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看上了我娘,說她腰細膚白手感軟。
驸馬看上了我爹,說他肩寬腿長體力強。
世子看上了我,第一次見面就弄了我一身奶白黏漬……
1
京城最不好惹的,當數長公主。
她偏偏看上了我娘,當街綁了回府。
爹赤紅著眼趕去公主府求見,又被驸馬綁了進去。
家裡隻剩下我,還有餓得哭啞了嗓子的弟弟。
「丫頭,躲躲吧,左右人是活著的,就可憐你倆這孩子了……」
「是啊,長公主車駕當街撞死的不知多少人,這算好的了……」
鄉親們圍在我家,滿是同情。
可是,我可以沒有爹娘,弟弟還沒斷奶。
我寧願用我自己,換娘回來。
「楊家丫頭在這?」
門外驟然騷亂,呼啦啦闖進來一伙侍衛。
推搡開鄉親,為首的捏著我下巴看了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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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像,是你,捆上,帶走!」
2
到了公主府我才知。
公主和驸馬確是賞識爹娘,不帶引號的。
公主說,我娘腰細膚白手感軟,奶水又好,做了府中奶娘。
驸馬說,我爹他肩寬腿長體力強,功夫又好,做了小世子的護衛。
「丫頭長得也可,留下來做女使吧。」
「至於這小嬰兒……就養在府裡,日後給我兒做小廝。」
公主捻著花枝,蔻丹指甲嬌豔如血。
我垂頭跪著,聽著公主恩賜般的安排。
要知道被長公主當街帶走的,非死即傷。
活下來,還能入府做活兒的,我家頭一回。
可從此,我家也要從良民,變為奴籍了。
奴籍,再無科考可能。
我忽而抬了頭,鼓起勇氣開口:「民女鬥膽,求公主恩典,讓弟弟……尚可讀書就好……」
「呵……」
長公主一聲輕笑,嚇得我渾身發抖。
「讀書,然後呢?」她挑高音調問。
「然後科考,求功名。」我規規矩矩答。
「求功名之後呢?」
「之後入朝堂,得冠冕,娶妻,生子,安度晚年……」
這是村子裡教書先生說的話。
我雖不是很懂,也沒有讀書的資格,可聽著終歸是與村子裡的人生活不同,應該是極好的生活了。
我和爹娘沒有,弟弟總要有。
長公主似是戳中了腳心一般,笑了好長一串,半晌才起身,走到了我身邊。
「燕雀亦有鴻鵠志?那我便給你個機會。」
「你若伺候小世子開心,我便讓他做我兒伴讀。」
3
我感恩戴德謝了,跟著長公主去了東暖閣。
終於見到了矜貴的小世子。
裹在身上的小錦袍銀輝熒熒,脖子上墜著塊紫玉,比菜園子裡的茄子還紫豔。
全身奶白奶白的,眉眼漆黑如墨,嘴唇櫻紅如霞,唇邊還沾著些奶漬。
是我娘的奶。
我一日未見娘,娘變了許多。
從前娘背著弟弟帶著我在地裡擇菜,雖穿著滿是補丁的衣裳,總是開開心心的。
如今娘穿著嶄新的衣裳,袖口都有軟煙羅的滾邊,可眉眼卻十分憔悴,帶著濃濃的憂慮。
娘見我來,忙過來想接走我懷裡的弟弟喂奶。
公主皺著眉一把推開我娘,冷聲道:「你的奶水是我兒的,還想給別人?」
「本公主喜歡你們一家,自然多照顧,但若是讓我兒受半點委屈,你們也別想活著出了公主府。」
她聲音狠厲,恍若催命閻羅。
那個才吃飽的小世子哇地哭了起來。
我照顧弟弟久了,看著哭鬧的孩子就心疼,腿比腦子快得過去想哄。
那個小世子臉衝著我愣了愣,竟止住了哭聲,張著小手抓著我的辮子扯了過去。
小嘴嘟起來吐了個好大的奶泡泡,「啪」的一聲碎了,噴了我一身奶漬。
……
那一年,我四歲,跟著爹娘入了公主府,失去了「楊茶」這個名字,成了世子殷措的女使茶兒。
弟弟入了公主府的籍,成了公主的養子。
那時我隻覺,皇家權勢,也並非大家口中那般欺壓無賴。
