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癌症那天,男朋友又一次和我提分手。
我笑著讓他再等等。
他發瘋一樣砸光房間所有東西:「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
三個月前,他初戀女友出了車禍,他把原因歸結成我善妒,不讓他送她回家。
我垂下眼睛,又重復了一遍:「你再等等。」
再等等,死的就是我了。
1
江褶又把自己喝得爛醉如泥,密閉的房間裡,全是煙和酒的氣味。
安置好他後,做完衛生,我才得空去翻看那張診斷書。
耳邊時不時響起江褶的夢囈,喊的是他前女友的名字。
我忽然沒來由地笑出聲,診斷書每個字我都能背下來,可那殘酷的真相,我卻遲遲不敢接受。
室內的燈光驟然亮起,我才如夢方醒,匆匆忙忙將診斷書揉成一團塞進口袋。
好在,江褶根本沒正眼看我。
他揉搓著眉心,徑直走到客廳的遺照前,點燃高香,鄭重祭拜。
陳怡然車禍去世後,江褶故意在家擺上她的遺照。
他說:「我就是要你每天都對著她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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懺悔什麼呢?
出事那天,陳怡然喝醉了酒,摟著我的男朋友,哭訴自己這些年來一直沒能忘記他。
借著醉意明目張膽地無視我這個現女友,同學會上其他同學,怎麼勸她都沒用。
我忍無可忍,將她從江褶懷裡拽出來,丟到一旁。
江褶要送她回家,我冷笑道:「這麼多同學都在,輪得到你什麼事?」
對峙許久,還是陳怡然的追求者提出送她,才緩解了尷尬。
但沒想到,他們會出車禍,雙雙殒命。
而江褶,把這一切罪責,都怪在了我身上。
很莫名其妙,難不成,他也想死嗎?
2
祭拜完後,江褶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命令道:「輪到你了。」
我輕輕笑出聲:「這套把戲,你還要玩多久?」
他蹙起眉頭,一腳踹開我面前的桌子:「不願意嗎?那就分手啊,你舍得我這棵搖錢樹嗎?」
每次都用這句話威脅我。
他上癮了。
我和江褶在一起四年,曾經因為在網上秀恩愛,吸引了六十幾萬粉絲。
他們都誇我們般配。
還說,江褶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愛意。
那時的他,還誇下海口:「我看紀年的眼神到老都不會變,不對,八十歲我老眼昏花了,可能都看不清她這個小老太太了。」
可是啊,人會變。
特別是隨著年紀增長,激情退去,人就更容易生出別的心思。
以前我沒看出來他有多喜歡他前女友,直到上次同學會,我才發現,白月光和朱砂痣的原理,恆久不變。
他的白月光沒忘記他,他也又想起了白月光的好。
而年老色衰的我,就不那麼討喜了。
或許等我死後,他也會在下一任面前,這麼深情地懷念我。
我一開始會陪江褶玩祭拜這一套,完全是出於同情。
他整個人都快被愧疚和懊悔折磨瘋了。
我想著,任由他把罪責轉移在我身上,或許他能好受一點。
可沒想到,他入戲太深了。
3
「再等等。」
笑著說完,我起身準備去衛生間洗澡。
許是他覺得自己的話沒被重視,發瘋一樣開始砸東西。
房間裡的一切,大到家具,小到擺件,都是曾經我和他一起精挑細選買回來的。
每一件單拎出來,都能說出幾件趣事。
他一邊發泄,一邊咆哮:「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看著一地狼藉,我的心出奇平靜,甚至還笑得真誠:「你再等等。」
真的,再等等。
肝癌,也就三到六個月的時Ṱŭ⁹間。
江褶不懂這句話背後的含義,衝過來,狠狠掐著我的肩膀,用力搖晃:「不想分手,你就去給她上香,去。」
最終,我還是順從了。
