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瞄了一眼,頭像是一張黑乎乎的圖片,昵稱叫「夜」。
那團黑籠罩在我的心頭,變成數隻黑色大手,將我拉回了八年前那個無星無月的夜晚。
那晚黎昭言跟我說他要棄演,我揍了他一頓,將他拖出了門外。
眼睛裡湧起陌生的酸澀感,我下意識抬起了頭。
「那就祝黎大明星以後的人生,跟今晚的天空一樣。」
可他現在和「星光黯淡」這四個字扯不上半點關系。
我抓起他的手機,扔進了酒杯裡。
「喝多了,手抖。」
「你們接著玩,我先回去了。」
10
我剛坐上車,另一邊的車門被打開,黎昭言蹿了進來。
「你跟著我幹嘛?」
他很自覺地靠在了車背上:「有狗仔蹲我,幫個忙吧,謝總。」
我氣得想笑:「這跟我有關系嗎?」
「角色出入會所,這對電影的影響也不好吧。」
我愣了愣,他這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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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個條件,我可滿足不了。」
「沒有條件。」
我一直搞不懂他這個人。
當年拍戲時,頂上的吊燈松動,是他推開了我,就差十公分,吊燈就砸到了他身上。
他能做到不顧性命地救人,卻為了自己的前途一走了之。
今晚被羞辱了一頓,什麼反應也沒有,反倒說要答應那個離譜的合作。
隨便他吧。
我打了個哈欠,歪倒在車窗上,對助理說:「開車吧,先送我,再送黎影帝回家。」
閉上眼睛眯了會兒,睡夢中,總覺得有什麼在蹭我的臉,像羽毛一樣,痒痒的,又很溫軟。
再次睜開眼,我已經躺在了床上。
看到床邊坐著黎昭言,我立馬掀開被子,往裡一瞧,換上了睡衣,但好歹衣服還在。
我松了口氣,朝他瞥去:「有什麼話直說,別搞得跟個變態似的。」
房間內,僅有一盞柔和的壁燈散發著幽黃的光芒。
他的半張臉沒於陰影之中,嘴角微微挑起:「對謝總變態也很正常吧?」
我翻了個白眼,揪著他的衣領,將他拉到了光亮處。
「說什麼屁話呢?還想上我?」
他脖子上的項鏈垂落,碰到了我的鼻尖。
正如那晚,冰冷的項鏈時而一下一下打在我的臉上,時而夾在我們火熱的胸膛之間。
這究竟是什麼心態呢?
有忘不掉的人,也有男朋友,但偏要和我睡。
連我這種渣到沒邊的浪貨都理解不了。
難道我後面滋味就這麼好?
他突然貼上來,咬上我的唇瓣,瘋狂攫取我的呼吸。
我們交換了一個濃烈而血腥味十足的吻。
他從我的喉結處緩緩下移,隔著睡衣,我的胸口傳來一道刺痛。
「草……」
那晚也是,他對這個部位尤其執著。
後面好幾天,我穿衣服都磨得難受。
我拽著他的頭發,將他扯開。
「我是無所謂,但你男朋友不會傷心嗎?」
他抬起頭,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你就這麼在乎他?」
「我在乎他? 」
「難不成是在乎我?」
我一把推開了他:「真敢想。」
他翻到我身旁,面朝我躺下,開始自顧自地講述。
「我們是小時候拍戲時認識的,有天我被劇組裡別的小孩鎖在了櫃子裡,整整一個下午,是他發現了我。這麼多年,我們一直是朋友。」
「他人挺好,也很努力,就是有些急功近利,這個圈子裡想走捷徑的人很多,我不會幹涉他的選擇,但因為那個人是你,我才接受不了。」
我嗤了一聲:「我怎麼了?配不上你的竹馬白月光?」
他沒有馬上回答,仰面看著天花板,停頓了片刻才說。
「我經歷過類似的事,初中的時候,我爸將我送進了一個制片人的房間裡,意識到不對勁後,我立馬逃了出來。」
他將我的臉轉向他,手指輕輕摩挲著我的面頰。
「我受不了以後看到孟澄想到的都是你,想到你的時候,腦子裡卻是那個制片人。」
我的心髒仿佛陷入了沼澤中,周遭充斥著黏稠的汙泥,每跳動一下,都異常費力。
「很抱歉,我就是這種爛人。」
「那我比你更糟糕,我很早就想撕爛你昂貴的襯衫,看你在我身下顫抖,讓你變得凌亂不堪。」
「那晚做的事,與孟澄和那個制作人都無關,隻是因為我想這麼做。」
燈光映在他的眼眸中,如同兩簇火苗,融化了池底的堅冰。
這人是怎麼做到前一秒還在講自己的悲慘經歷,下一秒又說對我的齷齪思想的?
