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宮宴,恰好撞上定北王府的馬車。
父親與定北王走在前面寒暄,母親也與王妃談笑。
我和褚嬌自然不尷不尬地落在了後面,與周燼問安後,便沉默不已地同行。
幾月未見,他好像清減了些,眉眼間染上倦意,眼底也掛著淡淡的青黑。
我看見他垂下的右手拇指無意識地摩擦中指指骨,便明白他有些緊張。
抬眼看向心無旁騖的褚嬌,無奈地挑眉。
周燼薄唇抿了又抿,顯然是有話要說的樣子,躊躇不已。
哪怕是他,面對心上人的時候也會瞻前顧後。
「世子若是有話想說,我可以回避。」
我看了一眼周燼,他還沒說話,倒是褚嬌不明所以地望向我,疑惑似的「啊」了一聲。
周燼臉色立馬冷了下來,像是擠出似的,一字一頓,「沒、有。」
氣氛更糟了一些,我垂下眼睫輕聲道歉。
是我太唐突了,周燼若是對褚嬌不那麼小心翼翼,也不至於褚嬌至今都不明白他的心意。
倒是褚嬌不知怎麼莫名笑了起來,「我同母親她們說說話。」
話落就疾步往前走,將我和周燼扔在後面,連拒絕的機會都沒給。
我看著褚嬌的背影,心裡莫名一陣悵然,弄砸了。
Advertisement
「褚歌,我不想放過你。」寂靜了許久之後,周燼突然開口。
聲音如冰玉相擊,卻一下子砸在我心上,砸得我整個人有些發冷。
我猛地抬頭看他,他也在凝視我,那裡面翻滾著的是必須要佔有、絕不會放手的欲望,仿佛要將我吞噬。
明明已經逃出來了。
從那無望、崩潰的感情裡。
「為什麼?」我聲音又啞又抖,並不像我。
死死盯住他,他卻莫名地避開了眼神,偏開了頭。
我親眼看見他耳尖一點點泛紅,也親耳聽見他荒謬不已的話,「我有點習慣你,也可能有點……喜歡……」
「不要!」我第一次無禮地打斷別人的話。
周燼僵硬地轉過頭再次看向我,眼睛裡有淺淺的不可置信,和藏不住的疼。
我垂下眼皮沒看他,「不要說喜歡我,不要侮辱它。」
一片黏稠的死寂之後,我的肩膀被死死抓住,周燼眼尾泛上了一些紅,薄唇卻變白,「你再說一遍。」
我第一次知道,周燼的聲音可以變得如同破碎的青銅器一般難聽,好像壓抑著一切極端的情緒。
「不要說……」
「好。」
周燼冷冰冰地打斷我的話,徑直朝前走,甚至越過了定北王和父親。
「燼兒這是怎麼了?」定北王妃看向我柔聲開口,卻有著與周燼一般的威儀。
我垂下眸子扯謊,「殿下說要找太子殿下尋個東西。」
王妃了然地點了點頭,又和煦地朝我招手,讓我上前一同談話。
10
等著煙火表演時,眾人便在殿中闲聊。
大約是晚宴時有些貪杯,頭昏得厲害,我便同母親耳語幾句,出去吹吹涼風。
踩著積雪斷枝在梅園裡百無聊賴地晃著,突然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我下意識屏住呼吸停下腳步,仔細去辨別。
「慢些……」是女人近乎嬌吟的聲音。
明白是發生了什麼,酒醒了大半。
我扶住假山石壁,提著氣慢慢朝前探,剛看到男子的一片錦袍,就被一雙手拖走。
反應極快地頂肘格擋,抬腿後踢。
而這人卻好像料到了我的每一步,抓著我的腿就將我按進了假山石縫中。
縫隙極小,我被他頂著後背壓在假山上,與他之間幾乎沒什麼縫隙。
「是孤。」
周郢低下頭靠在我耳邊,極其輕聲地道明身份。
見我停止掙扎,周郢放開了捂住我嘴的手,又松開了我的腿。
石縫內曲折,周郢的手無處安放,隻能撐在我的臉側。
他溫熱的氣息一陣陣撲灑在我的後頸,弄得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壓到了他。
聽見周郢悶哼一聲,我便猜到他硌到了假山石塊上。
心裡有些慌,「殿下沒事吧?」
「沒事。」周郢壓近我一些,「那個人聽力很好,剛剛不能再靠近了。」
他在和我解釋把我拉進來的原因。
那片錦袍,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似乎是定北王。
穢亂宮闱是死罪,他怎麼敢?