因為,江褶吵得我頭疼。
小孩子鬧起來,真的沒完沒了。
4
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就坐起來,看身側的江褶。
最近,他總是背對著我,離我很遠,我要撐著手臂,探過身子,夠著腦袋才能看清他的臉。
他好像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緊緊擰起,一貫洋溢著少年氣的臉龐也染上了滄桑,睫毛長得讓人嫉妒,高挺的鼻梁在空中劃出一條利落的線條,尖尖下巴上冒出細密的青茬。
我貪戀地看著,記憶忽然被拉扯回到第一次見面。
那時,他十八歲,剛進大學,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在籃球場上揮舞汗水,引得一眾狂熱的迷妹尖叫。
我二十三歲,回母校辦事,看到籃球場一堆小鮮肉,便過ťúₗ去湊熱鬧。
在他以一個三分球結束比賽時,我跟著人群一起放聲尖叫,興奮得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青春。
他在人群中一下子注意到我,朝我看過來,眉目間全是得意。
我毫不吝嗇地衝他豎起大拇指。
緊接著,他就抱著籃球朝我跑來:
「姐姐,你是老師嗎?」
盛大的日光之下,他的皮膚白得幾近透明,琥珀色的瞳孔清澈如溪,離得很近,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專屬於少年的青春氣息。
「姐姐不是老師,老師也不能叫姐姐。」
我仰著頭,熱烈地對上他的視線,直至他耳尖微紅,我才心滿意足地放過他。
那時候,我和江褶,意圖都十分明顯。
我想撩他。
他對我也有興趣。
但誰也沒想到,我們真的碰撞出愛情,打打鬧鬧走過了四年。
因為是姐弟戀,我理所應當地包容他的任性和幼稚。
與此同時,他也回饋給我少年人的赤誠和浪漫。
但最近,他任性過頭了。
也忘了回饋我。
5
一夜沒睡,等睡著再醒來,已經又是晚上了。
月光從窗簾縫隙中流淌進來,照出一片慘白。
我習慣性翻出手機,去看短視頻的後臺,工作團隊已經按部就班更新了,帶貨的指標也很穩定。
這家網紅公司,是我和江褶一起創辦的。
錢我出的,也是我在經營管理,他隻負責配合腳本拍攝就行。
我時常感慨,他生了個好時代,真的可以靠臉吃飯。
而且,還能吃得很好。
但少年得志,飛來橫財,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
我深受其害,他也是。
喊了好幾聲江褶,都沒有人回應,我爬起來準備洗漱,途中又被那張遺照嚇一哆嗦,隨手拿了幾張紙巾蓋住才繼續往衛生間走。
身後毫無預兆地響起一聲呵斥:
「你在幹什麼?」
我愣了愣,回頭,這才發現江褶在陽臺抽煙。
指尖一抹猩紅即將燃盡,寥寥煙霧隨風而上,模糊了他的面容。
想來,他是在生氣我剛才對陳怡然的不敬。
「怕她冷。」
我走進洗手間,含糊不清地回道。
他衝到門口,赤紅著雙眼看著我:「她都死了,你為什麼還要羞辱她?」
我樂了:「我羞辱她?小朋友,我真想羞辱她,我就會在她的葬禮上,告訴所有人,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
想了一夜,我才決定攤牌。
以我現在這種情況,再裝傻也沒必要。
我是在兩天前知道這件事的,當時江褶醉得一塌糊塗,酒後吐真言了都不知道。
連我扇了他兩巴掌,脫光他衣服扔在陽臺凍了大半夜,他也忘了。
也是那時,我才徹底理解他愧疚成這個地步,一定要把責任推給我才能活下去的原因。
本來是想好好清算一個公司股份,把損失降到最低,再和他分手,但沒想到,我會檢查出癌症。
唉。
得換個玩法。
姐姐好色但也不好惹。
6
江褶戾氣全消,僵在原地,半晌沒有動靜。
「我真是把你寵壞了。」
