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手翻了幾頁,就面無表情地將記檔扔在李嬤嬤面前。
“冊上記錄是府裡每位主子應得的份例,嬤嬤拿去核對吧,看看大小姐房裡少了哪一樣,但凡少了,我百倍給她補回來。”
誰都沒想到墨錦溪還帶了記檔來,都愣了愣。
見李嬤嬤不動,墨錦溪沉了臉,拔高音量提醒:“對啊!怎麼不對?”
李嬤嬤本是想借著老爺和老夫人的勢,讓主母恢復這屋從前的用度,誰知道她居然帶了記檔來!夫人還能未卜先知不成!
李嬤嬤哆哆嗦嗦去撿地上的冊子,可上頭的字,她哪敢念?
念出來,她就是蓄意汙蔑當家主母。
“你少在這咄咄逼人,耍主母威風!”
周青遠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李嬤嬤,意思很明白,他要為李嬤嬤撐腰。
周家的人沆瀣一氣,墨錦溪見怪不怪。
她啊,都看膩了。
“別的多說無益,不止大小姐,就連各房屋裡應得的份例,都一分不少,你們如今拿的份例都是周府自個兒公賬定下的,以前多出來的,是我拿了嫁妝做補貼,不是憑空來的好處。”
墨錦溪有些懶得看這些人的嘴臉,目光越過旁人,看向珠簾後靜悄悄的內室。
但凡這個時候,周夢欣開口為她說一句話,往後這屋裡的份例,墨錦溪照添。
可惜。
墨錦溪攏了攏自己身上厚實的狐裘:“我的嫁妝是娘家給我傍身的,總不能全用在公賬上,我不拿錢出來,還有錯了?沒有吃完好飯,嘴都沒抹就罵人的道理,至於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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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著雍容的女子冷笑一聲,看著周青遠的目光充滿輕蔑。
“沒有我悉心照料,一年前大小姐就已經病了,她的咳症,一年前是什麼光景,諸位都不記得了?不能夠吧。”
她字字珠璣,猶如一記又一記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周府眾人的臉上。
別的不論,墨錦溪用在周家人身上的銀子,那是實打實的。
甚至這一年來,府裡上到齊夫人,下到姨娘都過著高枕無憂的日子。
齊夫人拉不下面子去勸墨錦溪,更不屑去勸,但又不想墨錦溪真和周青遠鬧僵回頭大家都撈不著好,便悄悄給秦姨娘遞眼色。
秦姨娘原是貼身丫鬟出身,口齒伶俐很會說話,意會齊夫人是什麼意思,立即就出來打圓場。
“夫人嫁過來之後,治家有方,我們都看在眼裡,今兒大家都是因為擔心大小姐才來的,都是一片好心,何必起口舌之爭,夫人消消氣。”
話麼,秦姨娘說得那叫一個漂亮,又捧了墨錦溪,又給了彼此臺階下。
但凡放在上輩子,墨錦溪能被騙得團團轉,當場落淚,對秦姨娘感恩戴德。
如今麼,她懶得和這些人裝。
墨錦溪衝秦姨娘眯眼一笑,不動聲色地躲開她伸過來的手。
“秦姨娘真抬舉我,我可當不起治家有方四個字,我沒這能力本事,今後還得靠老夫人管家,打點府裡上下大小事宜呢。”
輕柔如風的一句話,聽得在座的人心頭一片冰涼。
齊夫人難得機靈一回,變色道:“你是氣糊塗了,胡說八道什麼?”
中饋是燙手山芋不說,齊夫人還想墨錦溪繼續往賬上添錢呢!
墨錦溪不管家,那怎麼成!
“我是覺得老爺說得對極了,我這個後娘,不疼老爺發妻留下的孩子,毫無人性,大小姐如今這麼慘都是我的不是,這樣的人怎能當家?婆母是大小姐的親祖母,一定把她當寶貝似的疼,想來大小姐的病,不日就能好。”
墨錦溪陰陽怪氣,不說是自己不想管,而是搬出周青遠來說事,讓齊夫人不好反駁。
無論關心這場鬧劇還是不關心的,都嗅出硝煙的氣味,暗道不妙。
周青遠自個更是當場石化。
墨氏在他眼裡確實無貌無德,唯有一點好,就是溫順。
她今日當著眾人的面,讓他下不來臺時,周青遠後知後覺意識到,墨氏根本不是什麼欲擒故縱在他這拿喬,而是真的想撂挑子不幹。
“母親上了年紀,無精力再管家,你身為新婦,應當為母親分憂。”
周青遠措辭僵硬,還處在震驚之中沒回過神。
他以為,隻要自己表現出對她失望的模樣,墨氏定會被嚇得六神無主,為討好他,從而拿出更多嫁妝來給他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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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為什麼她態度變化如此之大?
事態發展,怎和想象中不一樣。
“我瞧婆母精神還好,昨兒不是還查了一年的賬?”
