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穿。」周郢看出了她的意圖,冷聲打斷。
我第一次看見周郢這麼生氣,冷意克制不住地朝外冒。
他解開自己身上的大氅遞給我,「今日之恩,郢沒齒難忘,姑娘當心受寒。」
很冷,我沒有推辭,接過罩在身上,「臣女……多謝公子。」
還好我聲音不大,尷尬不已地看了看四周。
周郢臉上的寒冰消融了些,勾起一個不太明顯的笑。
同他們一道離了人群,公主終於沒憋住,慘兮兮地哭了起來,「皇兄,我錯了……你不要不理我,我不該趁你幫我猜燈謎的時候偷偷跑掉,皇兄……」
「回宮閉門思過,抄《好詞選》三遍。」周郢並沒有看公主,隻是他還未曾緩過來的臉色昭示著他有多在乎這個皇妹。
先皇後早逝,皇上並不多麼在意其留下的二子一女,周郢與公主周舒差不多大,情誼深厚。
周舒聽了不敢再撒嬌,縮了縮腦袋,看向我,「你是褚家二姑娘嗎?」
「臣女褚歌。」
「不要那麼見外,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往後叫你歌兒好不好?」周舒顯然與周郢的性子很是不一樣,眼睛撲閃著,很是可愛,叫人拒絕不起來。
「謝公主抬愛。」
「你又見外了!」
看著周舒佯裝生氣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到了褚府門口,我正欲脫下大氅還給周郢,卻被他抬手制止,「小心風寒,孤改日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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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我拒絕,周舒就跟著附和,「對呀對呀,你要是吹風著涼,我可是會愧疚死的。」
垂眸收回了手,「臣女謝……」
恭敬的話被周郢的笑聲打斷,輕柔而溫和。
「往後也莫要同孤見外才是,救命恩人。」
他的聲音好似軟軟的鉤子,撓著人的心,若不是夜色濃重,定不能遮住我臉頰的飛紅。
12
將周郢的大氅掛在床邊,我換下湿透的衣裳,簡單沐浴一番,掀開錦被就準備就寢。
卻突然聽見敲門聲。
我動作頓住,心頭有些疑惑,走到門前打開,周燼便在眼前。
他額頭有點點薄汗,呼吸也有些急促,顯然是趕路來的。
「殿下?」我看他這樣子,有些不明所以地開口。
周燼目光落在了我的白色寢衣上,神色重歸冷淡,「我聽說你落水了,來看看。」
我點點頭,「我沒事,多謝殿下關心。」
短暫的沉默融入黑夜,似乎沒有什麼再可說的了。
正準備同他道別關門,卻發現他的目光繞過了我,落在了後面,臉色很是不好看。
順著看了過去,自然瞧見周郢雪白的大氅。
已經料到他又要說什麼刺人的話,為了防止自己今夜難以安眠,我猛地用力就準備關門。
可惜被周燼伸手制止,他捏住我的手腕,不輕不重,卻讓我寸步難行。
「太子送你回來的?」
「殿下不是看見了嗎,為什麼還要問?」
他好像忘了生氣,臉色有些白,顯出不屬於他的落寞來,叫我心口一悶。
趁他愣神的工夫,我關上了門。
躺在床榻上的時候,門上那道清瘦修長的影子依然沒有挪動過哪怕一寸。
直至影子上出現了雪花。
「殿下到底在做什麼?」我的聲音很啞,心底漫上的酸澀將之包裹。
「我今天去了逍遙樓,進去又出來了。我突然發現,除了你原來誰都不行,但是為什麼遲了呢?」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會哭,直到鹹澀的眼淚落在唇間,嘗到了味道我才發現。
「殿下對我而言,永遠都是光。」
也隻是光,照在我曾經黑暗的回憶裡,卻不是我想要觸碰的現在。
周燼好像笑了,輕輕柔柔的,帶著些說不明的苦澀。
我忘了他是什麼時候走的,也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隻是我知道,寧和二十三年上元節,我終於放下了一個人。
周郢說他改日來取大氅,我以為該是給我個信,偷偷地私下將這件事兒給了了。
誰曉得這日我練功的時候,他堂而皇之地從正門入,被我父親接待著引到了校場。
長劍正好直直地指向周郢,看見他臉的那一刻,我嚇得連忙收劍就要下跪。
周郢上前一把拖țŭ̀⁶住我的手臂,「孤之過,不該偷窺佳人練劍。」
他怎麼認錯比我還快?