我都不知道該心疼他,還是操心我的屁股。
他雙手捧著我的臉,額頭抵上我的額頭。
「想得到你的人太多了,謝煜,你告訴我,我怎麼做才能在你身邊有一席之地?」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一口一個「學長」的青澀少年。
一副不諳世事的清純樣,嘴裡說得那麼真誠,做出的卻是最捅人心窩子的事。
八年過去,演技越發爐火純青了。
我笑了笑,拇指按上了他的嘴唇,不輕不重地揉搓著。
「瞧你這自以為深情的傻樣,可愛得我都硬了。天快亮了,你這張嘴真的隻用來說廢話嗎?」
他的眸色瞬間黯淡了下去,輕笑了一聲,從床上起身,坐在我的腿上,俯下了身子。
我從床頭的煙盒中抽出一支煙點上,盯著天花板發愣。
「這次把牙收好。」
11
我手裡確實有個劇本很適合黎昭言。
講的是一個年少成名的童星,在導演父親入獄後,迷失又找回自我的故事。
算不上什麼大制作,但很考驗演技。
童年、少年和成年三段穿插著講述,他一個人需要演少年和成年兩個時期。
他試鏡少年時代的那場戲時,我也在場。
頭發剪短了些,穿著簡單的白 T、牛仔褲,襯得人幹淨利落,少年感十足。
哪怕已經二十六歲,演高中生卻毫不違和。
不過他更年輕的時候,並不是這種感覺,氣質還要再含蓄一些。
但他演技太好了。
我分不清他說的哪句話是真,也搞不懂他的真實面貌。
或許我根本對他一無所知。
少年坐在教室的一角,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
胸前的紅鑽反射著陽光,晃到了我的眼睛。
我立馬喊停:「等等,你拍戲怎麼還戴著項鏈?」
「因為是試戲,我忘摘了,抱歉啊,謝總。」
他嘴裡說著抱歉,臉上卻帶著笑,將項鏈取下後,走到了我跟前。
「那拜託謝總先替我保管了。」
他握著我的手腕,將項鏈放在我的手中,又用箭頭在我手心蹭了蹭:「我晚上會來取。」
真服了他, 這麼多人看著呢。
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睡過嗎?
我一向不喜歡把私生活摻和進工作裡。
這種曖昧的小把戲,他倒是一直很熱衷。
我沒說話,將項鏈攥在了手裡,上面還殘留著陽光的餘溫,在我的掌心中一點點散去。
12
一到家,黎昭言迫不及待地將我按在了門上。
他抽出我的襯衫下擺,將手探入,頭埋在我的頸窩裡啃舐著。
我掐著他的下巴,將坐標軸塞進了他嘴裡。
「不是要來取嗎?」
他咬著項鏈,朝我的嘴唇貼來,我們從第一象限交纏到第四象限,吻遍了一個平面世界。
他現在的樣子過於年輕,我總有種和高中生上床的罪惡感。
但想到被上的是三十歲的我,羞恥感便取代了一切。
我沒羞沒臊地活了很多年,這種感覺既陌生又令人失控。
事後,我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那條鏈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坐標軸,忘不掉的人,沒送出去的禮物。
挺可笑的。
我的身邊或許人滿為患,但那顆空洞的心裡,隻走進過一個人。
他毫無留戀地離開,現在又回來問我,怎麼做才能在我身邊有一席之地。
他以為把鑽石鑲在原點,人就會停留在原地嗎?
