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長寧公主和鄉野村夫的女兒。
七歲那年,得皇太後賜名。
她說我生來一場冤孽,所以為我取名落冤。
我於宮中卑怯數載,囚己亦囚心。
可有人對我說,我應做那展翅在天上的鳥兒,自由翱翔。
所以後來,我為自己,也為他,勇敢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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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衣怒馬少年郎 X 敏感細膩小郡主(雙向奔赴/愛的救贖)
1
我是長寧公主的女兒,也是她最大的恥辱。
這是皇室的秘密。
十五年前,大魏最尊貴的長寧公主瞞著帝後,帶著幾個侍衛宮女偷偷南下,隻為親看一眼江南新蓮。
遊園會上,長寧公主聞聽了御史中丞之子魏清的一首詞,蓮中白鷺飛,引得了從未離開京城的公主的興趣。
然而公主私自離京,卻遭逢意外。
途徑一官驛歇腳時,侍女不經意露出的金珠玉寶引了賊人注目,賊人自知對方或許身份不凡,於是劫掠錢財後,一不做二不休,便要殺人滅口。
不想當中手下為了謀取更多利益,偷偷留下了長寧公主,他尋了道上專做買賣人口的牙婆,於是公主被賣至離京千裡之外的荒遠深山裡的一處名為陶莊的小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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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落與世隔絕,更遑談受官府管轄,在那裡,妻子是買來的,女兒,則是拿來賣的。
公主年方十六,被賣給了陶莊裡一位年過四十的獨眼大漢。
金枝玉葉的公主就此落入無邊煉獄,她想逃,但獨眼大漢打斷了她的一雙腿,將她鎖在不見天日的地窖之中,她逃無可逃。
而我,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出生的。
皇太後曾說,我生來就是一場冤孽。
所以後來,她為自出生起就沒有名字的我,取了名,落冤。
幼時的我,是迷惘懵懂的,我出生在陶莊,一個愚昧、麻木、無可救藥的偏遠村落。
而自出生那刻,我就被定好了價格,長到十歲,便可和村裡其他同齡的女孩,一起被賣掉。
我是一件有價值的商品,這是我那個獨眼爹說的,他還說,買來我娘,旁的沒啥用,但長得好看,生了個好看的我,賣的錢也比旁人多。
每每從地窖出來後,他都會期盼,我娘能盡快給他生個兒子,這樣,他才算後繼有人。
他不許我去地窖,但我其實,偷偷去過許多次。
我知道那個被鐵鏈鎖著的女人,是生我的娘親。
她蓬頭垢面,一身的衣裳早已發霉發臭,但借著光,還是能看清,她有著一張極為漂亮的臉蛋。
我看她時,她也盯著我看,隻是她的眼神麻木又空洞,她不會說話,更不會對我笑。
那年我五歲,長於那樣的環境,我什麼都不懂,不懂她的絕望,更不懂她的無邊恨意。
我將從山裡摘來舍不得吃的野果子拿去地窖,因為阿萍和我說,她的娘親吃了果子後,突然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自她出生以來,她的娘親,從未抱過她。
小小的我,很羨慕阿萍。
自懂事起,從未有人抱過我,爹並不喜歡我,他常說,待我長到十歲,便不用再養我這個吃白食的了。
所以我歡歡喜喜又小心翼翼地抱著野果子進了地窖,以為會等來娘親的懷抱,可沒想到,一直不言不語平靜的她將果子砸了個滿地,鐵鏈鎖著她的脖頸,我嚇得往後爬,可她不顧禁錮朝我爬來,瘦削的手緊緊掐住了我的脖頸。
她神態癲狂,發瘋般大喊:「去死,都給我去死。」
我掙脫不開,隻能睜大雙眼,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她於絕望中迸發出的刻骨恨意。
那一日,我那獨眼爹最後趕了回來,將我救了出去。