我洗完臉,走出去,和他擦肩而過時,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像個溺水之人一樣,急切地問我: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推開他:「重要嗎?」
他踉跄幾步,失魂落魄地靠在牆壁,緩緩癱坐在地上,仰著煞白的臉,對我笑:
「是啊,重要嗎?不影響你賺錢就行了,反正對你而言,我的作用不就是這個嗎?我有幾個女人,我愛不愛你,你根本不在乎。我在你眼裡,不過就是個廢物,但你知道你高高在上羞辱陳怡然的時候,我怎麼想你的嗎?你真特麼垃圾,在金主面前阿諛奉承,在普通人面前秀優越感。」
他說的羞辱,應該就是上次同學會。
那天,我本來不想去的,畢竟,在江褶的同學面前,我年齡偏大,話題也不一樣,會很尷尬。
但江褶一直撒嬌,說我不去,他會沒有面子。
我遷就他已成習慣,參加同學會時,我給所有人都準備了禮物,大家也通人情世故,知道我和江褶工作性質特殊,不問敏感話題。
唯獨陳怡然,反復給我打上網紅的標籤,問我行業內的傳言。
還用玩笑的口吻,問我和江褶,是不是真的和網友猜測的一樣,是合約情侶,分享出來的恩愛,都是做戲。
那時,我便敏感察覺到,這人用心不純。
於是,我問她:「你是在忌妒我嗎?」
聲音有點大,讓她難堪了。
她紅著眼睛,要哭不哭的樣子,無辜極了:「我隻是擔心你利用江褶,他是個很單純的男孩,根本不適合混這麼復雜的圈子。」
「哦,你再自作多情擔心下去,可就是知三當三了,希望你也能單純一點兒。」
後面她就一直喝悶酒,時不時擦擦眼淚,引得不少人前來關心她。
再後來,她就喝醉了,名正言順地在一群人面前上演了一番酒後失態,訴盡衷腸。
我不在意其他人怎麼想我的,但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江褶,在我和陳怡然之間,無論對錯,都沒站在我這邊。
或許他還贊同陳怡然的話,覺得我對他就是利用。
而陳怡然,是真的關心他。
他怎麼就忘了,他二十二歲能有今天的成就,甩出同齡人一大截,是因為什麼?
我在金主面前卑躬屈膝,阿諛奉承,他不是獲利方嗎?
啊,我知道了。
他要我對陳怡然懺悔,是覺得我耽誤他和陳怡然在一起了。
我蹲在他面前,手指順了他的輪廓輕輕滑動,善解人意道:「傻瓜,你怎麼會是個廢物呢?你還有這張臉啊。等你老了,醜了,你才會真的是個廢物。」
7
平時不吵架,一吵起來,竟然如同泄洪一樣洶湧。
大大小小的舊賬算起來,哪裡還有情誼,分明是血海深仇。
因為了解,字字句句直中要害,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顧不上。
最後,言語傷害都不夠,我們廝打起來。
我先動的手。
昨天被砸得一片狼藉的屋子,此時更像個戰場了。
我們倆人就像找不到出口的困獸,用彼此傷害的方式謀求解脫。
我是窮途末路,他是不堪重負。
不知道打了多久,直到陳怡然的遺照在混亂中轟然落地,我們才默契停下。
但到底,他沒對我下重手。
我看著他被抓出幾道血痕的臉,譏笑:「江褶,你現在真是個廢物了。」
他粗暴地抹掉嘴角的血,咬牙切齒地回:「你簡直就是個瘋子。」
是啊,我瘋了。
在生命進入倒計時的時候,我終於在這段姐弟戀裡任性了一回。
想到這裡,我又得意又悲哀:「還有更瘋的呢,明天我就會在情侶賬號宣布分手,把你做的惡心事公布於眾。」
「你嚇不到我,你這麼愛錢,你會舍得?」
他總說我愛錢,這是我很不能理解的事情。
愛錢有錯嗎?
抓住機遇,努力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有錯嗎?
「你愛信不信,現在就給我滾。」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