黎昭言在我胸膛上蹭了蹭:「你在想什麼?」
半短不長的毛發扎得我難受,我推開了他的頭。
「想你真是個傻逼。」
「我知道。」
我坐起身,伸手去夠床頭,但煙不在這頭兒。
他取出煙送進我嘴裡,替我點燃了煙頭。
猩紅的火星忽明忽暗,我吸了幾口煙後,說道。
「我一出生就殺死了我媽,我從不過生日,也不喜歡禮物,任何禮物都不喜歡,它們的歸屬隻會是垃圾桶。」
他也點了一支煙,緩緩開口:「這又不是你的錯,為什麼要拒絕別人對你的心意?」
「我為什麼要接受?贈送本身就是一種索取,除了物質,我沒什麼能給他們的。」
我朝他看去:「可有的人太貪心了,什麼都想要。」
他拿起了項鏈,細細摩挲著。
「當時我一度想放棄演戲,是你讓我找到了人生方向,我隻是想感謝……」
「所以你的回報就是踩著我,往高處爬?」
這是這麼多年來,我們倆第一次談這件事。
說實話,我的心情比想象中平靜多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國內都上不了的小眾同性片,和萬眾矚目的名導大制作。
換成任何人,都是單選題。
誰能為了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人,放棄即將到手的大好前程?
我理解,隻是覺得一切都沒意思極了。
他的歉意看上去是真的,可那時候的冷漠也是真的。
「對不起,我知道這麼說沒用,但我沒奢望你的原諒。」
我將手中的煙伸出床外,彈了彈煙灰。
「不過就是個玩票電影,當導演那麼累,也沒什麼意思。電影也就那麼回事兒,給逃避現實的窩囊廢,提供一個藝術點的借口。」
「我還要感謝你,讓我早點認清了這個事實。」
他梳理著我額前的發絲,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低聲道。
「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能讓你心裡好受點嗎?」
我將煙頭掐滅,掃開了他的手。
「你管我說什麼,認清你的身份好嗎?」
我摘下項鏈,朝他扔去:「拿走吧,連同你那些早就該過期的心思。」
他又翻身壓上,用力按住我的手腕。
動作比之前粗魯很多,像是要將我釘在床上。
汗水黏膩在身上,會產生彼此交融的錯覺。
什麼都不用考慮,也沒什麼可以失去。
這才是最純粹的關系Ṫū³。
13
我一年隻見我爸一次,就是在我爺爺大壽那天。
老Ťű₎爺子有兩兒一女,我爸剛好是中間那個。
既不是被寄予厚望的,也不是最受寵的。
大概因為我媽去世得早,又是老爺子戰友的女兒。
他對我這個孫子比他兒子上心多了。
當年我報考電影學院,我爸極力反對,說我不務正業。
是老爺子支持我,讓我做我想做的事。
他也知道我是同性戀,但沒當回事兒。
大概有我爸這個先例,他認為搞男人跟結婚生子不衝突。
時不時地就敲打我一下,問我要不要和誰家的孫女吃個飯。
我每次都以工作忙搪塞過去。
今年是他的八十大壽,宴席辦得比往年都隆重,來了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
難為他一把年紀了,過個生日,還要操心我的婚姻大事。
都把人帶到我跟前了,怎麼說我都得給個面子,跟人家女兒聊幾句。
我喜歡男人這點,盡人皆知,哪個好Ṫŭ⁼人家會把自家女兒往火坑裡推?
但對這些人來說,婚姻本就是換取利益的手段。
女孩剛大學畢業。
她說她不喜歡男人,結婚隻是為了應付家裡,希望能找個和她想法一致的。
以後各過各的,財產和私人生活互不幹涉。
但她想有個自己的孩子,看我長得不錯,以後孩子的基因也有保證。
我不清楚我媽生前知不知道我爸是 gay。
但我永遠忘不了,我爸和他秘書在書房裡的那一幕。
我爸很少回家,我一直以為他是怕看到我會想起我媽。
我什麼都努力做到最好,希望我爸能多看我一眼,原諒我這個罪人。
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原來他不回家,隻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兒子,也從沒把我媽放在心上。
我帶著負罪感在空曠的郊區別墅長大。
關於那個地方,我唯一懷念的是那間放映室,三面的牆由擺滿影碟的書架組成。
我能一整天都待在裡面看電影,一部接著一部。
那段日子,電影是我生命裡唯一的光。
或許是看了太多電影,我也變得不切實際。
我想,不是因為父母相愛而出生的孩子,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詛咒。
為什麼他們不明白,孩子不是滿足自身的工具,更不是順應社會的符號?
我知道有很多同性戀都會這麼做。
但我隻想大喊這他媽就是一本爛小說,這個世界早就病入膏肓了,你們裝正常給誰看?
當然我沒有,我不喜歡多管闲事。
我隻是祝福面前的女人,早日找到和她想法一致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