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了之前這漫長的六年時光。
剛入行時被前輩嘲諷的時候,明明自己靠實力爭取來的名額卻被迫放棄的時候,她們的品牌遭遇競爭對手惡意舉報的時候……
從二十歲那年開始,人生中所有的灰暗時刻,她都不再是孤獨的一個人,都有這樣一個人陪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度過。
而這六年裡,她也親眼見證著她的林之舟同學,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理想,一點一點積累,成為今天能夠舉辦個展的青年攝影藝術家。
他們都在努力成為彼此的光。
她張開雙手,從背後抱住他,安心地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小聲說:「舟舟哥哥,幸好是你,幸好有你。」
然後她看見,這個一小時前還叫嚷著要被叫哥哥的人,耳朵紅了。
林之舟轉過身來,面對面地抱著關雎站起身,讓關雎雙手挽住他的後頸。
兩人的額頭相抵,林之舟眨著湿潤的眼睛看著關雎,明明他比她高,明明是俯視,關雎還是有種薩摩耶在眼巴巴瞅著她的錯覺。
薩摩耶同學擺擺尾巴,「那關關今天晚上都聽舟舟哥哥的好不好?」
關燈前的那一刻,關老師真的覺得,薩摩耶這種生物啊,真悶騷。
番外 2:追不可及
心理咨詢室裡,咨詢師問他:「我覺得你剛才說的這種感覺,背後似乎是一種巨大的遺憾和悔意。你能告訴我,目前為止,你人生中感覺最遺憾的事是什麼嗎?」
飛機起飛,帶來了瞬間的耳鳴,然後逐漸平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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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杉打開遮光板,看見雲層之上盛大而耀眼的太陽。
他想,遺憾的事嗎?
他人生遺憾的,似乎不是一件事,而是一個人、一段時光。
第一次見到關雎的時候,他還是個不怕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之前見過的同齡的小孩子都是小小的,尤其女孩,穿著漂亮的小裙子,圍著他轉的樣子好像爺爺養的小畫眉。
關雎比他高一個頭,乍一見到她,他有種仿佛看見異類的感覺。
可是隻有她不會離開他。
小孩子注意力來得快去得也快,今天你有一個新鮮的玩具我們跟你玩,明天他帶來了好多零食我們就一起扎堆。
鍾家管孩子非常嚴苛,鍾杉一向是沒有多少新鮮的玩意分給其他人的,大家誇他長得好看,但也並不會天天圍著他。
隻有關雎,會在他失落的時候吭哧吭哧從家裡搬來自己的玩具,向他伸出手,就像她第一次遞給他桃子味的棒棒糖一樣。她對Ŧũ₎他說:「沒關系,我把我的玩具給你,咱們玩。」
童年匆匆而過。
青春期的荷爾蒙如同躁動的春光,他看見同年級好多女同學躲在遠處,看著他竊竊私語,又不敢靠近,甚至還有上一級的班花學姐直接等在他打球的球場,向他示好。
大概是虛榮心得到了滿足,他聽著周圍的起哄聲,甚至都沒看清學姐長什麼樣子,就漫不經心地答道:「好啊。」
他餘光瞥到旁邊給他拿著水和毛巾的關雎似乎愣住了,不知為何,他有點怕看到她此刻的目光,慌忙接了水,摟著學姐離開了籃球場。
兩個星期後,他和學姐分開。
放學後,仍然是他和她一起回家,一起走過街心公園,一起分享小攤買來的小吃。
可是有什麼開始慢慢不一樣了。
他似乎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滿不在乎地摟上她的肩膀,「哥們,請我吃個冰激凌。」
然後等著她一邊裝作有點嫌棄地拿掉他的胳膊,一邊迅速跑去小賣部買回他最愛的口味。
發現那個隔壁班的男孩每天都在街心公園等她的時候,他下意識地覺得怒不可遏。
可當他教訓完那個男孩後,他卻茫然了,盯著晚風中晃悠悠的秋千,他問自己為什麼。
是啊,自己這樣,是為什麼呢?