卻不ŧűₜ知,一切的恩賞,都有代價。
當時不討,日後討得更多。
甚至連人帶命,都還不清。
4
入府第 15 年,我 19 了。
快過了該說親的年紀,依然做著女使。
我像娘,娘很好看,我應該也是極好看的。
不然管家的幹兒子也不會強行把我拖到假山後。
「從了我吧,做我小老婆有你享福的!」
我哭著想喊,嘴裡卻塞著他剛脫下來的羅襪,汗臭裹著泥土充斥我的口鼻。
我瘋狂扭著身子想逃,卻被一次又一次拖著拽回來。身下的假山碎石,磨得我後背如刀割。
他豬一樣的身子坐在我腰上,身上的衣裳被他撕扯得不成樣子。
爹娘被長公主安排去了府外守莊子。
弟弟今日在學堂未歸。
還能有誰,會在意我……
我掙扎得失了力氣,淚水糊在眼睛上,恍惚間看見一個身影衝了過來。
一身錦白袍子若仙人下凡,一腳踹開了那個騎在我身上的肥豬。
我的仙人,來救我了。
5
他不是我的仙人,是殷措。
是第一次見面吐了我一身奶漬的奶娃娃。
是夏日偷偷給我留一碗冰酥酪、冬日偷偷為我藏一籃瓜子炭的小世子。
是曾守了一整夜,隻為將府裡第一支曇花折給我的人。
「別哭,是我來晚了,怪我……」
他眼尾赤紅,手忙腳亂地攏著我撕破的衣裳。
那常年溫熱的掌心如今冰涼帶著湿意,慌亂擦著我臉上橫流的涕淚。
我嗓子啞得說不出話,隻搖頭告訴他我沒事。
「呦呵這混賬!」
馬管家緊跟著進來,小眼睛在我身上打量一圈。
噔噔噔進去把他那養子拎到殷措面前,狠狠甩了那肥豬一巴掌。
「看你惹得世子爺這麼大脾氣,世子爺看上的玩意兒你還肖想上了!」
「她不是玩物。」
我被殷措抱了起身,身上蓋著他的鬥篷。
「管好他,不然讓他進宮做幾年太監,好好學學規矩。」
他的聲音壓著怒氣又冰冷。
他很生氣。
上一次這樣生氣,還是看到我護在弟弟身上,擋著一個嬤嬤的藤條抽打。
第二日,那個嬤嬤就斷了兩隻手,被扔出了府。
而弟弟也被送出了府,到翰林院給皇子陪讀了。
6
我的背後滿是傷痕。
殷措把我抱回屋子,叫了人來為我上藥。
「公主知道了今日的事,讓你好了立刻去見公主。」
上藥的女使手很重,說話的時候,藥棉幾乎摁進我的血肉,抬起時都拉扯著傷口,疼如割裂。
我沒忍住哼出了聲,女使立馬捂住我的嘴。
「你最好忍著些,別惑亂世子的心才是,不然,你爹娘、你弟弟,又能依靠誰撐腰呢?」
她手勁兒很大,捏得我颌骨酸澀,幾乎錯位。
這是公主的人,做的是公主授意的事。
那個馬總管也是公主的人,更是公主從宮裡帶出來的人,是從前的大內總管。
是公主與宮內聯絡的紐帶。
我隻是公主府的奴婢,卻讓公主唯一的兒子出頭傷人。
不管錯是否在我,我都必須承錯。
剛上完藥,世子就被叫走了。
我被帶著跪在公主房門口,思緒漸漸飄遠,身子漸漸虛浮。
上個月也有個被欺負的女使,被公主賜給了管家做妾。
洞房當晚慘叫一夜,第二日咽了氣,裹屍布上都滲著血色。
我如今……又會如何呢。
我的膝蓋已經麻木不覺,背後的傷口被太陽曬得又燙又痛。
房門終於一開,馬管家探出頭:「把這賤蹄子拖進來。」
公主歪坐在榻上,一個少年跪坐著給她捏腳。
「今日,你受了委屈了?」
公主淡淡問著。
「奴婢……」
「沒問你。」
公主厲聲打斷我,手中扔了個東西過來,猛地砸中我的額頭,滾落在地。
是一個燒燙的銀杏葉底子香爐。
「馬管家,今日你兒子受委屈了,他也到了年紀,正好受了傷,身邊不能沒人伺候。」
公主聲音冰冷:「這丫頭臉也傷了,做妻是委屈了你兒子,就做個通房吧。」
7
我的額頭燙得生疼,身子卻越來越冷。
「還不謝恩?你不願意?」
馬管家狠狠踢了我一腳,正中我的心口,口鼻瞬間一陣血腥,順著嘴角滴落在地。
落在馬管家扔在我面前的身契上。
那是賣身給他家做通房的身契。
籤了這身契,我生是他們家的奴,死是他們家的鬼。
我不甘心!
