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出租屋，連大白都沒塗全，衣服隻能晾在繩子上，門還是吱嘎的。
但那天下午，裡面的人和魚都很開心。
開心得宋客都變聰明了。
他問：「既然我們要死，為什麼不把之前追殺你的人也一起帶走呢？」
我：……
道理沒錯。
蘇珩的承諾不作數的。
反正蘇珩抓到我後，我也要死，那我死之前，為什麼不抓幾個墊背的呢？
魚和傻子一拍即合。
我要和那些討厭的人類一起去死。
蘇珩別活了。
你不是討厭陳權嗎，覺得陳權是你的敵人嗎？
那我把陳權也叫上。
至於陳權……
呵，道貌岸然的人類，一心隻想找自己的兒子，不顧別人的死活。
如果我爸媽還活著，他們也一定在急著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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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也別活了。
歸根到底，任何違背自然的實驗，都是在為人類的私心買單。
我受的這些苦，也是因為他們。
站在權力頂端的陳權也不是什麼好餅。
我打通了陳權秘書的電話，向他舉報了蘇珩的秘密實驗室，要他本人親自去看。
宋客和我，胡吃海塞，吃飽睡好。
然後趁著天黑，開了一卡車的汽油去找蘇珩。
今夜，魚要把他們一鍋端了。
15
蘇珩的基地很隱蔽。
我和宋客偷感很重地溜進去，在院子裡倒汽油。
大燈忽然開了。
一瞬間，院子裡亮如白晝。
我和宋客就像是被掀了殼的小烏龜，瞬間毫無預備地暴露在敵人的刀尖之下。
蘇珩站在廊上，俯瞰院子裡的我們，愜意地吐了倆煙圈：
「喏，我跟你待了這麼久，還不知道你是什麼性子嗎？
「不服輸，也不會妥協，這不？來偷襲我了。」
他拍拍手，黑布扯掉，廊上是一排手槍：
「自己走過來，爸爸就不傷及無辜。」
宋客指蘇珩：「你爸？」
我：「我兒子！」
「嘿呦，」蘇珩聳聳肩，「小魚崽，你野了，竟然敢跟我放肆。
「那爸爸我，必須給你點教訓。」
他手一揮，子彈上膛。
我沒來得及躲，宋客把我一推。
溫熱的血濺在我臉上，而空中落下一張巨網，直接將我兜住。
我抓著網繩：「你怎麼樣？！」
酥麻的感覺從網繩上傳過來，須臾間發起閃光，一簇簇電火花在空中噼裡啪啦。
接觸到的鱗片瞬間掉落，撕開一塊塊小口子，我疼得慘叫出聲。
「看，不老實就會被爸爸懲罰。」
我怒視蘇珩：「爸爸個鬼！」
「爸爸不是鬼，你的小朋友快成鬼了。」
我低下頭，宋客的胳膊被子彈打穿了，不自然地垂著。
他抬頭看我，擺了擺手裡的打火機。
「沒事，反正，都要死，又差不多。
「小魚，我們一會兒，地下，見哦。」
宋客仰起頭，朝我笑了一下。
然後他摁下打火機，猛地向前衝。
汽油遍地都是，隻要點燃卡車的油箱，就可以引爆汽車。
這裡馬上就會是一片火海。
「呵，不陪你們玩了，結束吧。」
靜夜裡，接連不斷的槍聲忽然炸起，我瞪大眼睛。
子彈快得讓人看不見。
我隻能看見，宋客的身體不斷抽搐，一朵朵血花在他身上炸開，炸開！
「不！」
我大叫一聲，奮力掙扎網兜。
無數的電花噼裡啪啦，在我身上炸開，好疼，身上好疼，心好疼！
「好可憐，讓你們說個告別話吧。」
大網一下松開，我從空中滾落，而重傷的宋客猛地往前一撲，將我接了下來。
重重的我，壓得他又噴了一口鮮血。
「傻子……」我去摟宋客，想用手堵他的血。
怎麼那麼多，早知道的話，我就不找他陪我死了。
「別……別碰……」宋客揮開我的手，「血，熱……會燙到你……」
眼淚再也忍不住，我號啕大哭。
珍珠一顆顆砸下來，掉在宋客身上。
「別哭啊，我……我……不是很……痛……你哭的，我心痛……」
我說過宋客很窮，也說過有了我，他就不會再窮。
因為我的眼淚是珍珠，可以換很多錢。
但是宋客說，他寧願多打幾份工，也不願意讓小魚流淚。
「小魚，死……其實……不舒服……」他咽了口血，「要不……你別死了。」
他費力地揚起脖子。
