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初趙家貪慕我家富貴,我爹想沾點墨水,一來二去就定下了這門親事。
眼見婚期到了,他趙家怎麼可能答應退婚?
「退婚書連夜送上門的。」
我愣住了。
……會不會是顧影?
「趙有光他是混帳了些,但是爹就挑中他又窮又好拿捏,以後嫁過去,該使什麼手段就使什麼手段,還怕他反了天不成?」
爹啊,說到又窮又好拿捏的,我這裡有一個人想介紹你認識一下。
三天後,我終於接受顧影走了的事實。
我摔了兩個美人花瓶,三個琉璃燈罩後,心口的氣還是沒消。
身旁丫鬟怯怯地看著我,我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不過是一個顧影,我顧嬋有錢什麼買不到!
笑死,還真買不到。
「大小姐要手巧的?」人伢子搓搓手,推出來一個胖胖的小姑娘,「她叫阿葦,手巧著呢,唯一的缺點就是能吃。」
「有沒有那種……」
我心裡想著有沒有顧影那種,不會梳妝也沒關系。
我踮著腳去瞧他身後,卻沒看見自己期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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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就她了。」
難道我還非你顧影不可了?
笑死,還真非他不可。
清晨阿葦服侍我梳妝,手也真的巧。
巧到給我頭上捏了十八個褶子。
看鏡子裡的我黑著一張臉,阿葦一臉嬌羞:
「大小姐,奴婢從前是後廚做包子的。」
行吧,湊合用吧,這個時候退貨,好像我氣勢上短了一茬。
到了晚上我就後悔了。
因為阿葦趴在偏房,呼嚕打得震天響。
吵得我睡不著,索性坐起來盤賬本。
月色如水,我點了燈坐在桌前,忽然想到從前顧影在的時候。
他總是坐在門外,看著月亮發呆。
呸!我想他幹嘛,晦氣!
他不過是我花錢買來的,能買的奴才多的是,有什麼好在乎的?
這口氣一開始還憋著,後來我爹把綢緞莊的生意交給了我。
「嬋兒你長大了,竟然知道晚上苦讀賬本,操心家業了。」
看著我爹激動得老淚縱橫,我覺得還是不解釋比較好。
忙起來就把顧影忘到了腦後。
生意場如戰場,沒人會慣著我,稍有不慎就片甲不留。
我也沒那麼愛哭了,因為除了那個沒良心的顧影,眼淚拿捏不了旁人。
長安街的商販們知我並不如面上那般好拿捏,隻背地裡說顧家大小姐面團一樣的人,卻生了刀子一般的冷血心腸。
呵,要說冷血,誰比得過顧影?這日子一晃就過了半年,他當真冷情冷性,再也沒回來過。
他既然冷血,我自然也無情。
這年除夕夜,合家團聚。
外頭的雪慢慢落著,天地一片皎潔。
我爹喝了二兩酒又開始念叨我娘的名字,說從前不敢歇著,一歇下來就想到我死去的娘親。
我爹說他不是忘了,是不敢想。
這一句話說得我手中的酒也失了味道。
我想到了那個討好我的顧影。
借著三分酒意,我扶著頭回了書房。
在書房門口就看見了阿葦,她比剛來我顧家時胖了一圈,樂呵呵地抱著糖人出門,準備放煙花時跟隔壁宅子的小丫鬟炫耀。
我看了眼那個糖人,若是有機會認識做糖人的師父,一定要勸他改行。
糖人做得這麼醜,早晚要餓死。
等等,這除夕各家商鋪關門歇業,誰家做糖人的這麼卷?除夕還擺攤?
「大小姐,你瞧這豬八戒好不好看?」
我嘴角抽搐地看著阿葦手中的糖人,從糖人手中抱著的兔子,依稀可以看出是個低配嫦娥。
「這糖人哪來的?」
「大小姐你不知道,你這真是個聚寶盆,入秋後,我每次早晨起來打水,都瞧見桌上插著一個糖人。」
阿葦越樂呵,我臉上的表情就越黑。
顧影,你就用這些小手段來哄我?就不敢來見我?
見我面色不善,阿葦的聲音越來越低,她像犯了錯一樣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大小姐,阿葦是不是錯了?」
「我是聽姐姐們說大小姐你不吃糖人,說你看到了,也是要扔的……」阿葦耷拉下臉,「我不知道大小姐你這麼在乎……」
「我不在乎!」
阿葦被我這一聲嚇了一跳,訥訥地站在書案旁。
賬本滿滿地堆在書案上,我將自己埋在書堆裡,默念著賬目。
眼看著手裡的糖人一點點化掉,阿葦快哭了:
「……大小姐,你在乎的。」
不,我不在乎。
我提著筆,努力沉心靜氣,算著賬目,可眼前的字竟然一點也看不進去。
他走的那一晚
「大小姐,你筆拿反了……」
「大小姐,你書拿倒了……」
「……大小姐?」
門被一腳踹開,灌進一室風雪。
身後是阿葦的驚呼。
是我抓起鬥篷,跑了出去。
我不是在乎他,絕對不是。
隻是家奴叛逃,我把他尋回來而已。
我顧嬋自詡精明算計,怎麼能吃這一兩銀子的虧?
