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到他那幫朋友要勸我酒的時候,他的手擋在了我前邊,冷著臉說:「她胃不好,不喝。」
那幫朋友愣了愣,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了過去。
我看見了校花冷冷盯著我的神色。
我面無表情,心裡卻翻湧起復雜的情緒。
就是這樣,每次在我想要遠離的時候,他總會再透露出一絲不動聲色的「哥們兒間」的照顧。
而我,就像一個沙漠中幹渴已久的旅人,看見前方這一點綠洲,就會繼續迫不及待地繼續趕路。
可那綠洲終究是海市蜃樓。
十多年了,我終於能夠認清這個事實了。
7
我開始刻意減少回鍾杉信息的頻率,在他有事找我的時候,我也不再隨叫隨到,而是以忙作業、忙活動為借口推脫。
鍾杉也許是察覺到了,也許是不耐煩了,總之,他也漸漸Ṱúₔ不怎麼聯系我了。
但我仿佛出現了嚴重的戒斷反應。
我吃不下飯,有時會失眠。
手機一響,我就會條件反射地拿過來,看是不是他。
那種期待是又盼望不是的心情,上上下下,反復煎熬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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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某天趕著上課出宿舍樓大門的時候,我撞上一個人,跌倒在地上的時候頭無比眩暈,甚至出現了瞬間的耳鳴。
被我撞上的女生拉著我的胳膊,關心地問:「你沒事吧?」
我抬起頭看向她。
葉初。
8
葉初跳了一級,現在已經是我們的學姐了。
我問她還記不記得當年鍾杉暗戀她的事,她笑著說:「早就忘了。」
然後她突然問我:「你呢,怎麼樣,還喜歡著他嗎?」
我一驚,苦笑著問她:「原來我這麼明顯嗎?」
她點點頭,「不知道的人隻能說他在裝傻。」
我看著眼前的咖啡發呆,良久說道:「我已經決定離開他了。」
「好事。」她把咖啡一飲而盡,「早點開始新生活。對了,說到這兒,關雎,你有沒有興趣做模特啊?」
我詫異地看著她,覺得她在和我開玩笑。
模特,應該不是光長得高就能當的吧?
鍾杉當初說我長著一張別人欠我錢的臉不是沒有原因的。
從小周圍的親戚長輩就說我是一張「鯰魚臉」,眼睛雖然不小,眼白卻大過瞳仁,任誰一看都覺得不討喜。
過年的時候,親戚家別的小孩一笑,長輩們就會抓一把糖塞給他,我默默地站在一邊,糖盒分到底了長輩才會匆匆塞給我兩三顆。
曾經有同學更是直接地對我說:「我看著你就覺得你有抑鬱症。你能不能多笑笑?」
我扯出一個笑臉,她誇張地捂臉,「別了,我怕奶茶都緩解不了我的驚嚇。」
久而久之,我隻剩下一張臉,就是面無表情。
像曾經小時候面對霸凌我的那些人、面對那些嫌棄我「鯰魚臉」的長輩那樣,面無表情,沒有回應,他們說什麼,做什麼,在我這都得不到反饋。
這樣,他們也就無視我了吧。
但有些話,聽過了就再也忘不掉。
所以雖然學藝術,這麼多年,我卻很少打扮自己。
我害怕面對自己這張臉。
9
葉初二話不說直接把我拉到她的工作室。
她和朋友合開了一家原創設計女裝網店,現在已經是某 APP 上粉絲幾十萬的新晉頭部商家了。
她的化妝師朋友在我臉上一頓忙活,然後葉初又塞給我一件當季新款讓我換上。
等我從換裝間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面前的倆姑娘勾肩搭背。
葉初昂著臉對她朋友說:「我找的人,怎麼樣?」
她朋友把棒棒糖塞進嘴裡,雙手鼓掌,「絕了,完美。」
我這才轉身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葉初的衣服顯然不是什麼甜美可愛風格,而是全黑,哥特感設計,但是鎖骨、腰間等關鍵處處皆是心機。
鏡子裡的那個女孩膚色冷白,狹長的眼睛輕輕一瞥,滿目冷淡,卻有種勾人的欲望感。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自己。
葉初給自己的原創風格定義為「哥特性感厭世風」。
我忍不住翻了Ṱũ₋個白眼。
可就這個表情被她捕捉到,硬讓我再飛個白眼給她。
她誇張地喊她朋友看我,「怎麼樣,是不是很有感覺?」
她朋友更誇張,對我大吼,「妹妹,保持住,待會攝影師來了就這麼翻。
正當倆人鬧騰的時候,有人輕輕敲了敲攝影棚的房門。
化妝師姐姐眉飛色舞,「來了。」
她拉開門,一個男孩走了進來。
一雙幹淨的狗狗眼,膚色白皙,幹淨柔和,微笑起來的眼神讓人如沐四月春風。
他乖巧地對葉初她們打招呼,眼睛環顧四周,最後定在我身上,向我伸出手,「你好,我叫林之舟。」
10
葉初拉過他向我介紹,「我弟林之舟,今天的攝影師。不要客氣,有啥話直接提。他要折騰得你累了,和我說。」
