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衣拎起裙擺,奔向外院。
整座大宅院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周遭的一切仍舊無比逼真,大堂中,一桌桌酒席隻剩下殘羹,大盤子上方疊著小盤子,一疊一疊,高高撂在桌旁正準備搬走,桌下的泔桶已裝得半滿,殘食混雜出一股說不清是香還是臭的酸味。
堂下散滿了鞭炮屑,腳踩上去,發現碎紙屑中還裹著些完好的啞炮。
她剛奔出堂院,便見那越來越兇的火勢轟隆隆爬上了大堂,瞬息之間,寬大的黑木橫梁便‘噼啪’響著砸落下來,壓碎滿堂殘羹冷盤。
看著這噬人的烈火,梅雪衣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此刻還不是魘魔的對手。
她需要更多的魂力。
偏頭一看,隻見燒毀大堂之後,那火龍的龍頭咆哮著,撲向西側的偏院——魘魔在找她!
梅雪衣掩住口鼻,迅速從長廊下穿過前堂,繞過照壁,來到大門口。
一抬鐵門栓,聽得‘鐺鎯’一聲巨響。
梅雪衣的心髒沉沉下墜,視線落向門栓的插銷口,隻見那裡掛了一隻黃銅大鎖,扣得嚴絲合縫,鑰匙不知道在何處。
她被困在這間失火的大院裡了。
煙霧越來越濃,西側的偏院很快就被火龍焚毀,濃煙伴著烈火,蜿蜒順著木廊包抄過來。四處都是房屋傾倒的‘轟隆’聲,空氣中漸漸密布滿了火星和塵屑。
不能再拖了!
梅雪衣迅速環視四周,隻見左側牆角堆著幹木柴,層層疊疊足有半牆高。
幻境中用的是魂體,比起那具嬌弱無力的身體倒是好上許多,再加上方才吞噬了兩道混沌魂力,翻過半面牆壁應該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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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雪衣退後幾步,疾奔向外牆,雙足發力,衝上木柴堆,然後踏著牆面狠狠往斜上方疾奔。
數千年的戰鬥技巧仍刻在她的神魂中,她提著氣,以巧勁借力,騰身而起。
眼見再有一步,就可以探手攀住牆頭了!
便在這時,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傳來,整面牆壁猛烈震顫,生生將梅雪衣震落。
堆在牆下的木柴堆也散成了一地。
她輕飄飄地摔到木柴堆中,陳年積累的揚塵騰空而起,把她裹個正著,就像跌進了灶灰窩。
梅雪衣:“!”
還沒回過神,又一次劇震,害她在木柴堆裡打了幾個滾,霎時灰頭土臉,嗆得神思恍惚。
“轟——”
兩扇鐵門忽然被衝飛,直直撞上了照壁,將那塊巨石轟出了數道巴掌寬的裂紋。
梅雪衣愕然望向門口。
漫天火光映照著空曠殘門,衛今朝身著喜服,眉眼沉斂,一步踏入。
冷峻面龐俊美迫人,宛如天神降世。
他背著煙與火,疾步來到她的面前:“王後,恕我來遲。”
大灰人梅雪衣:“……不,剛剛好呢。”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麼陰陽怪氣。
第25章 又見傀儡
衛今朝躬下腰, 向梅雪衣伸出手。
從他的肩膀上望出去,隻見一條狂暴的火龍正在屋嶺上方肆虐,黑金般的火屑漫天揚起, 襯得他的臉色更加冷白。
新郎踏火而來,救新娘於危難之中。
梅雪衣差一點就非常感動了呢。要是他再遲來一步,她就已經優雅幹淨地跳牆出去了呢。
她把手遞給他, 任他把她從柴灰堆裡面拉出來,擁她入懷。
大手撫上她的臉頰, 他的黑眸中浮起一絲好笑:“不就離開我片刻,竟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梅雪衣陰陽怪氣:“是啊,陛下英明神武,天下無雙,你不在身邊我可怎麼活得下去?多虧有你, 讓我隻是糊了一身柴灰而已呢。”
衛今朝:“……”
他微眯起狹長的黑眸,凝神打量她。
雖然髒一點, 但的確是他的王後沒有錯。至於她為何變得這般奇怪……一定是在向他撒嬌沒錯吧?
