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我輕松說出口的那句愛你,蘇珩激動得熱淚盈眶。
他歡呼雀躍,把我抱起來,說成功了、成功了。
然後第二天,我被他綁上實驗室的手術臺。
開膛破肚,扒骨抽筋,刀子一寸又一寸剜下來,刮走我美麗的魚鱗,隻剩光禿禿的尾巴。
我疼得發抖,控制不住地慘叫。
求他不要這樣對我,我好疼,好疼。
空曠的實驗室裡都是我的聲音,他也沒有停手。
後來我才知道,他對我好,是在用愛感化我,期盼以此得到我的愛。
在遠古的傳說中,人魚的愛可以起死回生,甚至達到永生。
他的前同事陳權做到了,他也要做到。
但他不知道,愛可以起死回生,恨也可以。
在他對我下手的那刻,我隻剩下恨,無盡的恨。
「小魚?」
宋客的話打斷我的回憶。
沒反應過來,他再次把我拎起來,抱在他的腿上坐著。
「凍肉弄涼了皮膚,鱗片坐著,是不是ŧũ̂ₐ,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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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真地問我。
但相似的姿勢,依舊讓我應激般地回想到從前。
陳議員終結實驗後,蘇珩私下將我囚禁了起來。
他或是蘇銳,總喜歡把我抱起來,讓我坐在他們的大腿上。
用手指逗著我下巴,擺弄我的尾巴。
甚至還會玩味地掀開我下腹的魚鰭,用筆管戳我的排泄孔。
就像擺弄個玩物似的擺弄我。
不會有人關心,我這隻應該在水裡的魚會不會被人類較高的體溫灼得難受。
「漂亮小魚?」宋客戳戳我,「我在問你,這樣,是不是更舒服?」
他扶著我,抱得更緊了一些。
舒服,被凍肉冰敷過的皮膚很涼爽,像水,適合我的體溫。
但是他的大腿被凍紅了。
心裡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我不懂這是什麼感覺,隻能問他:「你對我好,你又想得到什麼?」
宋客有點蒙:「得到?比如?」
我答:「人魚的愛。」
「哈哈哈,」宋客笑了,笑得很呆,「愛是什麼,可以交換嗎?我對你好,你就給我?」
我:……
魚腦袋真是壞掉了,居然跟傻子談愛。
但我還是好奇:「你為什麼對我好?」
傻子抬頭看我,眼神特別真誠:
「小時候想養貓,不讓,現在撿到魚,特想養。」
8
我很生氣,真的。
人魚又不是寵物,為什麼要這麼說我!
這簡直是侮辱!
忍了忍沒忍住,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我是什麼阿貓阿狗小玩物嗎?隨便你養嗎?」
「唔,」傻子捂臉,可憐兮兮,「那怎麼辦,丟掉嗎?」
「讓漂亮的,笨笨的小魚,一個魚在外面,沒有吃的,被人抓走?」
他說得很真誠,兩隻眼睛亮亮的,像小狗。
「……」我組織語言,「我要回家,去找我的爸媽,不用你養。」
傻子搖搖頭:「我不要,我撿的。」
頓了頓又說:「我陪你找,我可以養三條魚。」
我捂住臉,感覺自己有點莫名其妙,跟傻子生什麼氣。
得換個說法。
比如:「你為什麼不怕人魚?像我這種……」
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
上半身人,下半身魚,這麼特殊的物種,怎麼有人不害怕。
昨天,如果蘇銳是白天來找我,說要帶我走,我真的會為了不嚇到別人,拒絕他的提議。
然後無所謂地失去這次唯一且難得的離開的機會。
「為什麼要怕?」宋客好像很不理解,抬手揉揉我的臉。
「你是隻漂亮,漂亮的小魚,每個人,看到你,都會喜歡。」
能感覺得到,他在試圖安慰我。
「而且……」宋客頓了頓,像是回憶起過往,「總感覺,見到過人魚,巴掌大,很可憐。」
巴掌大?
剛出生的小人魚崽就ẗú³是巴掌大的。
人魚記憶力超級好,但我完全不記得他。
「你見過我?」我拽住他,有些急切,「在哪裡?」
「在,在,在大鐵盒子裡。」宋客明顯不記得,「忘了,但是小小的一隻,沒有水,在地上翻滾,很痛苦。
「所以,我會拉住你,不讓你跳海,不讓你,再痛苦。」
我:……
鐵盒子 MAYBE 是實驗室。
那裡銅牆鐵壁,小時候的我也以為自己住在一個大盒子裡。
但宋客怎麼會知道這些?
這可是國家級的機密。
難不成,他也是某隻獸人?