他帶我出地窖時,我咳嗽不停,淚流滿面,而他對著地窖口破口大罵:「瘋婦,老子定金都收了,你想斷老子財路。」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再去地窖,我常常做噩夢,夜裡驚醒時,我聽見院子裡,爹和阿萍的爹在喝酒。
「當初我就勸你別買這種女人,一看就不是尋常女子,這麼多年了,都還不安分。」
「你看我家那個,生了阿萍後,又乖乖給我生了兒子,磨了這麼些年,到底也是老實了。」
我站在窗前,看著爹猛灌了一口酒後,又朝地上啐了一口:
「若非你當初給我出主意,叫我騙她,生個孩子就放她走,再傲,也還不是給我生了個丫頭,就是可惜,拿這瘋女人沒辦法,死活不給我留個後。」
……
那晚的月亮高高懸在天上,我看見爹眼中的猙獰與憤恨,我縮在窗下,雖然什麼都不明白,但又似乎,明白了些。
2
後來的我,常常去阿萍家。
因為阿萍的娘親變了,她說要教阿萍識字,我跟著阿萍,她也一並教我。
阿萍問她:「娘親,爹說我十歲就要被賣掉,識字到底有什麼用呢?」
阿萍娘摸著她的腦袋嘆氣:「孩子,娘沒用,護不住你,娘從前想,或許你一輩子什麼都不懂,也是件好事,但後來想想,若真是一輩子什麼都不懂,便連自己是誰,為什麼而活都不會明白了,哪怕是痛,也好過永遠麻木。」
其實那時的我,仍然在想,阿萍是阿萍,我是我,為什麼會不知道自己是誰呢。
直到一兩年後,我和阿萍都學了不少字,聽了不少阿萍娘講的故事,那些復雜的詞句我們記不住,但心底也模模糊糊有了些影子。
那些影子的道理我並不完全明白,但我發現,我開始有些討厭陶莊,討厭爹,也討厭自己。
那年我七歲了,時隔兩年,我揣著幾個山上摘來的野果子,再一次,偷偷去了地窖。
我把果子遠遠地放在地上,再一次對上她更加麻木絕望的目光,我垂下眼眸,空氣沉默許久,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我幫你回家,好嗎?」
對面的人沒有任何動靜,似乎隔了很久很久,鐵鏈掙動的聲音傳來,我抬起頭,看見了她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爹和阿萍的爹醉倒在院子中,我抱著我的小包袱,往後山跑。
阿萍和她娘同我一起,早在兩年前,阿萍娘就已經開始計劃了,她痛苦掙扎許久後,還是想為自己試一試,所以她教阿萍讀書識字,若她能成功逃離,也是她留給阿萍唯一的東西。
但兩年相處,母女情分早已割舍不掉,她決心要帶阿萍一起離開,阿萍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我,我說,我知道後山有一條很險的小路,那是從前摘果子時無意發現的。
而我的包袱裡,有一件血衣,那是在地窖裡,我脫了貼身衣服,她咬破手指寫下的。
她斷了腿,我帶不走她。
我說,我一定會替她送到京城,那個我從不曾聽過的地方。
輾轉數日,我們奔逃在連綿的深山中,餓了啃樹皮,渴了喝溪水,絲毫不敢回頭。
阿萍娘說,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她看見了一點希望。
荊棘刺叢、疾風驟雨擋不住我們的腳步,鞋早已磨破,我的腳掌鮮血淋漓,我感受不到痛楚,阿萍發了燒,我們在密林中迷了路,但我們依然不敢走官道。
隻因為從前村裡有女人往外逃,分明已經逃了出去,但走的是官道,不知為何,最終還是被抓了回去。
或許上天最終還是選擇了幫我們一把,在我們迷茫無措時,突然出現的一位獵戶,救了我們。
他將我們帶回了他在山裡的住處,幾間小小的竹屋,收拾得很幹淨,也很整潔。
獵戶說,他懂一點醫術,阿萍高熱不醒,退燒休養還需要幾日。
最初,我們是警惕恐懼的,但走投無路時,他沒有問我們來處,隻是好心地幫了我們。
獵戶的家中,還有一個小男孩,應當是他的兒子,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他皮膚有些黑,但生了一雙明亮好看的眼睛,我的腳傷,是他給我上的藥。
他同獵戶一樣,話十分少,我感激他,想問他的名字,但轉頭想想,我並沒有名字,便沒有問了。
在小竹屋的三日,是那段時日,我過得最安穩的幾日。
阿萍病好後,獵戶主動說,他可以送我們去最近的碼頭,那裡有他認識的商號老板,可以送我們安全歸家。
