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帝後反而覺得輕松許多,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連思念都可以放肆一些。
帝後從行宮回來時悲傷籠罩,雙生皇子在行宮夭折了弟弟,太醫說因為早產的原因,兩個孩子在母體中本就虛弱,小的弟弟更是比哥哥更弱些。
許是行宮水氣重,一夜著涼,不過幾日就沒了氣息。
林皇後病了一年,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若不是我要去行宮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無論李懋怎麼安慰都不能讓她展開笑容,李懋找到我,他垂眸難掩疲憊,「你向來善解人意,去開解開解皇後。」
我去了鳳儀宮,那個活潑天真的林皇後靠在軟墊上,怔怔的看著膝上的小衣,她無神的雙眸看到我,喚了身邊的宮人,「去,去把桂花糕端出來,阿雲愛吃。」
宮人很快出去,我坐到林皇後身邊,她撫摸著小衣,「本來是一對的,我們準備了一模一樣的兩套,兩個孩子都用著一樣的東西長大,我還想過將來他們兩個人會不會碰到兩個一樣的女孩子,在同一天成親,成親那日要是我分不清他們怎麼辦啊。」
「可是怎麼可能呢,我是他們的娘親,即使他們還是這麼小小的,我隻要看一眼就知道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了。」
林皇後眼裡有茫然和不解,「他說我是皇後,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喪子之痛這種悲慘的事怎麼會落到我頭上啊,我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麼嗎?是上天要懲罰我。」
「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是我自己的錯,要出去玩的是我,要帶上孩子的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跟其他人沒有任何關系。」
林皇後抱著小衣開始哭泣,我讓她哭,沒有人有資格不讓失去孩子的母親哭泣。
沒有李懋在,她哭了個痛快,啞了嗓子,腫了眼睛,脫力的癱在軟墊上。
我隻對她說了兩句話,「你失去的孩子願不願意你繼續這麼悲傷下去。」
「寢殿還有兩個需要娘親的孩子,長樂公主說好久沒有人陪她玩了。」
林皇後走出了悲傷,李懋說我有功,賞了我一些東西,我不知道是什麼,送過來的時候都讓茯苓放到庫房裡了。
雙生子裡面的哥哥被李懋賜名容澤,李懋親自去郊外寺中求來平安符給他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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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德妃相約去看望薛貴妃,淑妃居然也在那裡,長久未見,總覺得淑妃清瘦了許多,瘦骨嶙峋的像是自己身上的刺。
出了林皇後的事,我們迫切的想看見容安,這幾日薛貴妃抱著容安輕易不肯松手,「母妃隻有你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
容安七歲那年,薛風琅帶領的西北軍大敗吐蕃,將吐蕃趕出邊境數百裡,是李懋登基以來最大的捷報。
一口氣緩解了邊境被擾的壓力,龍心大悅,特召其回京受賞,另恩賜其留京至年底,參加宮宴。
時隔四年,我又可以再看薛風琅一眼了。
我端端正正虔誠的在佛像跪拜,從前我不信神佛,可現在我也在殿中擺了小佛堂,由衷的感謝上蒼可以今生再與薛風琅相見。
每見一次都是上天的垂憐。
宮宴上他的座位比第一次來往前了許多,透過舞女飄搖的水袖,可以看見他的側臉。
我側身與德妃說話,餘光掃向薛風琅的位置,每次借故轉頭都珍惜著看見他的瞬間。
今年李懋喚出薛風琅,眾人以為他有了經驗不會再說不合時宜的話,但是他還是繼續說著自己在西北的經歷,如何擊退吐蕃,在軍營中的生活,每日有戰事時做些什麼,沒有戰事時做些什麼,最後低沉認真的說,「臣在軍中一切平安。」
我跟在李懋身後,借著他的遮擋才敢抓緊這片刻仔細觀察薛風琅,我這才看到薛風琅左臉有道傷疤,好似是被刀砍的,離左眼隻有咫尺之距,僅此就知當時的兇險。
他明明說一切順利並未遇險!
那個眉眼好看的少年臉上多了這道可怖的傷口,我胸口起伏,似有火在燒,血液翻湧著,我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緒,但是眼前的世界開始搖晃。
周圍的人突然驚呼,茯苓跑過來接住我,我後知後覺的發現我的眼裡的世界在翻轉。倒在地上失去意識時,我目光落向臺階下外臣處,人群正中那雙黑色的靴子情急之下邁出一步,停滯片刻又沉重收回,規矩的立於原地。
我松了口氣,這樣就好。
太醫說我已有身孕,切忌大悲大喜,心情激動,白胡子的太醫猶猶豫豫的覷著我的臉色說,「賢妃娘娘或許有難以排解之事,可凡事為龍胎著想,不可憂思過重。」
我揮退了太醫,我在宮中別無所求,何來憂思。
「小雲,你有孩子啦!」德妃陪在我身邊,她眼中有豔羨也有喜悅,手絞著手帕,想碰我的小腹,又怕自己不懂力道傷了孩子。
現在我卻沒有精力應付她,對她說身體不適送走了她。
我側躺在床上,眼淚順著眼角滑到枕頭,「茯苓,他們走了嗎?」
「已經走了。」
下次再見不知何日,他不知我的消息,在餘下的日子裡會如何擔憂我,如何惶惶不安的猜測。
隻要想到他受如此煎熬我就心如刀割。
07.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會有孩子,明明我次次都在喝著茯苓私下配制的湯藥,茯苓說這湯藥不完全管用,「若是用了虎狼之藥會對娘娘身子有害。」
我呆滯的摸著小腹,「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我不願意生下不愛之人的孩子,謀害龍胎是死罪,所以我在林皇後邀了後宮泛舟湖上時跟了去,支開茯苓,站在船尾與妃嫔們交談,然後腳下踩空跌入湖中。
冰冷的湖水包裹著我,湧動的湖面扭曲了船上的人影。
一隻手抓住我,輕松的將我從水裡提出來。
束著長發的玄衣少年全身湿透,像是野獸一樣甩著頭甩水珠,他用衣袖擦了眼睛的水,神採飛揚,星辰般眼眸裡裝滿了那個午後的陽光,「你們京裡來的人怎麼遊水都不會,還要我這種鄉下人來救,我當京中人都多厲害呢。」
「你叫什麼名字?」
「陸雲卿?太拗口了,叫你卿卿吧。」
「卿卿。」
我猛地嘔出一口水,小腹絞痛。
「賢妃娘娘醒了!快叫太醫!」
睜開眼我看見的不是太醫,而是坐在我床邊的李懋,他深沉不見底的眼眸注視著我,我感覺到裡面充斥著審視,稍有不慎就是萬丈深淵。
縱使身上疼痛萬分,也不敢放松半點精神,努力思考此時我該怎麼做才是一個失去孩子母親的合理舉動。
微涼的手放在我額頭,「好些沒有。」
我眼睛一紅,似是不敢聽到那個顯而易見的答案,顫抖著雙唇,「皇上,讓太醫進來看看孩子,我無妨,就是腹中胎兒……。」
李懋目中沒有波瀾,他看著我的眼睛,想將我看透,我心裡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我的孩子可能會沒了,我與所愛之人的孩子,與薛風琅的孩子沒有了!