我有些蒙地抬頭看他,卻被這離我極近的臉,勾走了三分魂魄。
站直身子,後退半步,平復氣息,穩定心緒。
「殿下是來拿大氅嗎?」
周郢唇角微微翹起,「算吧。」
沒有深思他這似是而非的口氣,我領著周郢去了我的雲竹小院。
他極為君子地停住腳步,站定在我院前的海棠樹下,「孤在此處等你。」
說不出是什麼感受,我在離恨天被教養長大,似乎就不該擁有閨閣女兒家的矜持,也從未覺得他人的逾矩有何不妥。
直到此刻,漫漫的酸和暖泛上來,我閉了閉眼睛,趕忙跑進去取大氅。
遞給周郢的時候,他從袖中拿出了一柄海棠簪。
「孤隻覺海棠適合你,未承想歌兒院中真有海棠,倒是緣分。」
他這聲歌兒叫得我有些愣神,忘了拒絕簪子,被他塞進手裡,木愣地看著他。
「救命恩人上元可是說好莫要同孤見外。」周郢看出了我的情緒,長眸微微彎起。
他神色素來很淡,隻是如此,便極為親和。
神俯身的時候,世人無從拒絕。
「謝……」
我謝恩的話還沒說出口,周郢的長眉就挑了起來,那裡頭顯出的風流韻味,一下子就將我按得沒了聲。
送走周郢,我細細打量了這柄海棠玉簪,花蕾縫隙處,有一絲玉屑。
竟是剛雕刻好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我心跳忍不住變快,抬頭看向銅鏡中紅了臉的自己,深吸一口氣,努力地趕走了這些瘋狂的想法。
手中的海棠玉簪似乎有些灼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盯著許久,認命似的插在了發間。
真的很喜歡。
13
合上書,視線落到了床頭的琉璃燈上,心裡莫名一緊。
東宮時不時送來的奇珍異寶若說是救起公主的無上榮寵,我還能理解。
可這琉璃燈、木娃娃、手抄的兵書……我便是不懂了。
「你配嗎?」腦海中突然閃現出那日冬狩的畫面,周燼嘲諷的質問在耳畔不斷回蕩。
我怎麼可能配?
難以言明的酸澀從心底泛上來,刺得我臉色發白。
「歌兒,過幾天母親要回一趟金陵看看外祖母他們,你可願隨母親同去?」母親推開門進來,柔聲打斷我的胡思亂想。
我看著母親溫Ṫú₇柔又小心的神色,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去的,歌兒願意。」
母親見我親近,笑意更甚,坐在了我的床榻便同我說起小話。
金陵的風土似乎在眼前活了起來。
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姐姐一起去嗎?」
母親遺憾地搖了搖頭,「嬌嬌這段時間要齋戒禮佛,不宜出門。」
似乎擔心什麼似的,繼而道:「歌兒莫怕無聊,你的表哥表姐他們也是很好相處的。」
等到了離家這天,褚嬌和父親站在門口相送,我一直以為他倆不是什麼煽情的人,哪曉得都快要眼淚汪汪。
暖意漫上心頭。
乘船下江南,到了金陵裴家。
外祖父外祖母瞧見我就拉起了我的手,來了眼淚,「好孩子,受苦了。」
說著就塞了東西過來,我連忙偏頭看母親,她隻是笑著讓我收下。
我丟失的事情父母一直瞞著,生怕我哪天回來為人詬病,也隻有外祖父和外祖母知道。
裴家世代經商,天南海北皆是人脈,卻也沒能在百裡之外的揚城找到我。
被表哥表姐帶著遊遍金陵各處,就逢上了江南水患。
僅僅三日工夫,餓殍遍野。
金陵地勢高,未受波及,打開城門收留了部分難民。
裴家開府布粥,我也跟著起早貪黑,為這天災出一份力。
剛將粥碗遞給一個小孩,就聽見了一陣不疾不徐的馬蹄聲。
抬頭看去,竟是周郢。
他端坐馬上,頭頂的太陽恰好為他披上一層金光,神色冷淡而憐憫。
排隊等粥的難民都以為是神仙下凡來拯救他們,腳上動作停住,齊刷刷地轉頭看著他們的救世主。
周郢下馬,身後跟著的侍衛也齊齊下馬站在原地,紀律森然。
「還以為是仙子偷偷下凡來幫孤的。」周郢唇角翹起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同我開了句玩笑。
他倒是自在隨意,我卻心跳漏了一拍。
我欠身行禮,「殿下過謙,臣女隻是略盡綿薄之力。」
話落又覺得自己好像太過見外冷漠,手不由得攥緊袖子,及時補救,「不若臣女引殿下去金陵府吧。」
我這是說的什麼?周郢能不知道金陵府在哪嗎?
正當我懊悔地想要改口,就看見他垂著眼睛盯著我被抓褶的袖口,笑了起來,「好。」
硬著頭皮領著周郢到了金陵府門口,才發現金陵府門口已經烏壓壓等了一片人,瞧見牽著馬的周郢,立馬彎身行禮。
「諸位免禮。」
我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臣女先回去布粥了。」
周郢神色出現了片刻的怔愣,眸色漸深,「嗯。」
清清淡淡,卻意外地讓人覺得他有些不高興。
抿住唇好不讓心髒從嗓子眼跳出來,我急匆匆地行禮離開,不再多言多想。
14
騎馬去金陵外七裡設置的難民所時,在路上撞見了早回來的周郢。
他坐於馬上,目光從我的臉轉到我手中的飯盒,「孤今日結束得早。」
這些日子他都會在難民所處理公務,安置難民,用膳不規律也不精細,我便日日做好送去,似乎已經成了習慣。
今日在官道相遇,才發現自己好像太逾矩了。
捏著飯盒的手收緊,「那殿下早些回金陵府用膳吧。」
說著,我拽著韁繩讓馬兒給周郢讓路。
周郢抿唇偏頭避開視線,「明日要去彭城了。」
「應該的,彭城好像比較嚴重。」我木訥地應和。
他嘆了口氣,聲音清冽溫柔,「沒有機會再嘗到歌兒的手藝了,這個真的不想給孤了嗎?」
抬頭看見周郢無奈的眼神,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我立刻臉熱地將飯盒遞了過去。
同他一道回城,到了裴府門口,人都有些蒙,心髒好像跑到了別的地方,很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