我問他,如果去京城呢。
他愣了愣,似乎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道:「可以。」
他依舊什麼都沒問。
在渡口時,我和阿萍還有阿萍娘給他磕了三個頭。
大恩難報,感激難言。
跟在他身旁的小男孩在我們起身後,遞給我一隻小陶罐:「你的腳傷並未完全好,這個能止痛。」
我看著那雙好看的眼睛,接過那隻小陶罐,呆呆地說了句謝謝。
後來那隻小陶罐我一直帶在身上,因為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人,牽掛了我的疼痛。
那份難得的善意,我始終珍藏。
3
我和阿萍是在去往江南的渡口分別的,阿萍娘說,隻要我願意,可以隨她們一起回家。
我搖了搖頭,抱著我的小包袱,我還有我的承諾。
短短數月,我覺得自己長大了許多。
我和阿萍在渡口告別,她抱著我哭,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她說,她舍不得我。
我沒什麼東西能送給她,隻能對她說:「阿萍,你和嬸嬸,往後都要快快樂樂,平平安安。」
她抹了淚,和我勾小指:「你也是。」
我和阿萍上了不同的船,船起後,我們各自站在船頭,朝著對方揮手告別。
我到京城時,已是兩個月後,那位送我來的商號老板好心地給了我一點銀子:
「小姑娘,我受少元的囑託,已是將你安然送到了,既如此,我就告辭了,祝你早日與親人相見。」
我沒告訴他我要找誰,因為她說,不能隨便告訴旁人,所以商號老板將我安置在了一間客棧。
他走後,我獨自站在京城的街頭,隻覺這裡的一切是我從前連想象都不敢的。
我同客棧的掌櫃問路,小心翼翼地捂著胸口的血衣,去了她和我說過的京城衙司。
我在後來才知,那位胡須花白的衙司大人是她的舅舅,在我鳴冤擊鼓,呈上血衣後,他匆匆趕來,抱著血衣潸然落淚,他摒退了所有人,問了我所有詳情後,又喚來手下,將我關進了一處地牢。
地牢陰暗潮湿,不見天日,我抱膝縮在牆角,想,這和家中地窖,似乎差不多。
我在那間地牢具體呆了多久,並不清楚。約莫應該有好幾個月吧,每天都有人來送吃的,以至於後來我想,一直被關在那裡,似乎也是神仙日子。
因為每天的飯菜都有我從前從未吃過的肉,睡覺的被褥竟然那樣的柔軟,隻是呆得久了,沒人說話,偶爾也會覺得有些無聊。
不過我在牆角放了些偷偷藏起來的肉,每到夜裡,就會有老鼠吱吱聲傳來。
相處久了,它們也並不怕我,一邊吃肉,一邊同我大眼瞪小眼。
我抱著膝蓋蹲在一旁,同它們說話:
「小老鼠,你們說,我娘……她被救回家了嗎?」
小老鼠看我一眼,我又掰一塊肉放到地上,繼續說話:「希望她能和家人團聚。」
我想到那位衙司大人抱著血衣落淚的模樣,有些難過,這麼多年,她的家人,不知該有多難過。
我在心裡生出了一種深深的卑怯感,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自己的存在,是多麼地不恥。
在我不知第幾次同小老鼠述說心事時,地牢裡來了人。
她是一位慈祥又高貴的婦人,看得出來上了年紀,但神態依然年輕,她的身後跟著許多人,燈火照亮地牢時,幾隻肥大的老鼠飛速逃竄,一坨肉塊在老鼠的奔逃下,被帶到了婦人的裙擺下。
「大膽,竟敢衝撞太後娘娘。」
她身後的侍女高聲斥責,我將頭埋得很低,我不知道太後娘娘代表什麼,但知道,她應該是很尊貴的人。
隔著牢門,我跪在地上,久久不敢抬頭。
直到一聲輕微的哀嘆聲響起,她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帶了些或可稱為憐惜的語氣:「起來吧。」
我依舊沒有起身,但抬起了腦袋,她慈祥的目光盯著我的臉,靜默地瞧了許久後,緩緩道:「這雙眼睛,很像她。」
我在一瞬間反應過來,這個她是誰。
遲疑片刻,我小心翼翼地開口:「她……回家了嗎?」
老婦人看著我,眉眼柔和,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天,我被她帶出了地牢,進了一個名為皇宮的地方。
4
皇宮很大、很美,我在很短的時間裡,知道了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