每一個字眼從墨錦溪嘴裡說出來,周家的人就覺得驚悚一分。
桌上的香爐裡點著祛寒的艾草,多虧這股氣味,與這群人同在一個屋裡,墨錦溪才沒作嘔。
她自知說的話難聽,但既然要甩開中饋權,李嬤嬤還往裡頭添了一把火,就沒有繼續維持明面關系的必要了。
上輩子她為周府掏心掏肺,到頭來周府有誰感激她?
非但如此,她的愚蠢與軟弱更是害死了全家。
最後她慘死,尹天瑤還要在她死後,汙蔑她與小公爺有染。
她為這群白眼狼顧慮一分,她都覺得自己好笑。
“你是在質問你的婆母?”齊夫人被墨錦溪當眾譏諷,臉上過不去,就搬出婆母的架子想壓她。
墨錦溪根本不吃這套,把話說開,她可以徹底撂開手,拿自己的嫁妝過好日子去,管這烏煙瘴氣的一家子做什麼?
“兒媳不敢,婆母喜歡看賬,那就慢慢看。昨日之前,我就已經把管家的事務交接好,有什麼問題,婆母可以直接和庫房那邊對接。我累了,先回院子了。”
說罷墨錦溪直接起身走人,就連禮都沒有行。
齊夫人氣結,瞪大眼看向墨錦溪離去的背影。
‘啪’一枚茶盞摔在門檻邊上,周青遠指著墨錦溪離開的方向,破口大罵。
“好一個目無尊卑的醜婦!商賈之家教出來的女兒,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至於三位姨娘都有些瞠目結舌,墨氏進府這一年做派如何,她們都看在眼裡,怎麼今天夫人如此硬氣?像是變了個人。
“遠兒,你堂堂科舉探花,和一個沒教養的商賈之女一般見識做甚。”
齊夫人再不滿,也隻得先壓下火氣去安慰兒子。
她本就看不上墨錦溪商賈出身,墨錦溪做得再出格,她都不會太意外,隻會認為這女子,果真上不得臺面。
她口頭上勸周青遠,心底裡何嘗不覺得,墨錦溪居然敢給自己寶貝兒子臉色看,著實無禮粗鄙。
李嬤嬤僵立在原地,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已經懵了:“這……”
墨氏瘋了?反應怎麼和她設想的完全不同?
周青遠睨了地上的冊本一眼,面如黑炭地握緊了拳頭。
這個賤人!她怎敢!
“墨錦溪,你等著!”周青遠憤然甩袖離開,暗暗發誓,一定要給墨錦溪顏色看!
她別忘了,這是周家!
今日鬧得不愉快,周青遠走了,其他人再留在這,也沒意思,等齊夫人一走,也都跟著離開。
原本擁擠的外室一下冷清下來。
李嬤嬤心有餘悸地摸著自己的心口,失魂落魄地向內室走去。
“嬤嬤,怎麼她的反應,和你預想的不一樣?父親和祖母都在,她不是應該認錯,然後送更多好東西來給我?”
周夢欣雖躺在內室榻上,但外頭的動靜,她聽得一清二楚。
墨氏說話兇巴巴的,和以前唯唯諾諾的樣子截然不同。
父親來看她的時候,她都已經想好,要和墨氏討要什麼了。
不料是這麼個結果。
李嬤嬤自己,何嘗不是不知所措?
她哪知墨氏發什麼瘋,為了讓周夢欣仍信賴自己,李嬤嬤思索片刻,便開口胡謅。
“奴婢早就說過,夫人待小姐不真心,您的親生母親,是老爺的發妻,夫人隻怕暗地裡恨透您了,之前進府對您和少爺好,那是做樣子給外人看,現在,不過是裝不下去了。”
周夢欣如今,不過是個半大孩子,母親假死一事她一無所知,隻知父親娶了續弦,若這個後娘不對她好,在府裡就沒好日子過。患得患失之下,周夢欣心裡,恨透了墨錦溪的‘無情’。
“嬤嬤說得不錯,不是親生母親,果然靠不住!她剛嫁來的時候待我好,我還很高興,沒想到都是裝出來的,根本不是真心疼我!”
她說著覺得傷心,窩在錦被裡狠狠抹眼淚,把眼睛都揉紅了,似受了極大的委屈。
李嬤嬤一年來,沒少在周夢欣耳邊吹風,周夢欣隻怪墨錦溪待自己不如從前,就沒想過自己多貪得無厭。
“小姐能知道她不安好心,老奴就放心了,您母親不在您身邊,您可千萬不能被蒙騙。”
李嬤嬤在周夢欣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對於一個沒有判斷力的孩子而言,李嬤嬤無異於她最親近最值得信賴的人。
“幸好還有嬤嬤你願意為我籌謀。”周夢欣感動地一沓糊塗,她哪知道,真正算計她的,恰恰就是面前這位她百般信任的乳母。
因周夢欣的事,墨錦溪與周青遠等人鬧得不愉快。
各人散去之後,都以為事情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