惱不已,最終選擇追上了程嘉的腳步。
畢竟他手裡還有中原帶回來的蓮藕和糯米粉。
幾天後,程嘉果然做了藕粉桂糖糕給我吃。
我開心地拿起來嘗了嘗,他笑道:「好吃嗎?」
「好吃。」
我眯著眼睛,連連點頭,他便也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又放下了。
「怎麼了?」
「味道不對。」
「怎麼不對了?我覺得很好吃。」
「用的不是桂花糖。」他應該是想解釋給我聽,但僅說了這一句,又沒了話語。
最後輕嘆一聲,摸了摸我的頭:「你慢慢吃吧。」
我感覺到,程嘉心情不太好。
他獨自一人,去了城垣坐了會兒。
我沒再吃那桂糖糕,去了他身邊,陪他一起坐。
傍晚殘陽如血,程嘉望著扜泥城外的荒野,開口道:「阿離,我娘還在長安,藕粉桂糖糕也是她喜歡吃的東西,我隻有她一個親人了。」
我心裡突然有一種難過的情緒,握住了他的手:「你想她了,對嗎?我們可不可以把她接到西域來?」
「她不能來。」
程嘉回握住我的手,沒有解釋她不能來的原因,隻是又重復了一遍:「她不能來。」
我正要再說些什麼,他已經收斂了情緒,笑著看我,眉眼溫柔:「下次吧,下次奇莫再去中原,讓他買些桂花糖,我重新做給你吃。」
14
其實程嘉不知,他第一次做的藕粉桂糖糕,我已經覺得很好吃了。
因為我從來不知桂花糖是什麼味道。
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中原和長安。
那時我不會想到,一年後,我會為了程嘉,踏上去中原的路。
在他跟我提起他的母親不久,西域都護府突然來了一人,到扜泥城送了一封信給程嘉。
看過之後,他的臉瞬間變白了。
那信上說,中原皇室的慶陽長公主薨了。
我那時方知,程嘉的身份有多不簡單。
他父親是中原朝廷的太傅,母親為皇室的慶陽長公主。
那所謂的元宗表弟,是中原的太子殿下。
一年前,太子被人誣告謀逆,中原的皇帝有很多個兒子,且為人多猜忌,尤其是年邁之後,對權力有很強的掌控欲,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疑心重重。
太子謀逆一事,首先要查辦的便是程太傅一家。
因為當朝皇後是程太傅的親妹妹,程太傅不僅是太子殿下的舅舅,還自幼教導於他,是他的老師。
在皇帝眼中,程家恐怕早就處心積慮地盼著太子登基。
程太傅為文官之首,在朝中威望極高,慶陽長公主又與他伉儷情深,所以太子謀逆一事剛被揭發,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對程家下了手。
那一場變故,逼死了程皇後,三皇子周元亨在牢獄之中又審死了程太傅。
慶陽長公主深知這次太子在劫難逃,不惜借助自己的身份,幫他逃出了皇宮。
隨後程嘉便護著他,一路被三皇子的人追殺,喬裝成商人躲到了西域。
他們已經逃了很久了,歷經劫難,還遇到了我。
而朝堂之上,慶陽公主一直在周旋,為太子伸冤的朝臣越來越多。
程太傅已死,程家已不是皇帝的忌憚,所以他也開始念起了太子,願意相信太子是無辜的。
隨後大批禁軍在民間尋找太子,直到尋到西域,周元宗風光返朝。
程嘉原名程嘉彥,為程太傅與慶陽長公主的兒子。
慶陽長公主薨了的消息傳來,他臉色一片煞白,整個人都蒙了。
他跪在地上,無力地捂著眼睛,說了句「孩兒不孝」。
我看到他在發抖,上前同他跪在一處,抱住了他。
我害怕道:「程嘉,程嘉,你沒事吧。」
程嘉流淚了,他回抱住我,將全身的力氣都靠在我身上:「阿離,我娘死了,她死了。」
我心裡好疼好疼,為這樣脆弱不堪的程嘉,默默難過。
他在我懷裡哭了很久,顫抖著聲音,開口問我:「阿離,我能去長安看看她嗎?我想給她磕個頭。」
「阿離,我去去就回,中原對我已經沒了任何牽掛,看一眼我便回來。」
我無法拒絕他。
所以三日之後,我將一塊綠松石做成的吊墜,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吊墜裡,藏了我的一片鱗。
我道:「程嘉,不要摘下它,它會保佑你平安歸來。」
他是和奇莫一起去的中原。
奇莫受我所託,承諾了會將他帶回來。
可是半年後,奇莫和他叔叔一起回來,哭著告訴我:「程嘉不肯回來了,他說給你黃金千兩,讓你把他忘了。」
我眉頭皺起,不肯信:「怎麼會呢?你胡說。」
怎麼會呢?我與他成親雖然隻有一年,但他一向待我好的。
住在天山穹廬時,他在草地上擁著我,看著天山上的月亮說:「阿離,你才是上天賜給我的月亮,我們是命定的緣分。」
天山上採雪蓮時,我們遇到過狼群,他將我護在身後,讓我一個人先走……
程嘉是守信用的中原人,他願意為了我喪命於狼口,怎麼會不肯回來呢?