化妝師姐姐在旁邊捂嘴笑,葉初並沒有發現自己話裡有什麼歧義。
倒是林之舟紅了臉,看了我一眼又迅速轉移視線,不好意思地笑著制止了他姐。
我發現,他笑起來有小虎牙。
林之舟看起來還沒我大,拍出來的照片卻吊打我校同級攝影系,而且他的風格不像其他攝影師。一般攝影師對模特都是鼓勵為主,會非常積極地鼓勵你再笑一點,或者頭轉到什麼角度、用什麼姿勢。
我很害怕這種鼓勵,會有一種滿足不了別人期待的壓力感。
鍾杉曾經有一陣迷上過攝影。我拜託他幫忙拍參加比賽用的生活照。他拍了幾張就撂了相機,對我說:「你會不會拍照?哪個人照相會擺出這麼僵硬的表情?」
最後我從這幾張廢片裡挑出一張洗出來貼在了簡歷上。
果不其然,我被淘汰了。
林之舟卻讓我隨意。
是真的隨意。
擺什麼姿勢,他不管。
用什麼表情,他不問。
他讓我想象自己最舒服的場景,或者就是當下想流露的表情。
隻是在我有些惶恐猶豫的時候,會從相機後面伸出頭看向我,一雙狗狗眼對我展露一個溫柔的笑容。
我在那一刻居然想到小時候養過的薩摩耶,然後就莫名放松了下來。
11
拍完照葉初就開始趕人。
林之舟哀號,「姐,卸磨殺驢還會給驢喝口水呢。」
而後又看向我,露出小虎牙,狗狗眼裡仿佛有星星,「姐姐,幫你拍了一下午照片,不請我喝點什麼嗎?」
葉初打他,「關關就比你大了幾個月,你也好意思叫人家姐姐!」
我看著他額角出的汗,有種免費佔了孩子便宜的愧疚,趕緊點了奶茶。
臨走的時候,葉初和化妝師姐姐正在激烈地討論照片,沒空關心我們,林之舟突然湊到我耳邊,說:「關關點了我最愛的楊枝甘露,好開心。謝謝關關。」
我奶茶差點嗆出來,忙拉來一步距離,擺擺手說不用,可是臉卻紅了。
12
本來以為林之舟隻是被臨時拉壯丁,後來的每次拍攝卻都是他。
我問他怎麼每次都來,不用上課的嗎。他露出薩摩耶一樣的天使微笑,看向我,「初姐這裡有外快可以賺。」仿佛對這份臨時工心滿意足。
我很疑惑,葉初明明不給他一分錢,他賺什麼?
後來我又發現,林之舟打這份工,不光賺不到錢,還要倒貼錢。每次來,他都會帶上很多零食,而每次都會有我愛吃的東西。
有一天拍攝的間隙,我們躲在天臺乘涼。我吞下一塊糯米雞,太燙,我忍不住張開嘴呼氣。
林之舟突然把手伸向我,拿紙巾擦掉我嘴角沾上的糯米粒,收回紙巾後笑我,「關關好像個小朋友。」
我有點臉紅,佯裝生氣,「我比你大好嗎?」
林之舟邊點頭邊給我剝糯米雞的荷葉,不走心地附和道:「好好好,關關是姐姐。」
然後吹了吹,把糯米雞遞到我嘴邊,「那關關小姐姐可以不要再燙到自己了嗎?」
我趕緊夾走那塊糯米雞。
弟弟,太會了。
13
我有個朋友曾經告訴我,戀愛最美好的階段就是曖昧。
你來我往,帶著蜜糖般的心照不宣。
我無法理解。
因為我有限的二十年裡,都在圍繞著鍾杉轉。我對愛情最初的認識和想象,仿佛就是鍾杉的背影。
而相處的模式,就是我不斷地對他好,希望哪天,他能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我那根本不能稱之為愛情的感情裡,隻有忍耐,隻有遍體鱗傷和兵荒馬亂。
而現在,我的這位朋友告訴我的感覺,我終於明白了。
認識林之舟後我才知道,一個男生的心居然可以這麼細。
我以為我被鍾杉鍛煉得已經心夠細的了,但林之舟,他可以在我還沒察覺到自己來生理期的時候,就敏銳地發現我脾氣的變化,在我開始難受之前就準備好暖寶寶和紅棗姜茶,並且還在第一時間調整了拍攝計劃。
而上個月這個時候,我還在忍著生理期的不適,幫鍾杉和校花排了 2 個小時的隊幫他們買那家非常受歡迎的網紅奶茶。
其實是可以忍受的,撐一撐,這一下午的拍攝也能熬過去。
可是人就是這樣,一無所有的時候,可以堅強地抗過一切。有了一點點關心之後,卻變得脆弱了起來。
我貼著林之舟準備的暖寶寶,蓋著他披上的毯子,正要開始喝茶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是鍾杉。
我按下通話鍵,沒有說話,那邊沉默了幾秒,鍾杉的聲音響起來,問我,「為什麼不說話?」
我沒有回答。
他又一次開口,我都能想象得出電話那頭他不耐煩的表情,「如果是為了上次迎新會那件事,我可以……」
我開口打斷他,「過去了Ťū́⁷鍾杉。你——」
我有點痛恨自己到現在聽到他的聲音,還是會條件反射性地想解釋,甚至想道歉。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說:「你還是不要再聯系我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而後他說:「下午公共課下課後,你在籃球場等我。」
我以為他會直接撂電話,可他又追加了一句,「我有話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