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出了一個很簡單的要求。
隻要將秦姬斬首陣前,衛國即刻撤軍。
說來實在是非常不講道理。金陵小世君隻不過是覬覦衛國王後,還未得逞就丟了性命,衛今朝卻不依不饒,打到了別人老家,還要逼死金陵當權者。
真是暴戾又霸道。
然而誰也拿他沒辦法,和一個昏君、暴君談仁義講道德,那是對牛彈琴。
金陵京都的形勢愈加嚴峻。
西側的城門發生了一場規模很小的動-亂,城門險些被一支官兵和百姓組成的小叛軍奪走。
已經刻不容緩了。
若秦姬不肯就死,那麼大戰一觸即發。
衛今朝不再把梅雪衣帶到前線,而是讓她留在北臨城休養。
她有好幾日沒見到他了。
這日晌午,梅雪衣懶洋洋地倚在窗邊軟榻上打盹時,忽然看見雕花木扇門輕輕分開,然後迅速合攏,就像有人進入屋中一般。
然而門附近空無一人。
門……自己動?
梅雪衣一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旋即,屋中伺候的兩個宮女毫無先兆地先後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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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動了動眼皮,稍微打起了精神。
從刑場劫走趙潤如的‘能人異士’,終於再一次被逼出來了。
“來者是客,”梅雪衣懶散道,“坐下說話吧。”
許久,空蕩蕩的大屋中沒有任何動靜。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人在注視她、觀察她。
她倚在靠枕上,隨便對方看。
說來也奇怪,她心中毫無保留地信任昏君,她相信在刑場事件之後,他一定會留下後手保護她的安全。
沒來由地信任。
況且……她其實也想試試,自己碰到修真者,會不會像吸掉飛火劍中的靈氣一樣,也把修士化成一堆飛灰。
很邪惡,也有趣。
半晌,空無一物的地方飄出來一個別扭的聲音。
“你膽量很大。”
人影漸漸浮現。他掐著訣,收起了手中的潛蹤法寶。
梅雪衣淡然望去,視線相接。
是個面容十分清秀的青年男子,穿著一件很普通的灰色道袍,身上最醒目之處是一頭微微泛著白銀色澤的頭發。金丹期便可以駐顏,看不出實際年紀。
全然陌生的臉。
他飛快地移走視線,看著地面。
梅雪衣的視線落到他的腰側,那裡懸著一枚玉牌,是飛火劍宗的長老令符。
她微微一怔。
飛火劍宗居然還有漏網的長老嗎?
“你是來殺我的?或者要捉了我,用我威脅衛王陛下?”梅雪衣慵懶地拎起茶壺,注入一隻空杯,“用茶。”
他猶豫片刻,在她對面落坐。
“用你們的話說,我是仙人。”他拿起茶水一飲而盡,晃了晃手中空杯,把它放回桌面,然後連挪了兩下,才快速地說道,“毒對我不管用,勸你不要白費心機。”
他的動作頗為不自然,被她注視著,居然有一點點手足無措,一看就是那種不愛跟人打交道、隻喜歡閉關修煉的人。不知為什麼,這樣一個人竟卷入凡界爭端。
是個呆子啊。
梅雪衣垂頭笑笑:“仙人什麼時候可以隨便下凡了?”
他的臉色明顯一僵,嘴角抽了兩下,沒答話。
悶了一會兒,他木起臉道:“我不會插手你們的紛爭,但是秦意和趙潤如,不能動。”
梅雪衣微微傾身,眯起眼睛:“我偏要動呢?”
“你會死。你們都會死。”他快速地說著,眼睛還是沒看她。
這就很奇怪了。護著秦姬和趙潤如,卻不管那個獨苗兒子小世君?這是什麼道理。
梅雪衣輕笑,重新倚回了靠枕上:“為什麼要護著這二人?莫非,秦姬與你們仙界哪位仙人私通,趙潤如其實是仙人的私生女?”
她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這位銀發長老的臉色立刻變得十分古怪,好像渾身都不自在。
梅雪衣輕輕掩唇,驚道:“我猜中了?不會吧?”
對方的臉色更加難看,放在矮桌上的手不自覺地又晃了兩下,碰翻了空杯。
在空杯翻倒之前,他非常快速地扶穩了它,嘴角抽搐,喉結重重滾了好幾圈。
梅雪衣:“……”她在旁邊看著,都替他尷尬得慌。
這麼害怕和人打交道,可真是難為他了。
“總之!”他清了下嗓,“不想死,就回你們自己的地盤去。”
梅雪衣笑吟吟地湊近了些:“隻有這個要求麼?趙潤如她就沒有覬覦我家陛下?沒讓你逼我離開?”