被打了的男孩非常憤怒,把這事傳到了學校。
他一個朋友問他:「杉哥,難道你喜歡關雎?」
他立刻站起來,大聲說:「她是我好哥們,你他媽胡扯什麼?」
抬頭,就看見窗外給他送筆記的關雎。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笑意卻難達到眼底,而後把筆記放在窗外上,沉默離開。
從這天起,他和她再也沒有一起回家。
那些躁動而膚淺的青春裡,他有時候也會想象將來他的另一半是什麼樣子。
好像都和朋友們差不多,漂亮、白皙,或者可愛或者清純,總之似乎都以同齡人裡最受追捧的明星為模版。
和同學打這些哈哈的時候,他心中偶爾會閃過一個人的影子,然後他自己就會搖搖頭,想要把它甩開。
她是他從小到大的哥們,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是的。就是這樣。
就在這種混沌不明中,他遇到了葉初。
葉初有一張典型的女神臉,但她很少對別人笑。
男生們爭著給她送禮物送情書,她也不會回復,這些東西塞滿抽屜,她就會一股腦地丟進垃圾桶裡。
有人嘲諷她傲個什麼勁兒,她冷冷地盯著他們,說:「關你們什麼事?」
那個時候,鍾杉正好經過他們班外,看著她說完後面不改色地坐下。
他覺得這個女孩,某些角度似乎有點像關雎。
但她確實和她不一樣,和很多人都不一樣。
他平生第一次開始想追一個人。
然後失敗,不,應該叫慘敗而終。
但這一次葉初並沒有把東西丟進垃圾桶,而是還給了他。
她說:「毫無理由地對一個人好會讓人失掉自己。你好自為之。」
她說給他聽,卻看著關雎。
但其實關雎並不知道,她還給他留了一張紙條,上邊隻有兩個字:垃圾。
被葉初如此「羞辱」般地拒絕後,他開始陷入一種報復般的發泄,肆無忌憚地戀愛,快速在一起,又快速離開。
往後的很多年,這種處理感情的方式似乎已經成了他的一種習慣。
談戀愛這種事,總是要分開的。他也知道她們看重的是自己的什麼,也無非這張臉罷了。
就是這樣吧,感情這種事。
而隻有關雎不會離開他。
當那年畢業散伙飯上狐朋狗友起哄,讓他給她介紹對象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煩,他冷冷地盯著那個帶頭起哄的朋友,關他什麼事?
可他說出口的話,又像小時候一樣,下意識地否認,下意識地刺痛她。
其實說完那句話後,他就後悔了。
他不由自主地觀察坐在角落陰影裡的關雎,燈光太暗,他似乎看見她依然如往常一般沉默不語。
他找不到臺階下,於是存著一絲僥幸又加入和朋友們的酒局裡。
多年以後,他又夢到那一刻,夢到關雎在陰影裡晦暗不明的表情,然後他猛然從床上醒來。
他突然意識到,也許就從那一刻開始,他永遠失去了她。
無論是作為從小陪伴他長大的朋友,還是作為用整個青春喜歡他的女孩。
飛機降落的提示音響起,鍾杉從回憶中回神。
闊別三年,他終於又再次回到這個熟悉的故鄉。
和投資商聊完公事後,對方和他私交還不錯的經理拿出一張藝術攝影展的票給他,建議他去看看,畢竟這位名叫行ťũ̂ⁱ舟的攝影師是業內這兩年在持續關注的新秀。
第二天周末,鍾杉租了車前往展覽館。
他沒有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和關雎重逢。
三年未見,關雎似乎在他看不見的日子裡,盡情舒展著,綻放著,成長為今天這般發著光的樣子。
臺上的她一襲簡潔的黑裙,隻佩戴了铂金珍珠系列的鎖骨鏈和耳環,但那一抹冷冽與嫵媚交融的氣質,無人能忘卻。
她長大了。
鍾山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他定了定神,想要走上前去。
他該和她說些什麼呢?
好久不見。
你還好嗎?
我很想你。
我們還能再重新認識一次嗎?
紛繁的思緒在看見那個人牽住她的手時戛然而止。
林之舟。
他展開手中的票,反應過來,原來行舟就是林之舟。
臺上的林之舟握住關雎的左手,十指相扣。
林之舟另一隻手握住話筒,向臺下說:
「很多年前,我遇見過一個女孩,其實也不算遇見,因為我隻看到了她的照片。
「那個時候我剛入行,水平一塌糊塗。對自己能不能堅持這條路也非常懷疑。但是在看見她的照片的那一刻我好像突然被靈感眷顧。那張照片非常簡單,但見到她的那一刻,我有種即將開始了解一個故事的感覺。而我在那時候就明白了自己的路——去展現每個個體,每個生命的故事。
「這個啟發我的女孩,就是陪伴我六年的女朋友,關雎。但是今天,我還要做一件事。」
說完這句話後,林之舟面向關雎,單膝跪地,從懷中掏出戒指盒。
全場沸騰。
臺下錄制開展儀式的攝影師趕緊拉近鏡頭,對準男女主角。
鍾杉又出現了一瞬間的耳鳴,他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是眼泛淚光笑著撲向林之舟的關雎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記不清自己是怎樣離開的。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在展覽館門口了,心口處突然傳來一陣痙攣,像被電擊中,絞痛充斥著他的胸腔。
鍾杉蹲下來,把頭埋進膝蓋裡。
他想起來小時候,媽媽給他說過一段話。
她說,人這一生尋找另一半,就好像一個人步入一片麥田,期望尋找到那株最好最燦爛的麥穗。
但是你永遠不知道真正屬於你的那株麥穗是在哪一刻出現。
許多人以為後面還有好多,於是丟掉前面的。
還有人以為再也無望,於是在入口處隨意摘掉一株匆匆走掉。
而他終於明白,自己也曾經被命運眷顧過的,原來它早已在入場時就把最珍貴的東西賜予過他。
隻是他那時太幼稚、太愚蠢,把她捧上來的整顆真心,那樣肆意糟蹋。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