他撫了撫她的亂發:“髒兮兮的王後, 便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蓮, 更是清豔絕倫。王後無論什麼模樣,都是我心頭至愛!”
梅雪衣:“……”這狗男人是在替他自己開脫, 順便堵她的嘴沒錯吧?
她狠狠一抖身上的灰,嗆得他咳嗽不止。
偏頭一看,熊熊烈火迅速蔓延而來。
“再不走要喂魘魔了。”她咬牙切齒。
“無事。”
他把她打橫抱起來,大步踏出破爛的院門。
梅雪衣看了看那兩扇被轟飛的鐵門,默默在心中掂量了片刻,決定暫時不跟他算帳。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假惺惺地問:“陛下何來如此神力?”
他腳步微頓,片刻後, 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溫溫柔柔:“殺了些人,奪得他們的力量。”
“哦?”她反正不用自己行走,闲來無事便隨口問,“都什麼人?”
他踏過殘檻,邁開大步掠向街尾,速度快得幾乎帶上了殘影。
越過一整條街道之後,他垂眸看她,目光幽暗難測:“帶王後私奔的野男人。”
梅雪衣:“……”挖個坑自己跳下去。
他凝視著她,唇角痴笑漸漸化開,躬身吐氣:“整支隊伍,全殺了,一個沒留。王後,想知道你是怎麼死的麼。”
梅雪衣:“……”順便刨土埋了自己。
她忽然發現,沒病的人和有病的人在一起,總是沒病那個比較吃虧。自己活生生撕吃了那個‘衛今朝’的事情,都沒有他此刻的微笑恐怖。她完完全全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
“陛下……”她攬住他的肩膀,嬌聲道,“這是幻境,幻境中的一切,如何能當真?”
“哦。”他微微挑起如墨長眉,“那王後在幻境中都看到了什麼?可曾看到我?”
梅雪衣:“……”
她居然分不清這狗男人是不是故意的。
所以小妾的事就這麼算了?
梅雪衣閉了閉眼,再一次在心中麻痺自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身後傳來陣陣轟隆聲,像悶雷一般。
她嘆息從他肩膀上方往後看去,隻見那條恐怖的火龍正在摧毀一條條街道,火星和黑屑一陣一陣向著夜空翻飛,映紅了大半邊天。
“它追來了。”
他道:“無事。王後抱緊我,準備進入另一處幻境。”
梅雪衣偏頭向前,發現街道盡頭的牆壁微微扭曲搖晃,就像覆了一面薄薄的水鏡。
衛今朝的神色依舊漫不經心,紅袍在夜風中劃過利落的弧線,身軀帶著殘影,掠入水鏡之中。
亂風呼嘯,驚濤拍岸之聲震得心底沉沉發顫,陣陣海水的腥味撲鼻而來。
換地方了!
一道悅耳的少女音從不遠處傳來:“住手!說好今日你我公平一戰,一決生死,你為何要傷及無辜!”
梅雪衣把腦袋從衛今朝的懷裡探出來,隻見這是一處海邊懸崖,一個小魔修和一個小修士正在崖頂打鬥。
斥完那一句之後,小女修猛然停下手,將劍反背在身後,遠遠退開,並起兩指指著魔修,怒道:“把人給我放了!”
魔修的聲音充滿了迷茫:“你在說什麼啊?”
小魔修的兵器是金剛套環,剛才與小女修對撞一擊之後,一溜兒圈圈揮舞到了身後,正要蓄力出擊。
好巧不巧,梅雪衣和衛今朝穿過水鏡,降落在了最大的那隻金剛圈裡面。乍一看,就像這魔修隨手卷起兩個路人,要用他們去砸修士。
“還敢裝傻!”正直的小女修脖子都氣紅了,“把你身後的人給我放了!馬上!”