他面色古怪:“那般病得不輕的瘋子,為什麼要覬覦。”
梅雪衣:“……”她家昏君被人明晃晃地嫌棄了。
“言盡於此。”不擅交際的修士站了起來,掐訣用法寶隱去身形,半晌,補一句,“好自為之。”
梅雪衣頗有些失望地看著迅速開啟又闔上的雕花木門。
“不殺麼。”屋中忽然響起陰惻惻的聲音。
梅雪衣吃驚地抬起雙眸,看見昏君不知何時回來了,扶著膝坐在床榻上,眸光幽暗,盯著修士離開的方向。
“是個呆子,不像壞人。”梅雪衣迎上前,把手伸向衛今朝,“陛下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把她拖進懷裡:“你以為,我還會再弄丟了自己的命?”
梅雪衣沒聽懂,她望向他,發現他的笑容漫起了寒意,手臂箍住她,越收越緊。
“王後,”他貼上來,溫柔道,“你對他,笑了三次。”
梅雪衣:“……”這是重點嗎?
他的手悄悄爬到她的臉頰上,指腹摩挲她的唇角。
“該怎麼罰你?”目光失控而繾綣。
她驚奇地發現,短短幾日沒見,他的手上便磨出了繭子。
第17章 帝王之氣
梅雪衣捉住昏君的手,放到面前看。
他的皮膚異常蒼白薄透,這幾日不知拉了多少次弓才磨出這麼一層繭子,許多地方破了皮,繭中都沾了血絲。
“陛下總是不愛惜自己!”她哀怨地控訴,“難道不知我會心疼麼?”
大手撫上她的面頰。
“不是你說,喜歡粗礪?”
梅雪衣心頭微跳。他是為她磨的繭。
她瞥他一眼:“都喜歡!”
他笑起來,縱容她揭過了方才對別人笑的事情。
“陛下,”她勾住他的脖頸,“我們還要繼續攻金陵麼?他們背後的勢力非同一般。”
她的心中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飛火劍宗已被她滅了幾千年,這個長老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衛今朝抬起一隻手,極緩慢地落在她的頭頂上。
梅雪衣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心中飛快地思忖——他這是表示親昵,還是想要擰掉她的腦袋?
半晌,他道:“我心中有火,無法平息。”
梅雪衣非常識時務地點點頭:“便用敵人的血來澆。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他彎了彎唇,笑容奇假,就像戴著一張假面具:“都要死,每一個傷害你的人,都會讓他死。”
又犯病了。
“對了,”梅雪衣果斷岔開話題,“這個銀發仙人為何找的是我,而不是陛下?”
衛今朝緩緩回神,微仰起頭:“孤有帝王之氣,這些修仙之人恐沾因果。”
“原來如此。”梅雪光拽住了昏君的衣袖,仰起小臉來看他,“陛下,話本中的趙潤如覬覦衛王,一定會讓這個修仙者出面威脅王後,逼她離開。”
他長眸微闔,不語。
“陛下……”她輕輕搖晃他的衣袖,撒著嬌,為話本中的‘梅雪衣’解釋道,“王後待衛王分明一片痴心,絕不可能與人私奔!若是衛王不信她、誤會她,她該有多麼傷心難過啊。”
他的眸光忽然亂了一瞬,微有些失控地轉頭,避開她的視線,望著窗外啞聲道:“是麼。王後是這樣認為。”
“一定是這樣!”梅雪衣可不想再讓他犯病了,她連哄帶騙,“話本雖是站在衛王的角度來敘述那個故事,可是字裡行間,分明能夠感受到王後對王的深情眷戀,她對他的愛,定不會比他對她更少。她那麼愛他,無論做出什麼決定,一定都是為了他——陛下信不信我?”
他那漂亮的下颌線微微繃了起來,喉結上下滾動,半晌,啞聲道:“信。”
梅雪衣把臉頰依偎上去:“陛下,所以下一回的話本裡,是不是該解釋王後的迫不得已了?”
就讓她來把這個話本引上正途吧——事到如今,她自然能猜到這話本出自他的授意,或者正是他的手筆。
他的身體微微一震,下意識地用寬袖擋住玉枕。
梅雪衣被他勾起了興趣,攥著他的黑袖夠頭去看,發現玉枕旁邊擱著一本簇新的線裝書。
哦豁。
說遲了一步,話本已經出爐了。
這該是第四回 。
她伸手去取那話本,卻被衛今朝攥住了手腕。
他有些用力,捏得她的腕骨脆生生地疼。
她吃驚地看他,發現他的黑眸中閃動著幽光,神色有些掙扎。
他啞聲道:“金陵,不打也罷。話本也不用再看了。”
他好像做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
梅雪衣微微蹙眉,反握住他的手。思忖片刻,柔軟的身軀輕輕貼上去,擁住他。
“陛下是暴君,就該肆意妄為。來都來了,當然要把它打下來。”
他垂頭看她時,她已經把線裝話本拿到了手中。
他有些焦急,咳嗽著,大手重重覆在她執書的手背上。
黑眸緊緊盯著她,泛起了少許血絲。
“王後,從今日起,我再不疑你,伴你安度餘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