耳邊是獵獵的北風,風夾著雪花,刀子一樣割在臉上。
風雪太大了。
我幾次跌坐在地上,又掙扎著爬起來。
除夕夜的長安城空空蕩蕩,合家團聚的燈火在風雪中明滅。
不在這裡。
也不在這裡。
這算什麼?顧影,這算什麼?
我們不是籤了賣身契嗎?你怎麼一點契約精神也沒有?
顧影,你到底去哪了?
我不慎被一塊牙石絆倒,重重摔在地上。
不疼,我的眼睛卻一點點湿了。
我抱住膝蓋,放聲大哭。
顧影,你不是見不得我哭嗎,我都哭成這樣了,你現在在哪呢?
我悵然坐在當初徐半仙為我們算命的歪脖子樹下。
我忽然想到徐半仙當初說的不準退錢。
對了!去找徐半仙算一卦!
他一定知道顧影在哪!
徐半仙確實知道,我闖進徐半仙住處時,坐在他旁邊熬糖漿的顧影可以作證。
「你怕克死那丫頭!就不怕克死老夫!」屋內是徐半仙氣急敗壞的聲音。
「不怕。」顧影的聲音輕描淡寫。
當我闖進去時,顧影的孤星體質再一次發作。
徐半仙正躺在小爐旁嗑瓜子,顧影坐在徐半仙旁邊熬糖漿,見我怒氣衝衝地踹門進來,手中熬好的糖漿哆嗦著澆了徐半仙半個禿瓢上,燙得徐半仙嗷嗷叫。
旁邊插著一排醜得觸目驚心的糖人,這糖人做得醜也就算了。
他竟然還想跑?
顧影:
離開大小姐的那天晚上,我心裡有個聲音說:顧影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所以我一直在暗處守著她。
看她氣得摔了幾個古董花瓶,看她賭氣買了個丫鬟,看她誤打誤撞接下家裡的生意。
看她夜裡盤賬伏在案上睡著,隻敢小心為她披一件衣服,她睡夢中抓住我的衣擺,夢囈著我的名字:
顧影,大騙子……
我動搖過。
可是那次她染了風寒正發熱,我記得從前我生病,阿娘在的時候會給我採一種藥,吃下去睡一覺就好了,我跑到城郊,從黃昏找到天蒙蒙亮,回來時發現她已經喝了藥睡下了。
她躺在床上,紅潤著一張臉,燒已經退了。
書案上壓著幾箋藥方,落款正是一方要價千金的胡太醫。
縱使我盡力半日往返,手中那一棵柴胡還是脫了水,在我手中垂下頭,好像在諷刺我:大小姐跟著你是會受苦的。
我本來動搖的心也明了了。
生意場上的奸商打著大小姐的主意,暗地裡我為她換過下藥的茶水,為她教訓過不懷好意的二世祖。
她從那個隻會掉眼淚藏著心事的小姑娘,長成了頗有手腕,叫人不敢小瞧的管事大小姐。
還好,她忙起來就不那麼掛念著我了。
也許再過一陣子,她與我擦肩都認不出我來了。
這樣對她來說,是好事。
我想在長安城安定下來,做一門正經營生。
我們同在長安城,我經手的銀錢興許也曾過了她的手,就像我們偶爾抬起頭,看的也是同一輪月亮。
就好像我們不曾分開。
一輩子在暗處守著她,看她著嫁衣,看她為人婦,看她兒孫滿堂……哪怕她的幸福跟我ťūₗ沒有關系,也很好。
道理我都想明白了,雖然還是不免難過。
我本無意跟著徐半仙,不過是那天我路過他的算命攤,他正挨揍。
揍他的人分成兩撥,一撥說他信口胡謅,一撥說他的糖人吃了拉肚子。
後來我才知道他天熱時做算命的,天冷時做糖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風險對衝。
在我看來卻不是這樣,風險像拳頭一樣衝在了他的身上。
我和他眼神對視,他的眼睛亮了,我長腿一邁就要走。
我本來是不想救他的,可他死死拉住了我的褲腳:
「壯士留步!我算出你有一劫!」
我沒理他。
「你心上人有一劫!」
……
「別打了!」
徐半仙被我救了下來。
他本想撵我走,但是我看中了他的糖人手藝。
說要帶她去月亮上已經失約,那麼就做個嫦娥和兔子給她賠罪。
「好看嗎?」
看著我手上那個比天蓬元帥更加魁梧的嫦娥,徐半仙昧著良心點頭如搗蒜:
「精美絕倫,可以出師!」
真的嗎?我不信。
奇怪的是,我的孤星命格對大小姐無礙,卻真的應在了徐半仙身上,他今天摔了腿,明天閃了腰,徐半仙撵不走我,於是每天拄著拐杖哆嗦著,算自己陽壽幾何。
不出所料,越算越短。
除夕之夜,大限將至。
外頭雪下的很大,徐半仙白著一張臉,躺在榻上哆嗦著嘴要撵我走。
話還沒說完,門就被一腳踹開。
漫天風雪的呼嘯聲,燭花結了又落的嗶剝聲,徐半仙喋喋不休的咒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