「殿下,我看見了。」我隻是想再確認一下而已。
皇家秘辛應該爛在肚子中才是,可不知為何,對著周郢我不僅撒不了謊,甚至還想主動坦白。
周郢大概沒想到我那麼老實,呼吸停頓了一瞬,輕笑出聲,「好。」
「皇叔風流,孤會去查的。」他這句話透著冷,即使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到他那素來清冷的長眸裡布滿寒星。
沒等太久,曖昧聲歇,細細碎碎的穿衣聲結束後,園子裡恢復了安靜。
風吹了一圈又一圈,梅花落進了石縫中。
「好了嗎?」
「出來吧。」
周郢和我同時開口,他輕輕一笑,扶住我的腰,將我帶了出來。
「梅香難散,先同孤去一趟東宮吧。」周郢低頭看著我,長眸裡有淺淺的詢問。
我一時有些愣神。
周燼總是詢問的句式,命令的態度;周郢卻是陳述的句式,徵詢的態度。
突然間有些明白,不是什麼尊卑有別,久居高位,隻是那人不尊重自己罷了。
「好。」
周郢唇角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弧,伸手摘去了我發間的梅花。
叫人心跳如雷。
走出梅園,繞過夜心湖,穿過九曲回廊,跟著周郢到了東宮。
東宮與他也有些像,有些清冷,又帶了些莫名的溫柔。
青竹被寒風吹得沙沙響,周郢走到銅爐前燃香。
青煙從他的指縫間穿過,纏繞,莫名勾人。
我像是受了引誘似的走過去,周郢抬頭看了我一眼,長眉不太明顯地挑了起來,顯出風流韻味。
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之後,我驚恐地後退半步。
周郢卻早預料到似的,抓住了我的手腕,將我的手放在銅爐上方,「靠近些。」
恍惚間讓人以為,不是靠香近些,而是靠他近些。
香味馥鬱,這熟悉的冷香沾染了我渾身上下的每一處,纏人得很。
直到與周郢分開,站在觀看煙火的高臺之上,呼吸間依然全是他的味道。
手腕突然被一把抓住,是剛剛周郢捏的位置,那難挨的灼熱還沒有散去,我心跳驟停,抬頭卻撞上了周燼沉鬱的臉。
「你去哪裡了?」周燼的聲音並不大,也很低,卻因為冷而顯得清晰。
梅園。
想到了定北王,我心緒一陣煩亂,眼前的周燼又好像因此有了幾分可憐。
「我……」
還沒編造個理由出來,就看到周燼眯起長眸藏住情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同太子私會去了?這是做了什麼,才滿身凝合冷香?」
他總有辦法叫我難堪,叫我疼。
壓下心頭蔓延至小腹的刺痛,我手腕輕巧地轉了一個怪異的弧度,躲開了他的鉗制,「與殿下無關,除夕佳節,還請殿下口下留德。」
瞟了一眼他慘白的臉色,不願再多糾纏,我趁機鑽進人堆。
11
在家看書練功,悶到上元佳節未曾出門。
早先在揚城時,我便時常聽說都城鳳仙燈節盛況,心生向往。
好巧不巧,褚嬌卻生病了。
「歌兒第一次燈節,不必同我悶在府中。」褚嬌拽著我的袖子勸了又勸,「我隻是不宜吹風而已,況且燈節我可是看膩了, 本也隻是想陪你罷了。」
我看著她細白的手,點了點頭。
不想讓侍衛跟著失了趣味,我換了一身男子衣袍,將火火擔在肩上,掛了錢袋便出門去了。
朱雀長街的青蓮花燈延綿不絕,和著人流,看不見盡頭。
買了好些吃食,同火火分,又猜了燈謎贏走一盞兔子燈。
走至花樓的時候,恰好撞到了周燼。
他身邊跟了好幾個公子哥,與我對視一眼後,冷淡地收回目光,被簇擁著進了女兒香深處。
回想起半月前在宮裡他說的話,我忍不住輕嗤了一聲。
咬了一口糖人,平復起伏的情緒,走至玉亭橋。
今年大概比往年冷很多,河面結了冰,隻有幾盞花燈被扔在冰上,卻並不會漂走。
想象中燭火飄搖的蓮燈順流而下擠滿河面的場景並沒有出現,我一時有些意興闌珊。
心情說不出的沉悶,卻不知為何。
正打算打道回府的時候,卻看見河邊一個姑娘賣力地扔著花燈,身子前傾,狠狠地砸進了冰裡。
周遭的人一擁而上,圍在破洞處,卻無一人敢上前。
我臉色煞白,心跳猛地停止一瞬。
當初我好不容易逃出離恨天,亦無人救我,所以又被抓了回去,受盡打罵。
我撐著橋邊的護欄,翻身跳到了堤岸邊。
將花燈和火火都放在了破洞口,「等我。」
結冰的湖面若是找不到破口,就是一個死。
水很冷,又很黑。
那個姑娘運氣很好,被河面上零星的幾盞燈照著,又穿的紅衣,很是明顯。
我憋著氣下潛,抓住了她的衣領,將人抱在懷裡朝那冰面上火紅的一團遊去。
破水而出,火火立刻叫了起來。
我將這姑娘放平在岸邊,為她壓水渡氣。
圍著的人群大氣不敢出一聲。
餘光暼到一隊人馬隔開人群,姑娘恰好也嗆著氣醒來。
我擦了擦額頭眼尾的水珠,偏頭看向來人。
周郢。
他薄唇緊抿,臉色極差。
看起來在努力抑制近乎崩壞的情緒。
「多謝……」這姑娘答謝的話還沒說完,就可憐兮兮地看向周郢,「皇……哥哥。」
原是公主。
見她想爬起來,我順手搭了一把,周郢的侍衛也將她的大氅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公主接過來,討好似的看向我打算遞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