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坐到木窗旁邊的長榻上,抬手弄亂雲鬢,嬌嬌柔柔託著腮,垂頭醞釀淚意。
憋了許久,雙眼幹幹。
畢竟是屍山血海中打滾如同家常便飯的大魔頭,哭是不可能哭的,天塌下來也沒辦法哭的。
她無奈地抿抿唇,拎過鏤花小矮桌上的青瓷壺,掀開蓋子,用手指沾了茶水抹眼睛。
抹幾下,再用手掌揉搓雙眼,把自己折騰得眼眶紅紅,‘淚’盈於睫。
庭院裡傳來腳步聲。
她趕緊合上了茶壺蓋,把它遠遠推到窗臺下。
抬眸望去,熟悉的瘦長身影已到達廊下,忽略他的病,可真是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
眼看他就要踱入屋中,梅雪衣急急低頭,撫著額角,輕聲抽噎。
他腳步明顯一頓,然後帶起一陣風,來到她的身邊。
一隻大手帶著三分小心,落在她的肩頭。
“王後?”沙啞低沉的聲音頗有一點緊張。
梅雪衣醞釀著情緒,萬分可憐地抬眸看他:“陛下……”
他垂眸凝視她的淚眼,眉梢挑起了幾不可察的弧度。
“是誰,敢惹我的王後傷心?孤要他死。”
梅雪衣摁住想要翹起的嘴角,回身撲向他,摟住他的腰,把臉蹭在他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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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殺了你的臣子,你會降罪麼?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挑釁我,要用美人把你從我身邊奪走,我才會一時衝動。”
她的聲音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一根冰冷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她毫不心虛,擺出一副委屈傷心的樣子,直視他的黑眸。
半晌。
他咳嗽起來。
一邊咳一邊道:“都哭成花臉了!”
梅雪衣心中竊喜,臉上更加楚楚可憐:“陛下會原諒我麼?”
“不。”他盯著她。
梅雪衣表情微僵。
隻見他終於按捺不住,勾起了唇角:“我又不怪你,何來原不原諒!隻是王後,下次別用茶水,臉都黃了!”
梅雪衣:“……”
全身石化。
他垂下頭,拎起衣襟。
被她用臉拱過的地方,居然還沾著些茶沫子。
梅雪衣:“……”第一次做這種事情,終究是太青澀了,處處是紕漏。
昏君非常愉快地把她抱了起來,開開心心地誇她:“就是這樣,對那些居心叵測的東西,不必留情!”
這一日,昏君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好。
第16章 手上有繭
金陵地界,氣候溫暖湿潤,風吹來總是懶洋洋的,燻得人昏沉欲醉。
一大早,衛今朝就帶著梅雪衣登上了北臨城的城牆,一起眺望城池內外。
隨軍帶來的補給已全部告罄。
後方,金陵的援軍陸續趕來,囤兵北臨以北,逐漸形成包圍之勢。
唯今之計,隻有分兵死守北臨城,然後強攻金陵京都。
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玉石俱焚之策。
梅雪衣看著這般局勢,心中不禁有些憂慮。
她能理解衛今朝這個偏執暴君想要孤注一擲滅掉金陵王室的心情,但是拿下京都之後呢?這座孤島必定會被淹沒在後續洶洶的浪潮之中。
如今金陵援軍來得不疾不徐,正是因為許多藩王不服秦姬,想要借著衛國之手除掉她,所以故意在遠處觀火。
若是衛今朝真的掀了金陵王都,那些伺機而動的豺狼虎豹定會一擁而上,爭奪金陵之主的位置,順便將這支孤立無援的衛軍分吃入腹,作為自己的第一份戰功。
梅雪衣蹙著眉頭,思慮深重。
她並沒有發現,身邊的衛今朝已凝視了她很久,目光有追憶,也有痴意。
“在想什麼?”他終究是見不得她皺眉,忍不住抬起手指,撫平了她眉心的小丘。
梅雪衣抬起手來,握住了他的手指。
“陛下手上沒有繭。”
“嗯?”他不解,微蹙起眉心。
她捏著他的手指,放到心口,然後貼過去緊挨著他,踮起腳尖,嘴唇湊向他的耳朵。
他微微躬下身體,迎合她的身高。
“話本上說,陛下常年習武,手上是有繭子的。”她吐氣如蘭,衝著他冷白的耳朵壞意地說道,“粗礪……我喜歡。”
他的身體明顯地僵了一僵。
遺憾的是,耳朵仍舊未紅。
“王後,”他輕咳一聲,“戰場上,不要調-情。”
她故意嘆了一口氣:“若不抓住一切機會,我怕將來便再沒機會了。待攻下金陵,陛下必定彈盡糧絕。”
他失笑:“王後憂心忡忡,原來是愁這個。”
他揚起雙手,拍了兩下。
隻見城牆下的玄甲衛軍行動起來,不多時,一車接一車堅實沉甸的補給品從城中幾處糧倉運了出來。
源源不絕,好像已囤了好些年。
梅雪衣:“???”