吻了一下我的嘴角。
「幹淨的小魚……不要，還是……不要，下地獄了。」
握著我手腕的手，松開了，掉在地上。
宋客在我懷裡，閉上了眼睛。
淚水讓我眼前模糊，我一次次咬斷手指之間的蹼，試圖和宋客十指相扣。
但傻子都不理我。
「死了，是不是該回到爸爸這裡了？」
樓上的蘇珩吐了個煙圈，無所謂地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氣。
一種不知何處而來的力量遊走在我全身。
先是地上的汽油漂浮而起，在空中形成絲綢一般的形狀，環繞著我。
然後院中池塘的水、缸裡的水、乃至於海水，都被我引來。
它們聽從我的號令，在空中一圈圈盤旋。
我睜開眼：「蘇珩，我要你死！」
大水瞬間衝向蘇珩，樓房在猛烈的衝擊下，瞬間崩塌。
局勢扭轉得太快。
蘇珩自高處跌落，渾身多處骨折，而他的保鏢們也沒好到哪去。
海水化作一道橋，供我遊走過去。
「你……」蘇珩恐懼，一點點往後挪，「為什麼你可以控制水？為什麼？你父親都不曾會這些！陳權……陳權為什麼沒告訴我？」
沒告訴？
「你現在看見了。」
水在我手心流淌，凝聚成一個巨大的拳頭。
「他沒來真是可惜，你先上路，然後我再找陳權！」
我操縱著拳頭，就要砸向蘇珩。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
「崽崽，住手！」
16
水凝聚成的拳頭瞬間潰散。
我回過頭。
「崽崽，是你嗎？」
是電視上可以看到的陳權，他看著我的眼神很奇怪，帶著水霧，瞧著跟要哭了似的。
他身邊立著一條人魚。
我的拳頭是被人魚打散的。
人魚看起來很急：「你別衝動，法律會制裁他。但是你要是殺了人，就必須進實驗體監獄了！」
「監獄？」
我仰天大笑：「我怕嗎？你一條人魚，為什麼要幫著人類？今天，我就要殺了蘇珩，然後再殺了你們兩個！」
「哈哈哈哈……」滿臉是血的蘇珩笑出了聲。
陳權：「當年你死在我眼前，就是為了假死逃生，然後扣下我的孩子？」
這是陳權第三遍說「崽崽」了。
「煩死了！這個時候就不要再說你兒子了！陳權，我殺完蘇珩就來殺你，去地下跟你兒子團聚去吧！」
我操縱起水牆。
蘇珩在這一邊，他看向陳權，眼中全是嘲諷。
「陳議員，有人告訴過你吧，教他愛的第一個人是我，恨的第一個人是你。」
「你住嘴！」我抓住蘇珩的喉嚨，怒道，「我從來都沒愛過你，從來都沒有！」
「哦，是哈。」蘇珩點點頭，忽然問我，「那你愛過蘇珩嗎？把你當寶寶無微不至地照顧的蘇珩。」
什麼意思？
蘇珩掬起一捧水，在臉上使勁塗抹。
再抬起頭，臉上的五官雖然沒有大變化，但完全可以看出來，那不是一個人了。
陳權皺眉：「你不是蘇珩！你是誰？」
「蘇越，」他說，「蘇珩的同胞弟弟。」
17
蘇越看著我們，一字一句地說下去：
「會有人繼續蘇珩的夢想，那個人就是我。當年，他在你面前自殺，是我代替他，領著你的兒子繼續實驗。
「蘇珩視如珍寶的小魚，我就要狠狠折磨，就是因為他，害得我沒了哥哥！
「你們以為，我真要研究什麼起死回生嗎？不，我隻是想折磨人，折磨你們的兒子！
「現在我很滿意。」
傷口撕裂，蘇越一邊喘息，一邊惡狠狠地指著我：
「他恨你，陳權，而我說出真相。他隻會恨蘇越，不會恨蘇珩，這就是我哥的詛咒。」
我沉默了，但也聽懂了。
這是獨屬於他們上一輩的恩恩怨怨，而我隻是一隻被波及的小魚。
「崽崽，」陳權來拉我，「我是爸爸，你……」
我一把揮開他的手。
陳權和電視上一樣，西裝革履，意氣風發。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真相原來是如此。
我一直渴望擁有的父母是我記憶裡的偽善人類。
我恨的實驗員，不是待我很好很好的蘇珩，蘇珩早就死了。
而陳權，苦苦找尋了許多年的兒子，竟然是我這個被遺漏的小魚。
那我這麼多年受的苦、承受的痛算什麼？
願意陪我去死的傻子，又如何無辜？
此時此刻，院子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小醜。
