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天地間一片雪色。
我一概聽不見,看不見。
隻有眼前的她。
應該是剛才跑得急,她大口喘著氣,紅著鼻尖。眼中瑩瑩的光,不知是淚光還是映著的燭火,她仰起一張臉,倔強又委屈地與我對視。
思念像呼嘯穿堂而來的風雪,將我整個席卷,叫我戰慄。
可是下一秒理智就提醒我,我再跟著她,會害了她。
我轉身要逃。
「還想走?」
我才想跑,大小姐眼疾手快,先一步抓住了我的衣袖。
抬手間那支流蘇簪子就抵在了我的後腰。
我教給她的,卻被她用在我身上,真是讓我心情復雜。
我看她眉眼凜然,壓低聲音,威脅道:
「跟我出去!」
她變了,變得更加鋒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哭鼻子示弱的大小姐了。
真好。
外頭雪停了,明月來得姍姍,照見偌大天地一地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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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家團聚,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仿佛浩大天地隻剩我們二人。
「轉過來!看著我!」
她這麼說著,手上的簪子卻不敢松懈,生怕我再跑了。
我終於能好好看著她,不必做梁上君子。
月光下她鬢發散亂,一點也不端莊,一點也不溫柔,卻偏偏叫我整個心跳得劇烈。
興許是剛剛跑得快了,她喘著氣,紅著一張臉瞪我:
「為什麼要走!」
「我會害了你。」
「已經害了!」
我還沒來得及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卻紅了眼,眼淚一點點蓄了上來,連著手上的簪子都松懈下來:
「我很想你。」
這句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撲進了我懷裡。
思念如風,穿山越海呼嘯而至,將我撲了個滿懷。
我如願擁抱了我的月亮。
相擁良久,我隻覺得胸膛一陣濡湿——她又哭了。
……果然外頭那個雷厲風行的大小姐,骨子裡還是個愛哭的小姑娘。
她費力地仰起頭,又不滿自己跟我比起來小小一隻的身高,命令道:
「彎下腰!」
我老老實實地彎下腰。
她卻踮起腳,甚至不給我逃跑的餘地,勾住了我的脖子。
雪是冷的,風是冷的,天地間唯一一點溫暖落在唇上。
這時卻放煙火了。
天地被照得雪亮,我看見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你略等等,我換口氣。」
她掙扎著要松開我,看來是踮腳累著了。
「別走。」
大小姐驚呼一聲,是我將她整個抱起。
她在我懷裡也是小小一隻,紅著眼睛和鼻尖,宛如一隻小兔。
方才大膽的分明是她,現在軟下身子,掙扎著推我的也是她。
「……不要了顧影……」
「你不是……很討厭我嗎……」
討厭?誰說我討厭她了?
她紅著臉不敢看我,隻往我懷裡鑽,卻還在控訴我:
「你從什麼時候學壞了!顧影!」
她耳尖也是紅的,讓我生出了從前不敢有的冒犯心思,我湊在她耳邊說:
「……大小姐,顧影從很久以前,就想這麼做了。」
小兔子的身子一僵。
顧嬋:
婚期將至,我卻猶豫了。
我懷疑顧影是不是——不行?
這不是我說的,是阿葦說的。
顧影回來了,阿葦擔心失業,所以最近茶飯不思,我以為她不想吃,問了她才沒精打採地說:
「你說好端端一個餓人,他為什麼不吃飯?是不想嗎?」
後來我信誓旦旦地跟阿葦保證,不當梳妝丫頭可以去後廚再就業,她才放下心來。
但是阿葦這番話卻引起了我的警惕。
因為顧影那家伙除了除夕見我時失了控,其他時候都恪守男德:
「大小姐,不可以,使不得。」
好端端一個人他為什麼不吃飯?是不想嗎?
我犯了難。
還好上次跟徐半仙買的藥還剩一半。
我惡狠狠地將意識迷離的顧影拖上床,解下腰帶將他捆在床頭。
「你給我吃了什麼?」顧影他努力維持著清醒,試圖按住我的手。
「春藥。」
聽到這個,顧影的臉都白了。
我能理解他,在同一個地方栽了兩次,任誰都有點不能接受。
我坐在他身上,人更顯得小小一隻。
他想起身推開我,掙扎著要走。
我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我順勢勾住了他的脖子,不依不饒:
「我們都要成親了,你總得讓我知道行不行,我們做生意的也要驗驗貨……」
「……驗貨?」
聽我說驗貨,顧影黑著臉。
我好像惹他生氣了?
「對啊,驗貨。」
「為什麼?」
「我怕你不行……」
好,這下是真的生氣了。
還氣得不輕,不願意理我。
我伏在顧影肩頭,仍然不知死活,小聲地說:
「我顧家家大業大,萬一你不行,我還得納侍,借……」
話還沒說完,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已經把我摁倒。
他分明專橫又貪婪,哪裡像那個清冷禁欲,拒人於千裡之外的顧影?
「大小姐可看仔細了?」
「看……看仔細了……」
「大小姐,生意場多的是爾虞我詐,要仔細些……」
「仔……仔細了!」
我才知道什麼叫自食苦果。
婚期定在了七夕。
這一天長安城熱鬧,煙花並著燈火,燒紅了半邊天幕。
來往賓客絡繹不絕,連那個素來神秘的清水居主人琴遠都露了面,留了一份賀禮。
顧影為我梳妝,紅著一張臉不敢看鏡子裡的我。
我一身大紅嫁衣還有些凌亂,坐在他懷裡笑吟吟地看著他。
「大小姐,下不為例……」
這顧影有趣的很,隻那一次氣急了霸道一回,後來竟然比我像個姑娘,害羞又拘謹。
他總是架不住我主動撩撥,為我穿衣時又告訴我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下下不為例,下下下到剛剛屏退眾人,依我看,一點也沒有說服力。
「顧影,我們再趕個時間?」我給了他一個眼神。
「……外頭賓客等著,不好。」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在想什麼?我的意思是,你快點梳頭,咱們趕上吉時。」我看著他發紅的耳尖,意味深長道,「不過你想的,也不是不可以。」
顧影一張臉像熟透的蝦子,手上動作也慌亂起來。
欺負他真是太有意思了。
吉時到,外頭開始放煙火,將天地照得如同白晝。
像極了我們重逢的那個雪夜,今後隻有相守,沒有別離。
這禮行完了就看見徐半仙在那裡大吃大喝。
從那天我去找了顧影,他見情況不對,腳底抹油溜了。
看他吃得滿嘴流油,我怒從心底起:如果不是他,顧影怎麼會不吭聲就走了?
後來還是我威逼利誘,生米煮成熟飯,才讓顧影留下,可一旦我有哪裡磕著碰著,他還是下意識覺得,是他害了我。
不押送官府難解我心頭恨!
徐半仙吃得如痴如醉,抬起頭看見面色不善的我,下意識要逃,卻被顧影揪住了後頸。
「算的可一點都不準,退錢!」
「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總是話聽半截?」
吹,接著吹。
「你說我會害了她。」
「害相思啊。」徐半仙捻了捻胡須,一臉戲謔,「難道老夫說錯了?」
「再說了,你是天煞孤星,她是一輪單月,孤星伴月,是極佳的姻緣。」
顧影愣住了,不動聲色地松開了徐半仙。
「年輕人不要衝動,聽人說話要聽完啊。」
他不怕自己一生孤獨,他隻怕害了我,所以一直猶豫踟蹰。
如今心結解開。
寬大的禮袍下,他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這當真是一樁極佳的姻緣。
是孤星伴皎月,如影隨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