他垂下頭,覆在她耳畔,漫不經心道:“金陵幾個最大的商賈,是我的人。北臨守備早已被買通,這地下挖空了,全是物資。這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
梅雪衣:“……”
原來昏君是真的有錢啊!
梅雪衣感慨萬千,心中更加沒有任何負擔了。
她衝著他彎起了眼睛:“陛下,我還想要靈芝仙草,回去給我搜羅。”
“小事。”昏君眼也不眨就應下了。
半晌,他再一次覆下來,緊貼她的耳廓咬牙切齒:“孤,才不會,彈盡糧絕。”
梅雪衣:“……”
*
衛今朝留下五萬人守住北臨,剩下十五萬兵馬圍向金陵京都。
秦姬怎麼也不會想到,最後也是最堅實的那道北臨防線,竟輕輕松松就被衛今朝擊破佔領了。守備黃樂志叛變,威虎將軍被擒,衛軍一夜之間兵臨城下。
還沒來得及往南出逃,退路已被徹底封死。
大軍壓境,黑雲蓋頂。
數次突圍失敗後,秦姬不得不緊鎖城門,寄希望於援軍拿下北臨城,救京都於水火。
梅雪衣來到陣前。
她發現,最近昏君很喜歡把她帶到前線,伴著硝煙烈火,寒甲銳器,他看她的眼神總是特別深沉。
她環視金陵京都那高聳堅實的城牆、寬且深的護城河以及精鐵築就的城門,眉頭不知不覺又蹙了起來。
“易守難攻。有護城河阻隔,無法搭建攻城雲梯,隻能從四面城門強攻。”她緩緩搖頭,“打是可以打,但是必定傷亡慘重。”
“王後有何良策?”衛今朝頗有興致地問道。
“圍而不攻,逼死他們。”她動了動潤澤的紅唇,語氣輕柔,平靜淡漠。
金陵囤糧再多,也多不過這昏君在北臨囤了數年的地下糧,況且京中還聚集著無數商賈和百姓,這麼多嘴巴,都是要吃飯的。
就看是金陵援軍先攻破北臨城,還是衛今朝先把這座京都孤島活活困死。
從這一路衛國軍隊表現出的戰鬥力來看,守住北臨輕而易舉。
衛今朝愉快地握住了她的肩膀,他貼著她的耳廓,聲音沙啞殘忍:“我會告訴城裡的人,衛王仁德,每日放五百名百姓離開,可以帶上家當走。這樣一來,裡面很快……就亂了。”
梅雪衣偏頭看他。
他眸中陰險的暗火以及冷酷帶笑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很像一個大魔王。
遺憾的是這副陰冷暴戾模樣並沒有維持太久。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猝然來襲,咳得他躬下了背,用黑色寬袖半掩著面。
待他喘息著緩緩立起身體時,梅雪衣敏銳地嗅到了血的味道。
他應當是把血吐在黑衣上面了。
聽他咳嗽、看他吐血早已習慣,但這一刻她居然覺得心髒有一點發緊。他不想讓她發現,她便佯裝不知。
她垂下視線,心中暗想:‘待他為我尋來靈芝仙草,先哄他服一株。’
她並不是關心他,更不是對他有什麼特別的意思,隻不過是想要他活久一點,多為她搜羅靈物罷了。
對,就是這樣。
*
如衛今朝所料,金陵京都很快就亂了起來。
數萬大軍囤在城中,每日消耗何其驚人。糧倉很快就見底了,幾次突圍失敗之後,秦姬不得不向京中百姓和商賈徵糧。
被繳了餘糧之後,恐慌迅速蔓延。
城中很快就開始流傳一個聲音——衛今朝自攻入金陵地界以來,從未傷過百姓,也未搶奪過財物。他既說每日放五百人離開,那就一定會守信。與其在城裡活活餓死,倒不如相信衛王。
另一個可怕的謠言也開始在城中傳播,說的是,再這麼僵持下去,軍中無糧,定會殺死百姓充作軍糧。
這一下更是人心惶惶。
自下而上,人心迅速動搖。
士兵也有親眷,漸漸地,軍中也開始興起了支持的聲音,認為應該讓無辜百姓離開。
金陵朝廷自然是極力鎮壓流言。
秦姬又怎會不知,這是衛今朝的陰謀。
或者說陽謀。
不放人,城內人心浮動。放人,城門很快就會秩序大亂,總有那麼一天,城中百姓將不顧五百人的限制,衝擊城門外逃,軍隊也會動搖,定有逃兵扮作百姓私逃出城。
到了那個時候,這京都便是衛今朝的掌中之物了。
怎麼辦?
這個衛今朝,究竟想怎樣!
就在城內秩序即將徹底崩潰的前夕,衛今朝終於有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