「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傻的嗎?」我試探開口。
「……」宋客眼睛一轉,大聲說,「小時候,不讓養貓,我急得!」
「你……讓不讓我養?會好好養的。」
我:……
靠,誰說傻子腦子不好,我看他靈得很!
9
我在宋客家住下的第二十天。
一是好奇他到底是什麼人,二是這個樣子也不適合出去盲目尋親。
但宋客真的像他說的那樣,試圖養我,且很認真。
他每天出去得更早,回來得更晚。
那疊薄薄的紙幣終於變厚,他數了又數,用塑料袋包裹好。
回來的時候,扛了一張超級大的床。
一進門就喊:「十八,看看,你的大床!」
十八是我的名字。
從前蘇珩叫我蘇貝,我不要叫那個名字,更不要冠他的姓。
我屁股後面有十八塊亮閃閃的魚鱗,我的名字叫十八。
水床很涼快,冰冰的,躺在上面的人移動,裡面的水也會跟著動。
魚覺得超級舒服。
宋客摸著床,笑得特淳樸:「看,說了,會給你最好的。」
可是嶄新的床放在破舊的屋子裡,顯得很突兀。
如果不給我買床的話,那些錢本來夠宋客換一個好一點的電動車。
「不要這樣,想。」宋客把手在床上捂涼,才來摸我的臉,「漂亮小魚,要好的。」
「是我想,養你,怎麼會讓你,不開心,魚不要有負擔,可以嗎?」
我眨巴眨巴眼,好像有些聽不懂他的話。
就像不懂他為什麼自己吃方便面,要給我買大螃蟹一樣。
人類笨手笨腳地處理螃蟹,被大鉗子夾了手,疼得跳起來嗷嗷叫。
我連忙過去,把他的手指摁在我的胸膛上。
冰涼的感覺會讓夾腫的手很迅速鎮痛。
可宋客卻直勾勾地看著我,臉上一點點變紅。
他說:「小魚,你的胸膛,在跳。」
那不是胸膛在跳,是胸膛下的那顆心髒。
「是心髒啦!」
我覺得納悶,傻子怎麼連這都不知道?有沒有常識?
「那你的心髒,為什麼跳得,這麼快?」
這個問題讓他困惑,他不由自主地靠近我,近到連呼吸都在糾纏在一起。
傻子直白地看著我,眼神中幹淨純粹。
「我的,也很快。」
我的手腕被宋客抓住,掌心摁在他胸膛上。
掌下是蓬勃的生命力,一下接著一下。
宋客問:「不是例外,為什麼,每次看見你,我的心髒就……開始狂歡?
「現在你的,也這樣。聰明的小魚,這是為什麼?」
我不懂,我不懂心髒為什麼不經過我的允許,就自顧自地狂歡。
宋客忽然湊過來,親了我一下。
五指伸開摁住我的胸膛,他篤定說:「更快了。」
一個吻,一個印在嘴唇上的吻,蜻蜓點水的吻,不帶逗弄的吻。
我迅速後退。
蘇珩會啃我的嘴唇,把手指塞進我的嘴裡,肆意攪弄。
我咬他了,他就要打我。
鞭子落下來,魚鱗會被撕掉,血會流。
可我還是咬他,狠狠咬他。
蘇銳會用滿是倒刺的舌頭剐蹭我的嘴唇,把我下半張臉舔到流血,看我疼得哭泣,把玩我落下的珍珠。
我知道,他們在羞辱我,在玩弄我。
「那你呢,你為什麼要……要親我?」
傻子走過來,捧住我的臉,用被水冰過的涼爽的手指貼著我的皮膚,不會燙也不會舒服。
他眼睛亮晶晶。
「因為,在珍惜你。」
10
「珍惜」是一個好奇怪的詞。
讓我小小的心髒感到特別滿足,特別幸福。
然後就忽略掉了許多事情。
就在我要忘了曾經受過的虐待時。
家的門口放了一封信。
我以為是宋客新學的逗魚方法。
開開心心地撿起來。
一打開,天塌了。
是蘇珩,他找到了我。
在信裡,他說我不乖。
不乖的小魚要受到懲罰,覬覦他的小魚的人也要受到懲罰。
蘇銳已經被處理了。
下一個就是宋客。
如果我不想讓宋客也出事的話,就乖乖回到他身邊去。
陪他做實驗,幫他戰勝陳權。
他承諾,隻要他的實驗成功,戰勝陳權。
他當上議員後,就會放我自由,還會給我找父母,送我回家。
信紙下是兩張照片。
一張是蘇銳被粉碎後的屍塊,血肉模糊,依稀可辨出被血染透的貓貓耳朵。
我捂住嘴巴。
我不知道蘇珩會如此殘忍地殺死蘇銳,這超出我的意料。
嘔意不住地翻湧,手一抖,另一張照片掉了。
它在空中翩翩落下,正面朝上。