隻是這樣簡單的一個想法就讓身體本能的發出悲鳴,祈求的看著李懋,「皇上!」
痛徹心扉的哀慟,明明白白的傳遞給旁人,李懋終是移開了目光,「孩子沒有了,你和你的父親都是有分寸之人,本想你可以有個孩子,將來給容澤做左膀右臂。」
我隻顧著慟哭,此前我以為我對孩子隻有厭惡,想要騙過別人要騙過自己,我幻想著失去的孩子是薛風琅的,此刻從心底爆發出的悲痛竟半分做不得假。
李懋也有所觸動,他握住我抓緊錦被的手,「孩子我會再給你,現下身體虛弱不宜過度悲傷。」
我面上哭的不能自已,心中漠然,不會再有了。
那日遊湖在我周圍的人都受了罰,我以我疏忽不能護住龍胎為由向李懋請罪,林皇後出面求情。
李懋說我雖有錯,念在為母之人失去孩子,不再作罰。
我躺在床上看窗外的樹葉,蒼翠的樹枝被風吹的晃動,樹葉沙沙。
林皇後來看我,她說著我覺得幼稚的俏皮話想逗我開心些,我配合著她笑,長樂公主牽著容澤,兩個白嫩可愛的小豆丁趴在我床上,裝作小大人的拍我的手。
「賢母妃不難過。」長樂公主歪著頭給我解釋,「我們夜裡做了噩夢,父皇都這麼把我們抱著哄,這樣不管夢裡有什麼,都不會害怕難過啦!」
「謝謝長樂。」我摸摸她的臉,容澤看見了抓住我的袖子,我也摸了他的臉他才開心。
可惜我唯有在夢裡才有片刻歡愉。
「對不住你。」林皇後把兩個孩子拉過來抱在膝上坐好,她眼裡是褪不去的憂愁,「我本就害了我的孩子,現下又讓你失去了你的孩子。」
「跟你沒關系,不要這麼想。」
為了讓我重展笑顏,林皇後召來梨園的舞娘給我看吐蕃歌舞,這群舞娘是吐蕃戰敗那年進獻的,但是宮裡的人因著此前戰事原因,都當她們不存在,怕觸了霉頭。
唯有林皇後沒有顧忌,她知我以前住在西北,「看看西北的歌舞別想這麼多了,開心些。」
她把宴會設在了御花園,席上隻有我和她,她沒有讓其他人來打擾我。
我一臉病容,冷淡的坐在位置上,長樂和容澤在嬉戲打鬧,林皇後看的津津有味。
這群舞娘舞著異域舞,舞蹈熱情奔放,但是在這精致優美的御花園裡,就顯得十分可笑。
這樣的舞蹈本該踏在廣闊的草原,如夜晚的篝火自由熾熱,有人抱著馬頭琴,嘹亮的歌聲傳出去很遠。
漂亮的姑娘挽著手圍著火堆歡快的跳舞,我和薛風琅坐在旁邊喝彩,他拋了個酒壺過來,「西北的烈酒,喝的了嗎?」
我處處不服輸,打開蓋子仰頭喝下一口,入口熱辣的好像火,衝鼻的嗆,眼淚立刻就出來了,忍住咳嗽,我把酒壺蓋好拋回去給他。
喉嚨好辣,但是立刻就驅散了草原上刺骨的寒意,那股火蔓延到全身,忍不住歡欣雀躍起來,想要跟著姑娘們舞動。
「歌舞好看嗎?」
林皇後喚了我兩次,我才發現我走神了,下面的吐蕃舞娘們跪地俯首,靜候指示。
我垂眸道好,讓茯苓分了賞賜下去。
舞娘們依次上來謝恩,領舞的舞娘手腕上戴著一根略顯陳舊的五彩發繩,林皇後看了新奇,「你手上是什麼?」
「吐蕃人與中原不同,不用發簪束發,多用編發,所以她們的發繩樣式繁多,色彩鮮豔,十分好看。」
我在西北時圖新鮮,有時也會學著吐蕃女子編發,家中買了許多發繩。篝火邊舞動的姑娘們辮子上綁著五彩斑斓的發繩,縱情飛揚。