我不信,可是奇莫確實帶回來了一箱金子,他的憤怒絕不是裝出來的。
「真的,阿離,你別信他了,我們剛到長安,程嘉就去了公主府,那個什麼慶陽公主,根本就沒死,都是假的,中原人太狡猾了,程嘉也不叫程嘉,他們叫他小郡王,他有權有勢,還跟一個侯爺的女兒有婚約,是中原皇帝賜的婚。」
「阿離,他親口跟我說的,說他對不起你,願意給你黃金千兩做補償,請你把他忘了,就當從未相識。」
15
我快被氣炸了。
傷心、憤怒,充斥著我的內心,像一把反復灼燒的火。
太難過了,我直接跑去了天山上待了半年。
半年後,我回到了爺爺身邊,開口道:「我要去中原,把我的龍鱗要回來。」
我原以為,爺爺不會同意。
誰知他竟然比我還爽快,當下收拾了東西:「走!明天就出發!」
一時間,我反倒猶豫了:「你不是說咱們天山修煉的龍,到了中原撐不了多久就會顯形成龍身嗎?」
「是啊,所以我們就快去快回。」
「那到底能撐多久?」
「也就,二三十年吧。」
「……」
「爺爺,我有點怕,會不會有危險?」
「啥?除了西域妖僧我們怕過誰?!」
「中原會不會有西域妖僧?」
「傻孫女,不是說過嗎?最後一個西域妖僧早就在爺爺肚子裡了,哈哈哈。」
我看著爺爺張狂的樣子,忍不住潑他冷水:「你在胡說吧,爺爺你在胡說吧,你發誓你在胡說八道!」
「一點信任也沒有,我生氣了,不去了!」
「還是去吧,看看三聖山的中原老和尚還在不在。」
……
幾天後,我和爺爺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去中原的路。
六千一百裡,日夜兼程,帶著胡餅和肉幹,也帶著爺爺特制的藥丸。
到了玉門關,爺爺給我吃了一顆金色藥丸。
那是盤踞在我們家祖墳的怪蛇蛇膽所制。
怪蛇頭頂有肉角,遍身紫色,蛇膽金色。
聽爺爺說,很久以前,怪蛇和白龍一樣,都是在天山修行的靈獸。
但它們生性兇殘,喜食人,最終也沒有白龍的造化。
白龍族靠著天山山脈修煉化形後,見怪蛇不斷作惡,出手廢了它們的修為。
這便導致怪蛇族的子孫後代,天生帶著對白龍族的怨念。
說起來挺好笑的,我們的祖墳埋在哪兒,它們就跟著盤踞在哪兒,努力想讓龍族的氣息消失在這世間。
爺爺稱它們為白龍族的守陵蛇,並利用它們的蛇膽,加以西域秘藥,制出了一種金色藥丸。
這藥丸吃下了,可掩蓋我們身上龍的氣息。
爺爺說,切記切記,到了中原之後,我們就是普通人,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使用靈力,以免招來麻煩。
我初到中原時,還有些緊張。
途經甘州,遇到了一伙兒打劫的強盜。
爺爺低聲告訴我,不要惹麻煩,他們想搶什麼給他們就是。
結果那強盜頭子輕飄飄地看了我們一眼,擺擺手讓我們過去了。
就這麼讓我們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中原的強盜竟然有「十不搶七不奪」的規矩。
我忍不住對爺爺道:「他們人還挺好。」
爺爺也忍不住道:「就是,怪好哪。」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