那上面是宋客幹淨的笑容。
他一手拎著安全帽,另一隻手,是給我買的大魷魚。
我跌坐在地上。
珍珠從臉上掉下來,砸在宋客的笑臉上。
小魚不可以恩將仇報,讓宋客遭此磨難。
我在心底,下了某種決心。
11
宋客依舊準時歸家。
手裡捧著一束花,歡快地撲過來。
花塞進我的懷裡,吻落在我的唇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傻子養成了一個習慣,總是在給自己找理由親我。
習以為常到我都沒發現,也沒覺得突兀。
但他不能養成這個習慣。
因為魚會走。
我退一步,推開他,裝作惱怒:
「你幹嗎?告訴你哦,老子這張嘴親過兩個人,髒得很,你還來親,哈哈哈,真是笑死魚了。」
「那咋了?」
傻子上前,我後退。
他進一步,我退一步。
最後我退無可退,整條魚貼在牆壁上,尾巴都無處可放。
而宋客將我困在他兩臂之間。
「魚又抽風,推開我,幹嗎?」
我惡狠狠地看他:「幹什麼?親我一下你也髒……」
話被吞沒在唇齒之間。
宋客把他的唇,扣在我的唇上,這樣就好像關上了我的嘴,可以把他不想聽的話拒之門外。
我背上的魚鰭要炸開了!
狠狠推開他,我用拳頭砸他的胸膛。
「告訴你了,我這張嘴親過兩個人,我髒得很!!!」
「不髒,隻要,魚的心裡,不是兩個人,就不髒。
我瞪大眼睛。
還……還可以這樣嗎?
「唔,尾巴,幹了!」
我整條魚被打橫抱起,宋客把我放到水床上,又顛顛地用小盆接了水來。
「魚說我傻,魚才笨,我不在,怎麼不自己,打湿尾巴?」
宋客用手掬起一捧水,一遍遍地往我胯上的鱗片澆。
幹了的鱗片被水滋養,舒服得我想睡覺。
我低頭,看他對著我的尾巴忙忙碌碌。
原來傻的人類更會照顧小魚。
原來傻的人類不那麼討厭。
傻的人類就二得呵地掀開我腹下十公分的魚鰭,往裡戳了戳。
我下意識一抖,宋客立即緊張了。
「我的天,十八,你尾巴壞了,有個洞!」
「是傷嗎?藏得好深,別怕,我看看。」
整個魚尾都繃緊了,小腹不由自主地變成紅色。
鏡子裡的我瞬間成了個紅溫魚。
我抬手給了宋客一逼兜。
「笨比,那是老子的排泄孔!不許挖!」
12
宋客老老實實地松了手。
聲音拉得長長的,「哦」了一下。
蹲在我尾巴那裡,好像一隻很乖很乖的狗狗。
他帶回的花在他身邊。
不是精品店裡買的花,而是在路邊摘的。
一朵一朵,帶著晚間的露水,被紅色的帶子捆在一起。
破碎的葉子被揪去,長短不一的枝丫被剪去。
很漂亮,也很用心。
我就想,盛裝出席的花,如果不被人喜歡的話,花也會傷心吧。
狗狗要是被遺棄了,會很傷心吧。
那魚還是,不要棄養人類了。
我怕人類會像花一樣,難過到枯萎。
於是我問宋客。
「傻子,我要去死,你也要去嗎?」
13
傻子蒙了。
傻子撓撓頭,迎著我的目光,出奇地沉默了。
我猜他一定很震驚。
我隻是一條他撿來的小魚,怎麼囂張跋扈成這個樣子,膽敢叫他去死。
其實,我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嗯,那就……」
傻子朝我一笑:「那就這樣吧。我還有點錢,都給你買大螃蟹、大魷魚,等你吃完,我們再死,可以嗎?
「不然的話,怪可惜的。」
我噎住了。
但感覺枯萎的花在一朵朵盛開。
「你……你懂死是什麼意思嗎?你就敢答應我?你……
「是再也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是折不了花朵送給小魚,是再也不能吃方便面、大螃蟹。」
宋客第一次說了這麼多話。
他看向我,很篤定。
「但是,是傻子可以永遠和小魚在一起的機會。」
他抱住我,在我耳邊小聲道:
「這是我的機會,對不對?」
14
我們花光了所有的錢。
買了螃蟹、魷魚、扇貝,甚至是龍蝦。
宋客剝了一隻又一隻,給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