陳權隨行的軍官帶走了蘇越。
他走的時候還在叫囂：
「陳權！當年有兩隻魚卵，你隻找到了一隻。我告訴你，另一隻你永遠也沒辦法找到！」
蘇越咬牙切齒道：「永永遠遠。」
呵，我心中嘲諷。
哪裡有兩隻？自我記事時起，整個實驗基地就隻有我一條小人魚。
從來沒有第二隻。
但陳權紅了眼睛。
我知道，有陳議員在，蘇越和他的黨羽，會受到法律的制裁。
天快亮了。
我回過頭，去抱地上的宋客。
一個傻子，就這麼為我死了。
我摸了摸他的臉，嗯，涼的。
再也不會灼傷我的手了。
陳權來攔我：「崽崽，這位……」
「是我的人，」我頓了頓，又換了稱呼，「我想安葬他，爸爸。」
失去孩子已經很可悲了，苦難應該過去，魚應該往前看。
他隻是一個渴望找到孩子的父親，就算漏下了我，我也沒有理由怨恨他。
但我還是想哭。
Ṭų₎陳權伸出手臂，把我擁進他懷裡，淚水啪嗒啪嗒地掉。
「兒子，你先不要……」
「我知道！你別說了爸爸，讓我安靜一會。」
衣服忽地被扯了扯。
我煩了, 低頭一看，是宋客。
本應該死了的宋客, 血肉模糊的宋客, 不知何時所有傷口都愈合了。
他正靜靜地看著我。
我整條魚都傻了。
陳權嘆了一口氣：
「聽我說完啊，兒子, 我想說，你先不要傷心, 這位沒有死。」
18
被打成篩子還能恢復, 除非他也是人魚？
起死回生的宋客暫時恢復了一天的神智。
我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
他和我一樣。
都是國密實驗室裡的實驗體。
但不同的是, 他是克隆人。
當時的技術不是很先進，他原本一離開保溫罩就要死的。
但某個技術人員，把一隻剛出生就死掉的人魚當成滋養品，滋養了宋客。
那條小人魚, 就是陳權的另一個孩子。
被剖腹取卵、在陳權眼前摔死的那個孩子。
我的哥哥。
人魚這種來自遠古的物種過於神秘。
哥哥沒有消失的靈魂救了宋客一命，給了他健康的體魄。
但命運向來是等價交換。
宋客活了下來, 卻缺失了一部分的神智。
所以宋客才會變傻。
宋客用冰水把手捂涼, 摸摸我的眼睛。
「那天在海邊看見你, 我第一反應就是要保護你，不要讓你受傷害。
「現在明白了，我是你哥哥派來保護你的。
「如今, 我想愛你，可以嗎？」
他的唇靠近我，我屏住呼吸，閉上眼睛。
然而, 柔軟的觸感並沒有落在我的唇上。
「呔！渾小子, 不許親我兒子，我兒子還是個寶寶！」
楚嫋，我的另一位人魚父親橫空出現。
一尾巴將宋客抽遠, 滾了一圈又一圈。
我：……
老子成年了好嗎！
19
蘇越被聯盟最高法院審判。
判處終身監禁, 一生再無自由。
想起我被囚禁的那幾年，我覺得這個懲罰比死亡更殘酷。
那天之後，宋客又恢復成了個憨憨。
不記得自己死過一次, 隻知道自己家裡變大了，新了。
然後多出一條魚、一個人。
在知道那是我的爸爸們後，宋客沉默了。
撓撓頭, 說：「好事啊！」
然後呼哧呼哧地騎個破電動車去搬磚, 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兒。
哪怕家裡條件很好。
哪怕他老婆如今富甲一方，他依舊崇尚男人應該打拼的原則，奮發圖強。
陳權徹底辭去了議員一職, 不再從政。
然後瞞著我, 和楚嫋去了一次大海。
他們找到了哥哥的屍體，把哥哥藏在了海底。
傳說人魚隻要有足夠的愛意, 就可以起死回生。
不知道哥哥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我等他。
20
夕陽西下。
大海一望無際, 海鷗成群, 暮色嫣然。
陳權和楚嫋在前面走。
我和宋客跟在後面。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爸爸，爹爹，教我遊泳吧！沒有小魚不會遊泳, 這簡直天理難容！」
「好啊，我們教你！」
「嘿嘿嘿，我也要。」
這是傻子宋客。
是魚喜歡的傻子。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