魔修愣怔了一會兒,聲音顯而易見地高興了起來:“想騙我回頭呀?居然連你這個木頭疙瘩都學會使詐了。這樣才對嘛,學聰明一些,省得被你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同門坑害!”
“你!”女修胸膛起伏,“你罵我便算了,如何又罵我師兄師姐!”
魔修見她不打了,整個人都變得樂呵呵的:“別人身上的寶貝一天比一天多,就你不同,你哪件法寶能在身上待滿七天?你辛苦採回去的草藥送給別人煉丹,煉完了呢?有你一份嗎?喔,我記著你為了採那株紫靈藤,手臂還劃拉了好大一口子,有人關心你嗎?止血丹都沒撈到一枚吧?”
小女修不服氣:“不適合我的法寶,我要來何用?師兄師姐們在丹道上有天份,當然要把材料給他們呀,我娘是宗主,宗裡師兄師姐變厲害了,宗門才能越來越強!你這種魔修,根本什麼也不懂!”
魔修恨鐵不成鋼:“和你說一百次都沒有用,你就繼續被人坑吧,你知道他們背後怎麼說你?算了算了!反正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我管你那麼多。”
他氣呼呼的,好像不止在替小女修生氣,還在氣一些沒頭沒緒的東西。
小女修跺腳:“別廢話!趕快把人放了!”
魔修總算是發現哪裡有點不對。
回頭一看,整個人都僵住。
他怪叫一聲,倒著蹦出大老遠,差點兒撲進了女修的懷裡。
“你……你們什麼人!為什麼要跑到我的圈圈裡面!”他伸出一根顫巍巍的手指,指向梅雪衣二人。
這個魔修非常年輕,頭發裡面綁了些紅紅的羽毛,雙眉描成紫色,嘴唇塗得烏黑。
即便這麼折騰,還是能看出他長得很好看。
梅雪衣看清這張臉,呼吸一滯,不自覺地微微張口,連心髒都不跳了。
這是……她的傀儡,白。
她有三隻傀儡,除了記不起來歷的竹之外,還有‘黑’和‘白’。黑白都是仙門子弟,身負血海深仇,在瀕死之際遇到她,甘願被她煉成傀儡,隻為復仇。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白的仇家,正是東聖宮。
“認識?”耳畔傳來低沉溫柔的聲音。
伴了她數千年,何止認識?
梅雪衣剛要點頭,心中驚覺不對。昏君這語氣,是在等她自投羅網。
她輕咳一聲,道:“他的妝容好生別致。陛下會畫這樣的麼?下次不妨試試。”
衛今朝:“……”
“陛下,”梅雪衣低低用氣音道,“管怵不是說,柳小凡把四個築基修士引進了這魘魔窟?這一正一邪,想必就是其中兩個修士,魘魔要他們自相殘殺,它好坐收漁利。”
衛今朝微微沉吟。
“喂!我問你們話呢!”紫眉魔修色厲內荏,“你們究竟是人是鬼!”
好好的打鬥場面,忽然變出來兩個身穿喜袍的男女……這情景委實是驚悚!更可怕的是,女的還滿身都是灰。這灰,怎麼想也不對勁啊,該不會是骨灰吧……
見他這副毛骨悚然的樣子,女修也心頭發毛,兩個人不自覺地湊到了一起,互相揪扯著對方的衣袖。
小女修聲音微顫:“你們是人是鬼!是鬼的話,休怪我不客氣!”
她偏頭,低低對魔修道:“你退後,我靈氣清正,最克魑魅魍魎。”
魔修抖著腿,很不服氣地嗤了一聲,強硬地把小女修撥到身後:“老子是魔!你、你見過哪個魔有害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