可……從入公主府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是奴了。
我的生死來去,都不過是公主一句話。
我爹,我娘,我都是如此。
隻有弟弟,為了弟弟……
「為什麼……」
我掙扎不得,咬牙看著公主。
「因為你這張臉好看,人家喜歡你,是你的福分。」
長公主一步步走下來,金紅繡鞋踢了踢我的手。
「抓緊摁了印子,等下我兒還有我那個掛名的養子可就回來了,可別鬧起來不好看。」
養子,是我弟弟。
我周身徹底失了氣力,被拖著摁了手印,又被堵住嘴捆了。
一路從後門拉了出去,送進了馬管家的院子。
我眼前一片漆黑,四肢被拉開捆住。
我心如死灰,把舌頭放在唇齒之間,狠心咬了下去。
爹,娘,弟弟。
你們要好好的。
這世道,生死來去都難得自己做主。
可我至少能清白地去死,而不要如玩物一般地活著!
咬舌自盡,真的很痛……
下一世,不要選擇這樣的死法了。
「茶兒,我來晚了……」
意識消散時,耳畔又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是殷措……
8
馬管家的幹兒子廢了。
跟馬管家一樣,成了太監。
我卻沒有再被問責,在殷措的院子裡養了半個月。
公主親自派人給我送了一身嫣紅色的衣裙。
「茶姨娘,恭喜了。」
來人放下衣裳,不由分說地把我拉起來打扮。
鏡子中,我的額角還有一塊當日燙傷的銀杏葉子印記。
茶……姨娘?
我被拉著換了衣裳,化了妝,送進了殷措的臥房。
我第一次坐上這樣軟的床榻,有些不得勁,手不自覺地抓著衣衫。
殷措,要娶我做妾,做姨娘?
殷措身上帶著酒氣,坐在我邊上呵氣:「茶兒,做我的妻,可以嗎?」
語氣中,還帶著些許的怯。
「他們叫我,茶姨娘。ŧű̂ₒ」
我看著他,他的臉在燭火中晦暗不明,隻有眼神是盯著我雪亮亮的。
「是姨娘,可我對你起誓,我真心要娶的,隻你一人。」
我張了張嘴,不知如何應答。
我想過讓弟弟過上人上人的生活,可從未想過自己。
況且之前出了馬管家那樣的事,不知殷措到底做了什麼,才讓公主容下了我。
他攬著我蓋上錦被。
「再等等,我會讓你做我的妻。」
「以後,絕不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9
第二日一早,殷措帶著我去拜見了公主。
公主笑眯眯接了我的奉茶,絲毫沒有為難。
也是,她面對殷措的時候,總是最正經,最慈善的。
全然不似尋常身側男倌相伴、對下人任意打罵的樣子。
「母親放心,兒答應母親的,今日便去宮裡,自請迎接北遼來使。」
他為了我,答應公主做迎接來使的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